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重归草堂：“殊方又喜故人来”

然而不久，杜甫却意外地听到严武再次被任命为东西川节度使的消息。愁闷不安的诗人仿佛又看到了希望，重新点燃起信心，振奋起来：

殊方又喜故人来，重镇还须济世才。常怪偏裨终日待，不知旌节隔年来。欲辞巴徼啼莺合，远下荆门去鹢催。身老时危思会面，一生襟抱向谁开？

——《奉待严大夫》

应该说，诗人很了解严武，他对严武再次镇蜀充满了信心，他一直都希望朝廷能够派经验丰富、沉着果断的大臣来安定巴蜀，恢复秩序，所以像严武这样的“济世才”出来，蜀中的形势一定会很快好转。事实上也像杜甫预料的，这年严武率领蜀军大破吐蕃七万余众，拔当狗城，十月，又取盐川城，成功地遏制了吐蕃的进犯，稳定了巴蜀的形势，严武由此加检校吏部尚书，封郑国公。

杜甫收到邀请，携全家匆匆赶回成都。将回草堂，诗人的心情很激动，一路上抑制不住兴奋，随着自己油然而起的诗兴，写下了《将赴成都草堂途中有作先寄严郑公五首》寄给严武，第二首想象着回到久日不见的草堂时的情景，并表达邀请严武来游之意：

处处清江带白蘋，故园犹得见残春。雪山斥候无兵马，锦里逢迎有主人。休怪儿童延俗客，不教鹅鸭恼比邻。习池未觉风流尽，况复荆州赏更新。

孩子们回到家里，邀来一帮子吵吵闹闹的伙伴，留在家中的鹅鸭难免会在邻居的田地里糟蹋，还得再看守好。诗人将草堂比作习池，将严武比作晋代的山简将军，山简曾管辖荆州一带，末句谓草堂尚有可以欣赏之处，期待着严武的光临。

赶了近五百里路，诗人终于又回到熟悉的草堂。虽然熟悉可又陌生，小径院落已经长满了蒿草，暮春的草花遍地盛开，看看草堂边的小松树：“四松初移时，大抵三尺强。别来忽三岁，离立如人长。”（《四松》）小松长高了不少，可是林竹蔓延却漫无节制：“新松恨不高千尺，恶竹应须斩万竿。”（《将赴成都草堂途中有作先寄严郑公五首》）门前的桃树长得很茂盛：“高秋总馈贫人实，来岁还舒满眼花。”（《题桃树》）推开屋门，老鼠四处奔窜，屋壁家具上都布满了蜘蛛网，打开书籍，书页上留着蛀虫眼，解开药囊，灰尘四扬。“昔我去草堂，蛮夷塞成都。今我归草堂，成都适无虞。……入门四松在，步屟万竹疏。旧犬喜我归，低徊入衣裾。邻里喜我归，沽酒携胡庐。大官喜我来，遣骑问所须。城郭喜我来，宾客隘村墟。”（《草堂》）诗人忙着收拾清扫，颇多感慨，作《归来》：

客里有所适，归来知路难。开门野鼠走，散帙壁鱼干。洗杓开新酝，低头著小冠。凭谁给麹蘖，细酌老江干？

初回家中，确有一番喜悦，穿着便服，开坛小酌，多么舒坦！这与奔波梓阆之间的窘迫拘谨相比，又是多么的洒脱惬意！

诗人心情很好，就与刚来成都、初建草堂时一般，内心流动着一丝丝恬静、欣喜。此时所作的一些小诗，大多明丽轻快，颇能反映出诗人的心情。如《绝句二首》：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

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然。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

《绝句六首》曰：

日出篱东水，云生舍北泥。竹高鸣翡翠，沙僻舞鹍鸡。

——《绝句六首》其一

舍下笋穿壁，庭中藤刺檐。地晴丝冉冉，江白草纤纤。

——《绝句六首》其五

江动月移石，溪虚云傍花。鸟栖知故道，帆过宿谁家？

——《绝句六首》其六

风和日丽的景致使诗人有了颇为愉悦的心情，但愉悦就像这些绝句一样的短暂，更多的时候，诗人还是那摆脱不了的忧郁与伤感。《登楼》表达了当时的心境：

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北极朝廷终不改，西山寇盗莫相侵。可怜后主还祠庙，日暮聊为《梁甫吟》。

诗人登高远望，只见锦江两岸春色一片，繁花似锦，盎然春色仿佛滚滚江水一样从天边汹涌而来，可是诗人目睹着这满目春光，却伤心至极，吐蕃入侵，皇帝出奔，巴蜀连连失地，宦官专权误国，藩镇割据严重，内外交困，灾难深重，真是万方多难之时，时代变迁、风云变幻有如眼前玉垒山上的浮云一样，让人捉摸不定。面对着这样的形势不禁令人想起三国时蜀国的后主，可是后主刘禅有诸葛亮辅弼，而此“万方多难”之时却找不到那样的贤相。这是杜甫极有名的一首律诗，气象雄伟，笼盖宇宙，声宏势阔，格调高峻，极好地表现了诗人当时寂寞忧伤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