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林德布洛姆的生平与著述

1.生平。

查尔斯·林德布洛姆(Charles Lindblom，1917-2018)，美国著名政治经济学家，美国耶鲁大学经济学和政治学Sterling教授（相当于我国的一级教授）。1917年出生于美国加利福利亚州。1945年获芝加哥大学哲学博士学位，1973年被授予该校名誉博士称号。曾任美国比较经济学学会主席（1975—1976年）、美国政治学会主席（1981—1982年），以及其他许多学界的重要职务，直到1986年退休。

2.著述。

代表作：《渐进调适的科学》，1959年；其它著作：《合并与资本主义》（1949年版）；《政治、经济和福利》（1953年版，与R．A．Dahl合著）；《决策战略》（1963年版，与D．Brybrooke合著）；《民主的知识》（1965年版）；《决策过程》（1968年初版、1980年再版）；《政治与市场：世界各国的政治——经济制度》（1977年版）；《可用的知识：社会科学和社会问题的解决》（1979年版，与D．K．Cohen合著）。 

主要贡献在于，首先提出“政策分析”概念，并在对政策制定过程的比较深入、全面考察的基础上，提出了“渐进主义”的政策制定模型或“渐进决策”模型(即他自己所谓的“‘渐进调适的科学”)。

二、制度分析方法

（一）政治多元主义

1.权力散布于许多相互竞争的利益群体之间。 

2.政治是一个由竞争著的利益群体组成的领域，且权力有许多的来源，包括财富、神授特权、政治职务、社会地位、教育等。

3.多元主义认为政治资源在一个多头政治或多元主义的社会里是分散的。但这种分散，并不意味著政治资源是平等分派的。

4.多元主义者并不认同整体的权力精英的存在。相反，他们认为许多社会精英和其他利益群体互相竞争，但没有哪一个群体足够强大到独享权力。冲突是存在著的，但也是可以在社会体系内部得到解决的。

5.多元主义更适用于多元化的、不同种族的和竞争的社会，而非传统的、独裁主义的社会。多元主义并不能解释所有国家的制度安排，尤其是在发达国家中多元主义的发展也不均衡。　

（二）经济自由义

1.没有经济自由，则个人的与政治的自由无法存在。

2.主张市场经济。

3.反对集中的计划经济。

（三）制度分析要素

    从权威（政府权力）、交换（市场关系）、说服（训导制度）三种要素出发建构、显示和比较制度构造的异同。

1.西方自由主义民主制度。

（1）合理性。认为市场取向的私有企业制度与多头政治的权威制度结合的制度，也就是现代西方的自由主义民主制度是比较合理。

（2）缺陷。在这种制度中，仍存在著一个高收入、有权威、在社会中备受优待的阶级，这个阶级在很大程度上成功地向大部分人民灌输了他自己喜欢的态度、信仰和决断。这种灌输的结果，导致多头政治中的和市场制度中的循环。这种循环即使没有使大众化控制瘫痪，也使它受到了极大的削弱。

（3）西方现代的自由主义民主制度，尽管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制度，与人类迄今为止所经历过的其他任何制度相比，这种制度实际上是糟糕程度最小的一种。有没有一个比它更好的制度能够取而代之呢？

2.什么制度是最优的呢？

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有必要弄清楚：制度到底是一个选择的问题还是一个生长的问题？生长于西方文明中的制度，是否能够移植到其他文明的国家之中？发展中国家在制度选择与借鉴的过程中通常会迷失自我。制度不仅是选择的，而且还是内生的。

3.理念制度模式。

（1）模式Ⅰ是知识指导型。

它对理性认识能力的无限性，理论的科学性抱乐观态度；对真理标准的唯一性坚信不疑，对社会的整一性和终极的和谐性抱有幻想；其认识主体是知识精英，看中他们对真理的发现。

（2）模式Ⅱ是偏好引导型。

 它对认识能力的无限性和理论的可靠性持悲观和怀疑的态度；宁可将大众的愿望作为认识的标尺，重视甚至设计社会冲突而认为终极和谐是不存在的；其认识主体是世俗大众，鼓励他们在选择和探索生活上的首创性等等。计划经济体制与市场经济体制是两个有力的例证。

    比较偏好模式II，但主张摸索多种模式互补的出路。

（3）模式Ⅲ。

 把一元型认识论整合到多元型认识论的框架中，没有简单地否定模式I而肯定模式II，而是将两种模式通过互相作用、控制、协调而最大程度地整合为一个新认识模式Ⅲ。在这个模式中，控制、交换和协调三个基本概念通过不断地比较和试错而渐趋完善。

 整体地把握经济、政治、意识形态甚至社会与自然的关系并达到统一和谐，是过于雄心勃勃的人类幻想。这幻想虽然具有人道德价值，但与人类现实认识、实践能力不协调。较现实的途径是对这类关于整体的总趋势的决策应是渐进性的，是在不断试错中找到最优解。

三、理性决策模型的批判

（一）完全理性决策

1.基本观点。

   理性决策来源于“经济人”假设，认为决策是为了最大限度追求经济利益。面对需要解决的公共问题，为了制定出理性、科学的公共政策，必须经过若干环节与过程。

2.决策过程。

（1）经过价值排列、资源计算、目标确立、方案规划等环节，排列出所有可能的价值认识、所有的可用资源、所有的公共政策目标。

（2）通过分析研究制定出所有的备选方案，并确定每一方案的资源投人和效益预测。

（3）通过成本效益比较，确定最佳方案。其重要意义在于它“力求最优”，最大化追求效率。

3.缺陷。

（1）决策者无法全部排列和比较与决策有关的价值认识，无法达到最佳理性。

（2）决策者无法将政策方案全部列出。

（3）现行政策中已经投人而无法抽回的沉淀资本，将阻碍决策者从纯理性角度考虑替代方案新的成本投人。

（4）决策者的主观意识与能力的有限性无法使政策方案达到完全理性。由于完全理性是不存在的，所以有限理性才会迅速得到认可。 

（二）有限理性决策

1.绝对而全面的理性决策方法在复杂多变的现实世界很难找到简单的线性关系。信息的不完备性，价值偏好的多样性，决策者能力的有限性，事物关系的易变性等复杂因素，影响人们在资源有限的条件下作出最优选择。

2.决策所依赖的不是完全理性，也不是非理性，而是介于其中的有限理性。任何组织和个人都只能被视作一个具有不断学习、纠错、适应能力的体系，而不是一个绝对理性的体系。

3.决策目标不能以“最优”为标准，而应该以“满意”或“次优”为准则。

4.有限理性的修正。

（1）理性就是要用评价行为后果的某个价值体系，去选择令人满意的备选行为方案，而不是去追求最优、最大值的所谓客观理性。

（2）虽然有限理性模型更能够真实地反映决策过程，并突出了非理性因素在政策分析中的重要性，而且并未全盘否认理性的作用，但是，它还是没有跳出理性主义模式所陷入的割裂目的——手段联系的窠臼。

（3）无论是完全还是有限理性决策都只是一种理想化的决策，而实际政策制定往往是问题导向的，趋于渐进主义决策模型。

四、渐进决策模型

（一）渐进决策含义

1.对理性决策模型作出挑战性的批评后，提出了决策的解决办法，最初称为“渐进主义”（incrementalism），演变成“渐进调适”的科学（science of “muddling through”），后又修改成断续渐进主义（disjointed incrementalism），名称虽各异，其内涵其实是一致的。

2.决策的过程只是决策者基于过去的经验对现行政策稍加修改而已。这是一个渐进的过程，看上去似乎行动缓慢，但积小变为大变，其实际速度往往要大于一次大的变革。

3.政策上大起大落是不可取的，欲速则不达，它会危及到社会的稳定。因此，在社会稳定的前提下，逐渐实现决策目标。

（二）渐进决策模型演变过程(1953—1979)

1.1953年在《政治、经济及福利》一书中首次提出了“渐进主义”的概念。

    通过对社会政治过程的四种基本形态的分析，提出了他那已具雏形的“渐进决策”模式。认为社会政治过程包含着以下四种基本形态：

（1）价格体系。（政治--大众）

（2）层级体系。（政治层级：上层控制下层）

（3）多元体制。（多元权力中心--竞争）

（4）议价。（决策-策略）

2.1958年，在《政策分析》一文中，在批评传统的政策分析方法(即所谓的“第一种方法”)时，进一步提出了“第二种方法”，即“渐进分析”方法。

传统的政策分析方法在探讨政策问题时过于强调理论在政策研究中的作用，注重从政策理论中引申出一般规则，过于强调价值，将价值当作方案的抉择的标准；它过分强调所有重要变量，要求对变项一一广泛综合的分析。

    渐进分析(即第二种方法)则不同。

“渐进分析”方法：

（1）它不依赖理论作为政策分析或政策制定的指导原则，认为评定实际的政策分析或政策制定是配合现实情况的需要或限制，是超理论的。

（2）尽管政策分析或政策制定也会经常出现许多变量，但渐进分析只注重政策制定中出现的几个重要变量，作片段分析，方案的考虑也只限于少数几个，而不是广泛的。

（3）它认为价值与事实在渐进分析中交互使用、互为一体。现实政治中的基本价值已达成共识，无需再寻求各种不同的价值标准作为决策的标准。

（4）渐进分析着重以社会已有的政策为前提。这样的政策更可能被社会上一般人所接受，较有把握，较符合实际，并且与现实差距不大，较容易控制，不致于冒太大的风险。

3.1959年，在《“渐进调适”的科学》一文中，进一步批评了传统的全面理性模式，阐述了他的连续有限比较模式，即“渐进调适”模式。

    传统的政策分析模式不切合实际，不是好的政策分析模式，而“渐进调适”的政策分析或政策制定模式较实际、较科学、较妥当。

    二者比较见下表：

4.1963年，政策分析模型又称为“断续渐进主义”，而传统的理性决策模式则被他称之为“全面分析”。

（1）“全面分析”的含义是：小心和完善地对所有可能的行动途径及这些途径的可能结果进行研究，并且用价值观对这些结果加以评估；在各种不同的行动途径中作出选择。

（2）断续渐进主义的特点：第一、是只做因时间差距进行边际的选择；第二、只考虑有限的政策方案和有限的行动后果；第三、只在于调适目标，重新检查资料，作连续不断的补救性的分析评估及社会片段分析。

    到此，“渐进调适”模式已基本定型并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5.对来自各方面的批评意见进行反驳，1979年在美国《公共行政评论》上发表了《尚未达成，仍需调适》一文，对渐进决策理论进行系统的辩护和补充。

（1）区分了渐进政治、渐进分析、党派相互调适等概念，补充了“党派相互调适”和社会组织等方面的内容 ；

（2）对渐进分析的层次进行了划分，即划分为简单的渐进分析、断续的渐进分析和策略分析三个层次，从而使其渐进决策模式得到较为系统的表述。  

（三）渐进决策的依据

1.决策的渐进性是由政治的一致性所决定的。

2.决策的渐进性也是由技术上的困难造成的。

3.决策的渐进性是由现行计划的连续性所决定的。

（四）渐进决策的原则

渐进决策需要遵循三个基本原则：

1.按部就班原则。

2.积小变为大变原则。

3.稳中求变原则。

（五）渐进决策的内容

1.目标（的）的选择，对为实现目标所采取的行动进行经验分析，两者相互交织密不可分。

2.决策者只考虑解决问题的种种可供选择的方案的一部分，这些方案同现行政策只有量上或程度上的差异。

3.对每一可供选择的方案来说，决策者只能对其可能产生的某些“重要”后果进行评价。

4.决策者所要面临的问题经常被重新鉴定目的--手段和手段--目的进行无限调整容易处理。渐进主义允许对目的--手段和手段--目的进行调整，从而使问题更容易调整。

5.处理问题的决定和解决问题的一个“正确方法”并不是惟一的，考察一个决策的优劣并要求各种各样的分析者一致认为这一决策是否为达成现定目标最有效的手段，是看他们是否直截了当地一致同意这一决策。

6.渐进决策的形成，从本质上来说，是补救性的，它更多地是为了改革当今的具体的社会弊病，而不是为了提出未来社会的目标。

 （六）渐进决策模型的优点

1.决策所选择的方案与现实状况相差不大，可以预测。 2.在一时无法搞情人们的各种需求时，渐进方案会议不断尝试的方式，找出一种满意的结果。 

3.易于协调各种相互冲突的目标，不会因远离原有目标，搞乱了原目标间的秩序。

4.渐进方式可以帮助人们检验所作的抉择是否正确，特别是在复杂条件下，可以孤立某些因素，比较其利弊。

5.渐进方式比较稳妥，容易控制，能够及时纠正错误，不会造成大起大落的状况。 

（七）渐进决策模型的缺陷

  渐进决策更贴近政治生活而且更适合于当今社会变化频繁的环境下人们追求平稳的心理。但渐进决策模型也有明显局限性：

1.按照渐进主义途径取得的政策，必然只是反映最有权势的团体的利益，弱势群体和组织松散的团体的要求可能得不到体现。

2.渐进主义忽视基本的社会创新，只关注短期目标，寻求的只是同以往政策有区别的政策。

3.渐进主义倾向于保守，比较适合于变动节奏较慢的社会，而当今社会环境变化往往又比较大，这就导致援引旧例的失败。

（八）渐进决策的修正：混合扫描分析模型。

埃泽奥尼在1967年发表《混合扫描理论：决策的第三种方法》一文，对林德布洛姆的渐进主义模式以及传统的全面理性模型加以批判，提出了他所谓的第三种方法——“混合扫描理论”。

1.基本观点。

（1）混合扫描模型在概念上希冀截取理性模型的政策视野，以充分考虑政策选择、激发政策创意并深入政策核心问题。

（2）截去渐进决策模型的政策弱点，把政策关注力集中在经过选择的政策方案及其评估上，形成政策焦点，以有效地解决政策问题。

（3）从政策的理想化、科学化和民主化来看，理性模式与渐进模式各具合理性，又各有不足。

4.混合扫描分析模型的优势。

（1）混合扫描模型则弥补了前两种模式的不足，并将前两者模式结合考虑，它既不像理性模式那样理想化，也不像渐进模式那样保守。

（2）它使理性和渐进有机结合起来，一是确立有根本方向的高秩序、基础性政策措施，二是包含为根本政策做准备并贯彻执行的渐进性措施。

（3）混合扫描所拥有的不同层级的灵活性增进了决策的有效性、策略性，使水平与能力各异的决策者能应对瞬息万变的社会环境与形势。

五、林德布洛姆渐进决策理论简评

1.林德布洛姆的渐进决策模式作为一种决策思想和方法在某种程度上具有相当的价值。

（1）从认识论上说，渐进决策模式的特点在于以历史和现实的态度将事物的运动看作是一个前后衔接的不间断的过程，即无论哪种新的决策，只能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承继下来的条件下进行，这些条件包括历史和现实的特点，包括决策主体的本身条件，以及整个社会、组织的政治经济状况和心理结构。

（2）在方法上，渐进决策模式注重事物变化的量的积累，以量变导致质变；它强调在进行改变时维持社会和组织的稳定，因而主张不间断的修改，而不是引起动荡的变革，逐步对政策加以修改并最终改变政策。从政治和行政决策的角度来看，渐进决策模式不失为在某种条件下的一种有用的思想和方式。

2.渐进决策理论也有自身的局限性。

（1）它在方法上明显地带有保守的特点，它一般适合于比较安稳和变动不大的环境，以及从总体上说是比较好的现行政策。然而，一旦社会条件和环境发生巨大变化，一旦表明对以往的政策需加以彻底改变时，渐进决策模式所主张的修改和缓行就起不到它的作用，有时还甚至会对大变革起阻碍作用。

（2）在社会发展的某些关头，需要在政策上作大幅度的调整，有时甚至是需要抛弃以前的政策而重新确立新的政策，即激进决策。因此在社会政治的发展过程中，有时需要采用渐变的决策方式，而有时则需要激进的决策方式，一切应当以时间、地点和客观条件而定。

（3）渐进决策作为一种决策模式，不应当是惟一的、排斥其他模式的决策模式，忽视渐进决策运用的限制条件，把它夸大为普通适用的模式，这正是林德布洛姆的渐进决策理论的一大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