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词汇和词义的发展

词汇和词义的演变也可以从演变结果、演变原因和演变方式与途径等方面来考察。从演变结果看，词汇无非是新词产生、旧词消亡和词语替换， 词义无非是扩大、缩小和转移。从演变原因看，词汇和词义的演变都与社会的变化有关，与系统内的聚合或组合关系有关，也与一个语言内部语音、 语法等其他子系统有关系。比如，下面第三小节将介绍的汉语史上创制新 词的方法曾经经历了由单音节的词族孳生法为主到以双音节的复合构词法为主的演变，就跟语音系统中音节结构的简化有关。系统内的原因还会 决定创制新词的方式和途径。词义演变的方式和途径则主要与人类的认知规律有关，具体说主要就是隐喻和转喻。词汇和词义的发展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①新词的产生和旧词的消亡；②词语的替换；③词义的演变。

一、新词的产生、旧词的消亡

新词的产生和旧词的消亡与这些词所代表的事物的消长有关。

如“汽车”、“电脑”、“激光”、“信息”这些词是由于新事物的出现而产生的；而“请安”、“社稷”、“叩头”、“鸡公车”这些词逐渐消亡，显然与社会的发展所引起的这些事物的消亡有关。

 另外一些词，如果从它们所代表的现实现象来看，从古到今并没有发生变化。例如：

骘，zhì，公马

騇，shè， 母马

馵，zhù,，后左脚白色的马

騢，xiá，赤白色的杂毛马

騵，yuán，赤毛白腹的马

骊，lí，纯黑的马

騋，lái，七尺以上的马

骍，xīng， 红黄色的马

骆，luò，白毛黑鬃的马

…………

  这些不同类型的马，今天仍然存在，但以上这些词却不再使用了。这类词语的消亡，仍然与社会的发展有关。

  这些词之所以分得这样细致，其原因在于它们是畜牧时代的产物。随着农业社会的到来，没有必要对马作如此细致的区分，因而其中的许多词就消亡了。当一定要表示各种不同的马的时候，可以使用词组的形式，例如对于“骊”，叫“纯黑色的马”就可以了。

  可见，这种变化反映了社会的进步、人类认识的发展。因为舍弃了各类马的细致区分，用一个“马”来概括就更为抽象，当需要区分时，临时使用一个词来表示。这既不影响交际，又做到了经济、简要。

  新词的产生和旧词的消亡是语言词汇演变结果的两个重要方面。总的看来，基本词汇是稳固的，变动小，一般词汇则处于经常的变动之中。词汇演变的总的趋势是随着社会的发展而日益丰富。至于那些消亡了的旧词语，在无文字的语言里可能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在有文字的语言里则一 直保存在文献里，如有需要还可以随时让它复活。比如2007年值得特别关注的是在气象预报中开始大量使用现代汉语中久已不用的语素“霾”，组成“阴霾（旧已有之）、雾霾（新造）、尘霾（新造）”等词来表示因污染造成空气中微粒很多的情况。

二、词语的替换

词语的替换是指词所代表的现实现象没有发生变化，但却使用另一个词去代替原有的词。

词语的替换也是词汇演变中的一种常见的现象，这种现象的特点只是 改变某类现实现象的名称，而现实现象本身并没有发生变化或没有发生大的变化。核心词汇相对比较稳定，一般词汇的词语替换则比较频繁，它与社会的变化密切相关。

词语的替换的原因主要有两个方面：①社会原因；②语言系统内部的原因。

 

属于前者的有：

     戏子 → 演员              

     车夫 → 司机              

     俸禄 → 薪水 →工资

     读书人 → 知识分子

     厨子 → 炊事员

     信差 → 邮递员

   属于后者的有：

目 → 眼睛         日 →  太阳

月 → 月亮         朝 → 早晨

备 → 完善、完备等 道 → 道路、方法等

口 → 嘴           赤 → 红

走 → 跑           足 → 脚

   一种语言的词汇是一个系统，没一个词都处在这个系统之中，因而一个词被替换的时候，也会影响到其他的词。

  例如古代汉语中的“涕”，本指眼泪，而“泗”则指鼻涕。当“泪”替换了“涕”的时候，“涕”要么消亡，要么发生变化从而侵占其他的词在意义上的地盘。“涕”选择了后者，替换了“泗”，从而引起“泗”作为鼻涕的意义的消亡，即：

    泪  →  涕  → 泗（消亡）

这正如一个人的职业被另一个人取代，此人要么失业，要么取代别人的工作，从而使第三者失业一样。

 

三、词汇演变与语言系统

词语的替换要受到词汇聚合关系的制约。如何创制新词，则还与语音、句法等其他子系统有关系。

先看词语替换与词语聚合群的关系。词语的替换往往不是孤立地发生的，有不少的替换相互之间有紧密的联系。我国古代关于人的某些肢体、器官的名称与其他动物的有关名称是不同的，例如“口 ”“肤”“肌”只用于人，“嘴”“皮”“肉”只用于兽，“毛”可兼用于人、兽，而“羽”只指鸟毛，区分很严，不能混淆。后来在词汇演变中，在这些相关的语词之间发生了有的 扩大使用范围、有的废弃不用的变化：“嘴”“皮”“肉”这些词不再专门用于兽类，也可以用于人，“嘴”“皮”“肉”“毛”替换了“口 "“肤”“肌”“羽”，被替换 下来的成了构词语素。

词语的替换有时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有时却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以“嘴”代替“口”为例，前后差不多经历两千多年，直到不很久以前才最后完成替换的过程。秦以前，“兽虫之口曰喙，鸟曰味”（见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到了汉代，“嘴”代替了“喙”“味”，指鸟兽的嘴。人的“口”和禽兽的 “嘴”分得很清楚，后来人们在斥骂、挖苦、讽刺的时候，用“嘴”来指人的 “口 ”，就是说，“嘴”指人的口只用于贬义。像《水浒》《西游记》等小说还保持着这种用法。

创制新词的方式，则与语音、句法等其他子系统以及不同子系统之间的关联也有关系。

汉语词汇一语音两个子系统的关联在“一音节一义”的语素，汉语创制 新词的方法主要有两个阶段：南北朝之前，以词形内部交替的单音孳生法 为主；南北朝开始，两个单音词根的复合法逐渐占优。

内部交替的单音孳生法在远古、上古汉语中很常用，它是在原有单音 词意义引申的基础上，替换其音节内部的某个成分，比如声母辅音、韵尾辅 音、元音或声调，专门用来表达后起的引申义，从而孳生出一个与原词词义 相近的另一个单音词。由于时代久远，现在我们很难搞清楚哪个词是最早 的源头，哪个词是后来孳生的，但由同一个词孳生而来同族词具有古音相 近古义相关的关系。从这点出发，有希望确定古汉语中不少的词族，不少 学者已经在这一方面做出了很好的贡献。另外，汉语的同族词还往往在汉字形体上使用同一声符，更为判定同族关系提供了方便。

现代人最容易注意到的是所谓“四声别义”的同族词，也即用替换声调 的方法来表示相关意义的一组词。四声别义的手段可能出现稍晚，这些词有的有了字形的分化，有的至今用同一个汉字表达。

声调的改变巩固了词义引申的结果，标志着一个词由于词义的引申衍 生而正式分化成几个词。例如：

例字	A	B
间	平声名词间隙田间	去声动词间隔
空	平声形容词空虚	去声动词使空
传	平声动词传递	去声名词传记
妻	平声名词男子的配偶	去声动词以女嫁人
好	上声形容词	去声动词爱好

 

汉代开始，用复合法构造的双音词开始增多，南北朝以后新词中复合双音词已占绝对优势，单音孳生法已基本不再使用。复合双音词占据优势 的一个原因是，魏晋之后汉语的语音系统大大简化，许多原来不同音的词魏晋之后变得同音了。人们在运用语言表达思想、进行交际的时候，用词 总是力求经济、明确，避免可能的混淆。语言中同音词过多会给交际带来 一些麻烦，例如《现代汉语词典》中读jian这个音的词（包括语素）有30个, 读yi的竟多达85个，光说一个音节jian,就不知道是“见”还是“建”“剑” “箭”“践”“渐”……为了使语言能有效地表达思想，避免同音混淆带来的歧义，汉语在发展过程中就用复音词来替换单音词，如用“看见”替换“见”，用“践踏”替换“践”，用“宝剑”替换“剑”，用“逐渐”“渐渐”替换“渐”等等。语言表达的精密化也会引起大量双音词的产生：同一个动词“保”，古代可以表达很多意思，不易区分，现在分别说成“保护”“保卫”“保存”“保养”“保持”“担保”等。

值得注意的是，南北朝之后的许多双音组合形式，其实在更早的时期就已出现，只是身份上原来是短语而后来变成词了。比如，“堕落”在《诗• 召南•摞有梅》毛传中就已经出现：“盛极则堕落者，梅也”，但那时的“堕落''还是由表示“向下掉落”的两个近义单音词构成的并列词组；后来两词 根的搭配逐渐凝固，表示意义逐渐抽象化为“道德品行变坏”，“堕落”也就 从词组变成了词。

复合双音词的大量出现使得汉语的词汇系统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单音词占优势的汉语因此而变成了双音词占优势。

 

四、词义的演变

 词义的演变是指词的形式不变，而词的意义却发生了变化。

  词义的演变与社会生活的变化有关，与人的认知方式有关，也与语言内部词语的聚合组合关系有关，我们应该从多方面、多角度去研究词义的演变。

 1、词义演变的原因

    词义演变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总的说来，大致有四个方面。

    首先，是现实现象的变化必然引起词义的变化。

如“枪”在古代和在现代的意义不一样。古代是一种冷兵器，今天则指能发射子弹的一种武器。“坐”在古代指两膝着席，跟跪差不多的动作，今天则指双脚向前，臂部靠着坐具的动作。

其次是人们主观认识的发展引起词义的发展。

例如“电”在古代本指闪电，后来人们认识到闪电从本质上来说是电荷变化的一种现象，因而称一切电荷的存在和电荷的变化现象为“电”。

第三是词义之间的相互联系影响也可能引起词义的演变。

例如，“快”的本义是高兴，《说文》：“快，喜也，从心夬声。”“快”的反义词是“慢”。后来“快”产生了引申义疾速和锋利，作为反义词的“慢”也就有了相应的相反的意思。

第四，组合关系的变化引起词义的变化。

由于词义大多数是在组合关系中获得自己的明确意义的，因而组合关系中的变化可以引起词义的变化。例如古代汉语中“长”、“短”这对反义词表示两点之间的距离，即可指高度，也可以指长度，因而可以与表示人的词连用。如：

 帝尧长，帝舜短；文王长，周公短；仲尼长，子弓短。（《荀子·非相》）

  而在现代汉语中，由于“长”、“短”不再与表示人的词组合，因而“长”、“短”在今天只能指平面上的距离。

 

2、引申是词义演变的主要途径

引申是词义演变的主要途径，引申主要通过隐喻和换喻来实现。

隐喻是指两现象之间有“相似”的关系。相似可以是外形的相似、某种 性质的相似、整体部分关系的相似，等等。比如，“耳”本来指“人的耳朵", 而“木耳”的“耳”指的是“形状像人的耳朵的东西”，“罐耳、帽耳”的“耳”指 部分与整体的关系是和人耳相同的“位置在两旁的东西”。

转喻，也叫“换喻”，它是指两现象之间有“相关”关系。这有些像索引关系，由现象A总是可以找到现象B,因此在人的认知中两者关系密切，以致可以用其中一种来指称另一种。比如，“兵”最早的意思是一种兵器，由 于兵器总是要由持兵器的人来使用，两者有相关关系，所以后来“兵”变成 了指持兵器的人——士兵，原来的意思反而消失了。“笔"原来指书写的工 具，现在也仍然是“笔”的基本义项，后来也用来指写字画画或作文的笔法 （如“伏笔、工笔、败笔”）、用笔写（如“代笔”）、书写下来的作品（如“遗笔、绝 笔”）等等。多音词这样的现象也很多。比如商标成为商品的名称，“飞鸽” “凤凰”指有这些商标的自行车，“宝马、桑塔纳”指有这些商标的汽车，等 等。Xerox是发明并最早生产复印机的公司为他们的产品起的商标名称， 由于很长时间内只有这一个品牌的复印机，结果美国英语中就用xerox来 指“复印”这个行为。

  这里主要强调词义的引申可能引起语音的变化，甚至文字形体的演变。这不仅仅是多义词某一义项增加的问题，也是产生新词的一种途径。例如：

        责（动词、入声）→ 债（名词、去声）

 3、词义吞并

  “词义吞并”是词义变化中比较常见的现象，它是指一些复合词或固定词组，其中一个成分的意义吞并了其他成分的意义而成为整个语言单位的意义。这又可以分为两种情况。如果复合词或固定词组是偏正结构，失去意义的成分是中心语并因此后来被省略，则词义吞并会使留下来的成分产生新义。例如，英语中每天 出版的报纸原本叫做“daily paper”,这两个词经常一起出现，但报头出现的 报名不宜太长，而表示“日报”“晚报”“周报”彼此区别的修饰语又不能省 略，后来“日报”就简称为了“daily”，中心词“paper”反倒省略了。许多日报 都如此处理，“ daily”也就成了“日报”的正式名称，“ daily”也就增加了“日 报”的义项。比如，“人民日报”译成英语，说成“The People's Daily”就可以了，后面不必加“paper”。现代汉语中“邮编”的“编”是偏正式复合词“编码” 的省略，但由于“编”用作“编码”义尚不广泛，词典里尚未正式收做义项。 如果词义吞并前的复合词或凝固词组是并列结构，则词义吞并只会使得原 形式中某个成分的意义失去作用，不会造成新的词义产生。这种情况在汉 语词汇的演变中比较常见。古代汉语以单音词占优势，而现代汉语则以双 音词占优势，古代经常连用的词到现代往往凝固成复合词，有时其中一个 成分（语素）的意义代替了整个词的意义，或者扩大为整个词的意思，另一个成分（语素）简直成了不起作用的音节上的陪衬。例如，“世界”一词源出 佛经，其中“世”指时间，“界”指空间，“世界”的意义包括时间和空间。后来 “世”的意义逐渐消失，“界”的意义代替了“世界”的意义。“市井”的“市”是 买卖的场所，“井'‘是“水井”，“市井”就是买卖的场所，“井'‘的意义在这里已 经消失，如“男女弃其旧业，亟会于道路，歌舞于市井"（毛诗序）。现代汉语 中不少复合词的两个语素的意义也已开始出现一轻一重的变化，例如在下列词中，带点的语素的意义即是整个词的意义，而不带点的语素则失去了原来的意义：

国家      世界      市井        气味

羽毛      诗歌      质量        忘记

窗户      人物

   词义吞并与词义引申正好相反。词义引申是词义在其发展过程中词义增加的现象，而词义吞并则使一个词的意义减少。

4、词义演变的结果

词义演变的结果有三种情况：①词义的扩大；②词义的缩小；③词义的转移。

 ①词义的扩大

词义的扩大指词义演变后所反映的客观事物的范围有所扩大。

例如：“江”古代专指长江，“河”专指黄河，现在则指一切江河。

  “墨水”原先指黑色液体，现在可以指一切有颜色之水，故有“红墨水”、“蓝墨水”的说法。

  “鸣”原指鸟叫，渐渐扩大到指动物叫，再扩大为草木金石发出声音也叫“鸣”，再扩大为人们发表不同意见，如“百家争鸣”。

英语的“place”原来只指“大街”、“广场”，现在则泛指一切“地方”。

 

    ②词义的缩小

    词义的缩小指词义演变后所反映的客观事物的范围缩小。

    如“瓦”，古代指一切土器，现在只指屋顶上盖的那一种。

    “丈人”原指长者的通称，现在专指“岳父”。

    “臭”原指一切气味，现在只指臭味。

    英语的“meat”原来指“食品”，现在专指“肉”。

“deer”最初的意义是“动物”，现在只指“鹿”。

 

    ③词义的转移

    词义的转移指一个词原来的意义是某类现实现象，后来改为表示另外一类现实现象了。如：

   “走”古义指“跑”，今义指“行”。

    “去”古义为“离开”，今义为“到”、“往”。

    “闻”古义只用耳听，今义为“嗅”。

     英语的“book”原来指一种树木，即山毛榉，今天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