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楹联艺术

 “楹联”又叫“对联”，春节贴于门上叫“春联”，是我国一种独特的艺术。它主要将文学（诗词）和书法结合在一起，有时也将雕刻融合进来，如某些石刻和木刻的楹联。中国的艺术很注重美化和修饰，而楹联正好是一种美化和修饰的艺术。但它所蕴含的仍然是人们的理想和情趣，是人们对真善美的追求。楹联艺术的作用，在于美化客观环境，激荡人的心灵。好的楹联，有很高的文学价值和美学价值。

我国的楹联起源于古代的桃符。据《山海经》记载，东海度朔山上有大桃木，树上有神荼、郁垒二神人，能治领百鬼，并且能用苇索把恶鬼捆起来喂虎。因此黄帝作礼，在除夕或元日于门上立大桃人、画神荼、郁垒二神像、以避鬼驱邪。后来形成一种风俗，于每年春节悬挂桃符。据文献记载，五代后蜀皇帝孟昶过年时在卧室门外的桃符上题了两句话：“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一般认为，这就是中国的第一副对联。但据谭嗣同《石菊影庐笔识》记载，南朝梁代文学家刘孝绰罢官后闭门不出，在门上题了两句话：闭门罢庆吊，高卧谢公卿。”他的三妹续题两句：“落花扫仍合，丛兰摘复生。”谭嗣同认为，此虽似诗，但对仗工整、又题写在门上，应当是对联的开始。近年又有新的发现，湖北省黄梅县一位农民献出一副王羲之题写的对联，联云：“文章移造化，忠孝作良图。”如果这一墨迹为王羲之真迹，那么对联产生的时期既非五代，也非南北朝的梁代，而是更早的晋代了。

事实上，单就对联的形式而言，它的渊源可以追溯到《诗经》《楚辞》中的对偶句式，如“冬日烈烈，飘风发发”（《诗经・小雅・四月》）；“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诗经・小雅・采薇》）；“石濑兮浅浅，飞龙兮翩翩”（《楚辞·九歌·湘君》）；“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楚辞・九歌・少司命》）等。至于汉魏六朝诗赋，类似的对偶句式和骈体格式就更多了，在此基础上形成了严密工整的唐代格律诗，其中的颔联（第三、四句）和颈联（第五、六句）实际上就是对联，如“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王维《使至塞上》）；“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崔颢《黄鹤楼》）；“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杜甫《登楼》）等。此外唐代还流行一种联句活动，即若干人在一起互相对句。这种对句已经突破五、七言的格局，短自一言，长到九言或者更多。如中唐时的严维等八人有次在一起对句，从一言对到九言：“东，西；步月，寻溪；鸟已宿，猿又啼；狂流碍石，迸笋穿溪；望望人烟远，行行萝径迷；探题只应尽墨，持赠更欲封泥；松下流时何岁月，云中幽处屡攀跻；乘兴不知山路远近，缘情莫问日过高低：静听林下潺潺足湍濑，厌向城中喧喧多鼓鼙。”因此，我们不妨这样认为，作为对联的形式，整齐对仗的上下联句在晋唐时代已经形成，但将对联题写在门口的桃符上，成为新春佳节时的一种装饰艺术、或是五代时的事。

如果说楹联的形成在五代，那么它的发展则在宋代，而它的普及和兴盛却在明、清两代。有足够的资料表明，楹联作为点缀生活环境的工艺品，在宋代已为文人学士们所接受和喜爱，并且形成一种题联的风气。一些文人通过题联来表达自己的志向和感情；有的则用来装饰自己的厅堂，以显示自己的高雅和风范。北宋的苏轼和南宋的朱熹都是很喜欢题联的。据载，苏轼在黄州，遇除夕访友，为其门上题联云：“门大要容千骑入，堂深不觉百男欢。”至今民间流传的苏轼巧对的故事相当多。《朱子全集》所载朱熹题写的对联也不少，如“日月两轮天地眼，诗书万卷圣贤心”，很能反映朱熹的哲学见解。元代楹联已悬于殿堂酒楼。据载，元世祖忽必烈请赵孟頫为殿门题联，赵题：“日月光天德，山河壮帝居。”文献又载赵孟頫过扬州明月楼，楼主请他题联，他挥笔题云：“春风阆苑三千客，明月扬州第一楼。”到了明代，由于明太祖朱元璋喜好风雅，予以大力提倡，对联便广为普及开来。相传朱元璋于除夕下旨，命城中各家均挂春联一副，然后微服出访，见一家屠户门前未挂，询问何故，答曰：“尚无人写”。他提笔写了一副：“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割断是非根。”据说他还数次题联赐给大将徐达，其中一联云：“始余起兵于濠上，先崇捧日之心；逮兹定鼎于江南、遂作撃天之柱。”清代以来，楹联非常盛行，内容和形式都有很大変变化。从形式上看，出现了许多长联，一联多达数百字，有的甚至达千余字；从内容上看，它分为门联、墓联、挽联、室联等，可以表示志趣、喜庆、也可以表示哀悼、讽刺。民间广泛流行的是春联，因为它已经成为春节习俗的组成部分了。

对联从古典诗歌发展而来，它的艺术特点也就跟古典诗歌一样，要讲求工整、对仗、平仄。它所显示的是一种整齐对称的形式美、抑扬顿挫的韵律美、写景状物的意境美、抒怀吟志的哲理美，因此要写好一副对联是很不容易的。一般来说，对联首先要求上下联字数相等，这是对联最基本的特点，至于每联字数多少可以不限；不论对联贴于门上还是刻于柱上，都是上联在右，下联在左。少的只有一个字，如1931年“九·一八”惨案之后，有人为死难者写了一副挽联，上联为“死”，下联是倒着的“生”字，表示宁肯站着死，不肯跪着生。长的达1，612字，是清末四川文人钟云舫作的《江津临江楼联》，这是迄今最长的一副对联了。其次是上下联对应的词的词性要相同，如秦皇岛市孟姜女庙联：

秦皇安在哉 万里长城筑怨

姜女未亡也 千秋片石铭贞

其中“秦皇”与“姜女”是名词，＂安在”与“未亡”是动词性词组，“哉”与“也”是虚词，“万里”和“千秋”是由数量词组成的名词，“长城”和“片石”是名词，“筑”和“铭”是动词，“怨”和“贞”是名词。第三是结构要相应，即上下联的句法结构要互相照应，主谓结构对主谓结构，动宾结构对动宾结构，偏正结构对偏正结构，如济南市的趵突泉有一联：

佛脚清泉 飘飘飘飘 飘下两条玉带

源头活水 冒冒冒冒 冒出一串珍珠

“佛脚清泉”和“源头活水”都是偏正结构，“飘飘飘飘”和“冒冒冒冒”都是动词重叠结构，“飘下两条玉带”和“冒出一串珍珠”都是动补结构。第四是平仄要相对，即上联用仄声字，下联就应当用平声字，如杭州市西湖岳飞墓前有秦桧后裔题的一副联：

人从宋后羞名桧（平平仄仄平平仄）

我到坟前愧姓秦（仄仄平平仄仄平）

但这不是绝对的，一般说来，可以“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有时为了不以词害意，在“二四六”的地方也可以灵活，如北京市潭柘寺弥勒佛联：

大肚能容 容天下难容之事（仄仄平平，平平仄平平平仄）

开ロ便笑 笑世间可笑之人（平仄仄仄，仄仄平仄仄平平）

在具体的对仗方面，可以有很多方法，主要有“拆字对”。如相传元璋微服出访，与重庆府一书生相遇，出一联想试试他的才学，联云：

千里为重 重水重山重庆府

那人已看出朱的身份，但不点破，对一下联：

一人为大 大邦大国大明君

又如有一个贪官叫李儒卿，人们把他的名字拆开作一联讽刺：

本非正人 装作雷公模样 却少三分面目

惯开私卯 会打银子主意 绝无一点良心

此联上联拆“儒”（“人”，“雷”的“雨”，“面”去三横为“而”），下联拆“卿”（“卯” “银”的“艮”，“良”无一点为“艮”）字。

又有“嵌字对”，如秋瑾挽联：

悲哉 秋之为气

惨矣 瑾其可怀

又如袁世凯窃据总统之位后，有人曾为他题联：

民犹是也 国犹是也 无分南北

总而言之 统而言之 不是东西

内嵌“总统不是东西”。

又如：

东塔寺和尚 朝南坐北吃西瓜

春水庵尼姑 自夏至冬穿秋衣

上联嵌“东南西北”，下联嵌“春夏秋冬”。

还有“叠字对”，如杭州市九溪十八润有一副对联：

重重叠叠山 曲曲环环路

叮叮咚咚泉 高高低低树

又如苏州市网师园联：

风风雨雨 暖暖寒寒 处处寻寻觅觅

莺莺燕燕 花花叶叶 卿卿暮暮朝朝

又如南京市秦准河联：

佳山佳水 佳风佳月 千秋佳地

痴色痴声 痴梦痴情 几辈痴人

还有浙江新县大佛寺联文对：

人过大佛寺

寺佛大过人

又如厦门市鼓浪屿联：

雾锁山头山锁雾

天连水尾水连天

又如昆明市翠湖联：

翠湖喷水日水喷湖翠

春城飞花时花飞城春

还有“谐音对”，如：

塔上点灯 方方孔明诸角亮

滩前洗藕 节节太白理长根

“诸角亮”谐“诸葛亮”，“理长根”谐“李长庚”即李太白。

还有“异字同音对”，如：

贾岛醉来非假倒

刘伶饮尽不留零

又如长沙市天心阁联：

天心阁 阁落鸽 鸽飞阁未飞

水击洲 洲停舟 舟行洲不行

还有“同字异读对”，如秦皇岛市姜女庙联：

海水朝 朝朝朝 朝朝朝落

浮云长 长长长 长长长消

这副楹联可以依据“朝（zhao，chao）、长（ chang， zhang）”的不同读音构成四种读法。

关于联的文学形式，我们不应当把它看作一种单纯的文字游戏。从中国文化的整体来看，楹联与汉字、汉语的结构有密切关系，又与中国人的审美观念不可分割，因此它也蕴含了中国文化的审美特征和审美情趣。汉字是方块字，表意，单音节，而汉语中最基本、最活跃的部分就是由单音字组成的单音词，如天、地、日、月、风、云、山、水、多、少、先、后、上、下、春、秋、有、无、来、去，等等。这些单音词又分属平、上、去、入四个古调（今天归入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四个声调），而同类性质的单音词、又往往分属平、仄二调，如天（平）、地（仄），来（平）、去（仄），男（平）、女（仄）多（平）、少（仄），先（平）、后（仄）、山（平）、水（仄），这些单音节排列起来，最能体现工整对仗、抑扬顿挫的特点，很符合中国人的审美需求。如温庭筠《商山早行》中的“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仅仅十个单音节名词，就可以构成一个非常迷人、十分完美的艺术境界：客店的茅屋上挂着一轮弯月，一声声鸡叫像动听的音乐；低低的木桥还没有人走过，霜面上只留下我的足迹。这要是译成外语，需要冠词、连词，甚至还要注意时态和变位，怎么可能成为工整对仗的对联呢？

从个人的角度来看，它可以体现一个人的聪明才智，因为要作好一副对联，除了博学多闻之外，还要反应机敏。所以古代常以此测试一个人的聪敏程度。如传说乾隆皇帝想出一个两字对——“色难”，却想不出“色难”的妙对，他找来纪昀（《四库全书》总纂纪晓岚）要他对。纪昀随口说道：“容易。”乾隆见他老半天不开口，便问：“你说容易，怎么不见对句呢？”纪昀说臣已对过了。乾隆这才恍然大悟。相传《永乐大典》主编解缙，幼时极机敏，他还在读书的时候，有一次摘了一朵花玩，不提防老师进来了，他急忙藏于袖内，老师随口吟道：

小子暗藏春色

解缙忙对道：

大人明察秋毫

稍大，一位尚书请他试才，指着棋盘出了一联：

天当棋盘星当子 谁人敢下

他对道：

地做琵琶路做弦 哪个能弹

尚书见他身着绿袍，颇似青蛙，出一联：

出水蛙儿穿绿袄 美目盼兮

他见尚书身着红袍，极像红虾，对一联：

落汤虾子着红袍 鞠躬如也

尚书佩服之至，将女儿许配于他。

从社会生活的角度来看，古人曾用它来解决某些军事、外交、刑狱等重大问题。这似乎有点滑稽可笑，但在重视文墨涵养的情况下，有的事件反映了一定的历史真实性。如民间传说有包公用对联破案、苏轼用对联制服辽使、明代官吏用对联退兵等。明代边将张斌反叛，官军奉命征讨、张斌出一上联，如明军对得出，他即退兵。联云：

弓长张 文武斌 张斌元帅 统领琴瑟琵琶八大王 單戈叫戰

明军中有人对道：

一人大 日月明 大明天子 横扫魑魅魍魉四小鬼 合手擒拿

于是张斌下令退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