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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传:仁者在苦难中的追求
1.7.4 4.“日夜更望官军至”
4.“日夜更望官军至”

天宝十五载(756)八月,杜甫被押到长安后,心里一直惦记着家中的亲人。来到京师不久,正赶上中秋节,皓月当空,诗人思绪万千,写下了著名的五律《月夜》:此诗手法上极有特色。大抵诗歌写思念他人,皆从己身所处之地写起,可这首诗并不从自己的思绪着墨,而是写在鄜州的妻子思念自己。妻子身边虽然有小儿女,可是儿女很小,童稚未脱,还不能理解母亲的“忆长安”,所以妻子只能形单影只地在清冷的月光中思念丈夫。杜甫对亲人关怀备至,体贴入微,他不愿自己给亲人带来痛苦。他又想象今后与妻子亲人团聚之时,同望明月,再回过头来回忆此刻分离相思的情形。后来晚唐诗人李商隐的“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夜雨寄北》),正是同一种心情。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杜甫在京城常常思念亲人,也十分关注平乱形势的发展。此时河南南部地区的抵抗还在艰难地进行,张巡、雷万春死守雍丘。史思明在河北的进展很不顺利,由颜真卿领导联络当地诸郡的抵抗依然很顽强。而在长安的人们一直相传太子已经北收众兵,不日将攻克长安。长安士民日夜期望,有时突然相互惊呼道:“太子大军到了!”于是众人四散奔走,市里为之一空。长安叛军整日惶恐不安,一见北方尘起,辄惊欲窜。京畿豪杰但见风吹草动,往往纷起,杀贼官吏,遥应官军;风声既过,却无官军踪影,叛军复兴。然而,一批豪杰见诛而另一批复起,相继不绝,叛军无法制止。起初自京畿、鄜、坊至于岐、陇等地皆依附叛军,到了此时,长安西门之外已经形成了很多的抵抗壁垒。叛军兵力所能及之处,南不出武关,北不过云阳,西不过武功,大致就在围绕京城周围三四百里的范围。

不久,郭子仪等将兵五万自河北奔赴灵武,灵武军威始盛,人们都相信复兴指日可待。肃宗以郭子仪为武部尚书、灵武长史,以李光弼为户部尚书、北都留守,并同平章事。

肃宗此时虽有朔方之众,但仍考虑向其他部族借兵以张军势。于是遣使至回纥请兵,又发拔汗那兵,且使转谕城郭诸国,许以厚赏,使从安西进兵入援。肃宗又听从李泌的建议,发灵武,屯兵彭原,进而再向凤翔挺进。

至德元年(756)十月,宰相房琯上疏请求率领众兵,收复两京,肃宗同意了。房琯本是书生,对于军旅战事并不熟悉,不免把打仗看得太简单。当他率兵与叛军安守忠战于咸阳的陈陶斜时,竟仿效古代车战之法,以二千辆牛车居中,左右两侧布置骑兵与步兵。叛军见状,顺风鼓噪,声震于天,唐军战牛皆惊骇,四处乱走,早已没了阵容,叛军借机纵火焚之,顷刻之间,群牛狂奔,人畜大乱,官军死伤四万余人,存者仅数千而已。两天之后,肃宗派中人邢延恩催战,房琯再率余部与叛军战于青坂,又遭大败。消息传到长安,杜甫沉痛地写下了两首诗。《悲陈陶》曰:

孟冬十郡良家子,血作陈陶泽中水。野旷天清无战声,四万义军同日死。群胡归来血洗箭,仍唱胡歌饮都市。都人回面向北啼,日夜更望官军至。

《悲青坂》曰:

我军青坂在东门,天寒饮马太白窟。黄头奚儿日向西,数骑弯弓敢驰突。山雪河冰晚萧瑟,青是烽烟白是骨。焉得附书与我军,忍待明年莫仓卒!

诗中没有具体描述战斗的过程,而是描写唐军失败后血流成川、尸横遍野的惨状,重点突出了“悲”的气氛,同时表现了诗人对于官军的失败感到非常悲痛,对于叛军气焰嚣张表示了极大的愤慨。两诗清楚地表明了诗人当时身处沦陷之地的复杂心情。诗人与长安百姓一样都日夜盼望着唐军能尽早出兵反攻,收复长安,但是诗人又不希望唐军仓猝行事,造成巨大的牺牲,诗人真恨不能写信告诫官军,谨慎应战,积蓄力量,待机而动,以最小的牺牲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冬天到了,沦陷的长安死寂一般。诗人在艰难的境地中坚守着,他吟唱道:“战哭多新鬼,愁吟独老翁。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瓢弃樽无绿,炉存火似红。数州消息断,愁坐正书空。”(《对雪》)他等待着第二年春天的来临。春天虽然像往年一样如期来到,可是此时长安的春天更让诗人伤感,他作《春望》一诗以抒怀抱: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此诗一向为人称道,花鸟无情,不解人间沧桑事,而此时却也能与诗人之心相通,花为之溅泪,鸟为之惊心。值得注意的是,此诗短短四十字,真切地反映出杜甫对国家、家庭的认识和感情:国破则城毁,城毁则家亡;在国家动荡的年月里,也就没有家庭和个人的幸福生活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