8.出 峡

大历二年（767）秋天到了，无论是秋雨寒江、白露菊黄，还是风扉不定、疏帘萤火，还是送别李秘书、王判官等，都会引起诗人的思乡之情。秋风一起，诗人吟咏道：

秋风淅淅吹我衣，东流之外西日微。天清小城捣练急，石古细路行人稀。不知明月为谁好？早晚孤舟他夜归。会将白发倚庭树，故园池台今是非？

——《秋风二首》其二

看见萤火，他也想起故乡：

巫山秋夜萤火飞，疏帘巧入坐人衣。勿惊屋里琴书冷，复乱檐前星宿稀。却绕井栏添个个，偶经花蕊弄辉辉。沧江白发愁看汝，来岁如今归未归？

——《见萤火》

诗人不禁问起井栏边、花丛中的萤火：明年此时，我是否已经回到了故乡？

他有时想，索性就在瀼西隐居，终老于斯，但他没法消除回家的念头。八月送杜观回蓝田接妻子的时候，他就与弟兄商量好了，杜观回蓝田后，秋末就能再赶回来，至迟初冬十月，两家可以一同往江陵定居。他在送别杜观的诗中说：

汝去迎妻子，高秋念却回。即今萤火乱，好与雁同来。东望西江水，南游北户开。卜居期静处，会有故人杯。

——《舍弟观归蓝田迎新妇送示二首》其一

他加紧出峡的准备。东屯在白帝城东北十来里的地方，这里有百顷公田，杜甫接受柏茂琳的委托，代管东屯的这片公田。他督促稻田灌溉、除草，管理公田很负责。这片公田管理好了，还有瀼西四十亩果园的收成，不仅一家的生计可以解决，而且出峡的旅资也能有所指望。

为了照看方便，诗人搬到了东屯来住。瀼西草堂让给了自己的亲戚住着，因为这边有果园，所以诗人还不时回来照看。

到了重阳节，诗人思归心情更切。他低吟道：

重阳独酌杯中酒，抱病起登江上台。竹叶于人既无分，菊花从此不须开。殊方日落玄猿哭，故国霜前白雁来。弟妹萧条各何在，干戈衰谢两相催。

——《九日五首》其一

杜甫一天一天数着日子，等着杜观回来，原计划十月可以回来，可已经到了九月的最后一天，还没有杜观的消息。这一天，诗人以日期为题《大历二年九月三十日》作诗，诗曰：

为客无时了，悲秋向夕终。瘴余夔子国，霜薄楚王宫。草敌虚岚翠，花禁冷蕊红。年年小摇落，不与故园同。

客居他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了结，每天都是这样看着秋色，等着黄昏降临，打发日子，南国“小摇落”终与故乡的秋天大不相同。没有了家，还向哪里去问弟兄的消息呢？只好听天由命了。

黄昏落日，余晖斜映，陡峭的巫峡山崖抹着最后的霞色，反倒变得更加清晰起来。霞色渲染上东边的暮云，似有似无，变幻不定，霞色落尽，蜿蜒的峡江在夜幕中变得黯然，仿佛止住了声息，村落里只传来牧童招呼牛羊的声音：

反照开巫峡，寒空半有无，已低鱼复暗，不尽白盐孤。获岸如秋水，松门似画图。牛羊识童仆，既夕应传呼。

——《反照》

总算得到了弟弟杜观的消息。他已经带着妻子回到了江陵，诗人心里很高兴，终于可以出峡了！诗人顿时感到振奋，望着江峡紧逼着的山崖和湍急的江水，看着峡中透露出一方蓝天和远处的层峦叠嶂，诗人顿时觉得峡江从没有过这样狭小：

闻说江陵府，云沙静眇然。白鱼如切玉，朱橘不论钱。水有远湖树，人今何处船？青山各在眼，却望峡中天。

——《峡隘》

诗人真恨不得立即扬帆而去。不多时，杜观又来信说，已经在江陵西北边的当阳（今湖北当阳）找到了住处，请他带着家人一同前来（《续得观书，迎就当阳居止，正月中旬，定出三峡》）。杜甫决定正月中旬定出三峡。他等着第二年春天的到来。

大历三年（768）正月里，诗人将瀼西果园送给了南卿兄，告别夔州，告别白帝城，放船出峡了。杜甫写诗记下了这一值得纪念的启程——《大历三年春，白帝城放船出瞿唐峡，久居夔府，将适江陵，漂泊有诗，凡四十韵》：

老向巴人里，今辞楚塞隅。入舟翻不乐，解缆独长吁。窄转深啼狭狖，虚随乱浴凫。石苔凌几杖，空翠扑肌肤。叠壁排霜剑，奔泉溅水珠。杳冥藤上下，浓淡树荣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