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从氏族部落到夏商西周

中国从氏族演进到部落，到夏商西周泱泱大国；当时巴勒斯坦与苏迈渐渐成形；巴比伦人、亚述人与迦勒底人，先后与哈米特种埃及人同时并存。

1．氏族、部落、部落联盟

有些历史学家认为：有了“用文字记载的当时的记录”，信史才算开始，照这样说法，中国要等到商朝，有甲骨文的记录留了下来，信史才算开始。

共工怒触不周山

然而在文字发明以前，各个时期的石器与陶器也未尝不是当时的真实记录。根据同样的理由，我们可以说，各种神话与各种传说也常常包含一些真实故事，虽则在体裁上比较地笼统一点。

中国的神话之一，说：宇宙中最早的一个人，有一把大斧头；他用这把大斧头把宇宙砍成两半，分开了天与地。这个人的名字，是盘古。

另一个神话说，有一位巨人发了怒，用他的头撞一座大山，使得中国的陆地都向东南倾斜，这位巨人的名字，是共工。

八卦图形
　1．乾（天）
　2．坤（地）
　3．震（雷）
　4．坎（水）
　5．艮（山）
　6．巽（风）
　7．离（火）
　8．兑（湖）

又有一个神话说，一位圣王的太太——女娲，把五彩的鹅卵石炼成灵物，用来补缀天的漏洞，因此现今夕阳的晚霞才那么美丽。她的丈夫伏羲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创造了《易经》中的八卦。女娲与她丈夫伏羲都是人首蛇身。

传说：伏羲不是神，而是风（凤）姓氏族的一分子，同时是太昊氏这个部落的首长。他的后裔是其后东方地区（黄河三角洲）若干国家的君长。到了孔子之时，风姓君长的国家有三个在实际上仍旧存在：任国、宿国、须句（勾）国。

另一位传说人物，名字是挚。挚是嬴（鹰）姓这个氏族的成员，同时也是少昊氏这个部落的首长。他传说被葬在今日山东曲阜城外的少昊陵，少昊陵形如金字塔，故有“中国金字塔”之称。

挚的后裔也作了若干国家的君长，包括孔子之时犹存的郯国。郯国的国君曾经来到鲁国的国都——鲁城，与孔子交谈了一次。

帝尧，中国古代传说的圣王

在中央地区，帝尧是姚（桃？）姓的一分子，同时是陶唐氏这个部落的首长。陶唐氏由陶氏与唐氏两个小部落混合而成。陶的意思是制造陶器的人；唐的意思可能是巨大的人。

我们的圣人孔子，很钦佩帝尧。孔子确信在历史上有过帝尧这个人，孔子可能见到若干我们所无法见到的史料，这些史料已被秦始皇在公元前213年焚毁。

在汉朝所流行的《尚书》之中，有一篇文件叫做《尧典》。《尧典》记载了尧任用鲧治理泛滥的洪水。鲧在河的两岸筑堤，把堤筑得越来越高，而洪水依然泛滥。尧的助手兼继承人——帝舜，把鲧杀了，用鲧的儿子禹治理洪水。

据汉代一位历史学家司马迁在他的《史记》中说：禹放弃了他父亲的筑堤方法，而改用掘沟渠来疏导河中过量的水，终于完成了治理洪水的事业。

帝舜

帝舜把禹推荐给他的帝国之中四个最重要的部落的首长，也用祷告的方式请求上帝批准：以禹为自己的继承人。据说上帝予以批准，四个最重要的部落的首长也接受了帝舜的推荐，于是在帝舜死后，禹便成了第三位“帝”。

这个传说性的故事，可以解释为：尧、舜、禹这三位都不见得是一个大帝国的皇帝，而是一个部落间的联盟的盟主。当时，像这样的部落联盟很多。联盟的盟主显然是由选举产生，而不是世袭。选举的方式，可能是于开会之时盟主命令赞成某人的人举手鼓掌，或全体出席的人投票，当选的人必须是某一部落的首长。

夏禹

我们没有所谓“当时的文字史料”来证明禹和夏朝或夏王国曾经存在；或证明禹和夏朝或夏王国不曾存在。

我们一方面希望有证据经过考古学家的努力从地下发掘出来，一方面只有对有关的传说作审慎的研究。在公元前5世纪写成的《左氏春秋》，极富于有关禹和夏朝的传说。

2．夏朝

《左氏春秋》说，禹很想把王位传给助手伯益，但是部落首长们喜欢禹的儿子启，他们来参加启所召开、在河南禹州钧台的会议。

启的儿子太康住在河南北部的汲县（今天河南省另有一个太康县）。太康喜欢打猎，忽略了政务，被后羿废了，后羿是一个强大部落有穷氏的首长（后羿是男人，不是有些传说所说的女人）。

后羿

后羿自己不曾篡位为王，他扶立了太康的弟弟仲康，迁夏都至濮阳。仲康事实上是后羿的傀儡。仲康死后，后羿又立了仲康的儿子帝相，作为他的第二个傀儡。

伯明氏有一个坏人，叫做寒浞，寒浞并非伯明氏的首长。此人来到后羿所住的地方，用谄媚的方法取得了后羿的信任，变成了后羿所最信任的人。然后，寒浞就杀了后羿，而且娶了后羿的寡妇，和这个寡妇生了两个儿子。

这两个儿子之一的名字，是浇。浇长大以后，带兵驻扎在叫做“过”的一个地方。

不久以后，浇进兵到濮阳，杀了帝相，篡位称王。

帝相的妻子，叫做后缗。后缗这时候已经怀孕。她从宫中逃出来，回到娘家有仍氏的地盘。她出生在该地，也长大在该地。她的父亲是有仍氏部落的首长。

在娘家，她的儿子少康诞生了，少康长大以后，娶了邻近一个部落有虞氏的两个公主为妻（当时，娶两个妻子是可以的）。

少康从岳父手中，领到了一小块地方，作为根据地。这一小块地方，叫做纶。纶只有一百方里。中国古时各个朝代的里，都比现在的里小。夏朝时的一百方里，只是相当小的一块地方。

少康练了兵，他的兵也只有五百人左右。少康的地盘小，兵少，但是很努力于为他的人民服务，得到了人民的拥护，也得到了有仍氏，有虞氏，以及另一个部落有鬲氏的支持。此外，被寒浞击溃的斟氏与斟灌氏，其残余分子也肯和少康合作。

少康在准备成熟以后，便联合这些部落，对寒浞的两个儿子作断然的一击，获胜，光复了夏王国的故土与他的祖先所留下的全部遗产，他恢复了夏朝。

少康也回到了禹的都城——山西安邑。安邑在今天山西夏县的北边。

司马迁在《史记》里说，少康之后，夏朝又有十一个王，其后才被商朝的太乙（汤）推翻。

司马迁说得很肯定，而且列举了这十一位国王的名字。

《左氏春秋》与另一部书——公元前3世纪写成的《竹书纪年》都说：少康以后的国王们，常常迁都，并且说出了这些新国都的名字。如帝杼居原（济源），帝杼迁于老丘（陈留），帝踷居西河（汤阴），帝皋葬于殽（铁门西北），帝履癸居斟（原在汲县，于洛阳偃师一带），等等。

这一个传说，能有如此多的人名与地名，不像是说故事的人所捏造。

最近中国有很多考古学家，认为在河南偃师县二里头（二里头在偃师城西二里）西门外遗址下面三层的遗物，有最下层与上层，或许连同中层，可能代表了夏朝的文化。而商朝则是来到今日偃师城的城里居。

二里头文物

这二里头的下面三层遗物之中的三件，有人已经用炭十四同位素测算的方法，考定其时代为公元前2393年至1885年之间，这正与我所假定的夏朝年代（公元前2202年至前1731年）大致符合。

这偃师二里头下面三层的遗物还包括若干件大口水缸，其口边内部刻有整齐的文字，加起来共计有二十四个字之多。

这些水缸可能为夏朝的人所有，也可能是属于商朝的人的。夏朝与商朝本是两个同时并存的王国，夏王国到了最后一位国王（桀）在位时，在公元前1731年被商朝的太乙推翻了，中国才变成商王国独霸的局面。

具有“二里头文化”的遗址，不仅仅是二里头一处，在河南西部，山西西南部，以及陕西、河北、湖北，很多地方有若干遗址，也都具有二里头文化。

被称为“中国考古学之父”的已故著名考古学家李济曾经跟我说起，他有点觉得：在我们大家认为是属于商朝的铜器之中，可能有若干件并不属于商朝，而是夏朝晚期的东西。

由于中国的考古学家们在河南北部安阳掘出了商王国一个都城的许多遗物，我们今天才一致确知商王国或商朝确是存在过（在安阳的发掘工作，李济曾经是初期的主持人）。当地出土的甲骨上刻出与写出的文字，包含了很多商朝国王的名字，也证明了司马迁在他的《史记》之中所列出的商朝王室世系，除了一处小小的错误以外，完全正确。

司马迁在《史记》中，也举出了夏朝十七位国王的名字与世系，我们希望在二里头文化的若干遗址之中，有一天也能找到一份夏朝国王的名单，以证明司马迁关于夏朝国王的说法，与他的关于商朝国王的说法同样正确无误。

3．商朝

太乙（汤）有过十三代留下名字的祖先，包括商部落的首长及商王国的王恒、王亥（商起初只是一个部落，其后成为王国）。

太乙的这十三代的祖先，与其后太乙、盘庚之间的若干代国王，常常迁徙。太乙及其以前迁徙了八次，太乙以后，又迁徙了五次，最后作迁徙之举的是盘庚；如此频繁的迁徙，反映了商部落与商王国初期、中期，在生产方式上尚在半游牧的阶段。

司马迁说：汤（太乙）的十三代祖先是（一）契，（二）昭明，（三）相土，（四）昌若，（五）曹圉，（六）冥，（七）振，（八）微，（九）报丁，（十）报乙，（十一）报丙，（十二）主壬，（十三）主癸。

王国维先生说：冥就是甲骨上的王恒，振就是王亥，微是上甲。至于报丁、报乙、报丙，这三个国王的次序，可能有错。

殷墟甲骨

安阳的殷墟，出土了极多刻有或写有问卜经过的龟甲与牛骨。记载问卜经过的文字，我们称之为卜辞，外国学者喜欢称安阳所有的刻有文字的龟甲与牛骨，为“卜辞骨”（oracle bones），事实上有许多甲骨，所刻的不是卜辞，而是国家大事，或刻字者自己所用来参考的东西，如甲子周期表之类。

商朝在太乙以后，共有三十一位国王（包括武庚），存在了六百多年，从公元前18世纪到公元前12世纪，关于商朝及其若干国王，我们有许多许多的话可以说。三十一位国王之中，有五位极其能干。商朝在大体上，做到了使政府及人民都获得安全，到了定居于安阳以后又有了设防的国都、组织完备的政府、用更好的兵器与穿着皮制的护身甲的军队。

国王与臣民发展了种植与牧畜的事业，制造了各式各样的青铜器，刻成的玉器与雕成的玉器（单单一位名字叫“妇好”的王后的坟墓，便埋藏了玉器一万七千件之多）。他们也把中国文字推进到完善的程度，把商朝文化推广到很辽阔的疆域。

商朝廷的官吏也制作成了很进步的历法，以月绕地球一周的时间定为一个月，而参照地球绕日（当时以为是日绕地球）的时间定为一个年。每个月定为二十九天或三十天，每个年定为十二个月或十三个月，有十三个月的一年便是我们所谓闰年。闰月，他们称为“十三月”，起先不插在年中或年头，而一概放在年尾十二月之后。

这商朝历法没有我们所谓星期，而有以十天合成的一个单位，称为旬。每旬的十天，每天有一个名字（称为甲日、乙日、丙日等等）。

除了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个名字（天干）以外，他们其后又把原来只作为称“时”的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个名字（地支）与甲、乙、丙、丁等合在一起，称日为甲子、乙丑、丙寅等等，成为六十天一周期。

由于有了六十个不同的名字代表六十天，而不用一、二、三、四等等数目字，中国的历史记载，在日期方面便容易查勘，而不容易弄错，这是上古与中古世界上任何国家的编年史所不能及的。

商朝的历史分为三个阶段。在第一阶段，它只是半游牧的部落，在第二阶段它是比较住定了的一个国家，在第三个阶段它就成了很富很强的国家。

商朝的社会正如它的政治结构一样，是复式的。商朝的社会，有贵族、自由的平民、农奴，与奴隶。至于每一类的人，在全部人口中分别占了如何的百分比，那就有待于更进一步的探讨了。

商朝的贵族有些是国王的直系子孙与这些子孙的后代，多数的贵族，则是各个与商朝王室有隶属关系的国家的君长，例如在西方边疆上的犬国（犬戎）与周国。

4．周国

犬国与周国原本在泾河上游均居住了若干世代。到了商朝甲骨出现了周国国名之时，周国已经迁到渭河的下游，而且站稳了。

周国比起犬国来，在文化上进步得多，然而周国来到渭水下游，才不过只有三个世代而已，周国的君臣却能使用商朝的文字，纯熟得不亚于商朝在安阳的君臣。

我假定周国的先君先民，当年与戎人同居于泾河上游之时，早就使用这个与商朝君臣所使用的相同的文字。

后稷是古代周族的始祖

司马迁以他惯用的轻松文笔，告诉我们周的始祖后稷是一位处女所生，长大以后成为帝舜朝廷中主持种稷事业的官。这样说来，周的始祖原来与夏商两朝的始祖——禹和契，是同僚，禹和契也都是舜的大臣。

司马迁又说，他们三人并且互有血统的关系，他们都是黄帝的后裔。黄帝曾经于很久很久以前，统治了中央地区的一部分。

我们想从这类的传说之中，抽取真实的微粒，便要碰到很多问题。不过，在我看来，周的祖先正如夏商两国的最早祖先，确是生在与住在中央地区的人，其后才分别迁徙，到不同方向的地方去，夏商二族从夏县附近与商县附近东迁；周族却向西迁。

周族带了中央地区的文字与种植技术迁到了泾河上游。后来，当他们又迁回到中央地区的某一部分（亦即渭水下游），便又把文字与种植技术带回。

在安阳的商朝朝廷，对周族的迁回中央地区，很快便注意到，而加以利用。在周族首长古公传位给小儿子季历以后，商朝朝廷就封季历为周侯，而且把商王帝乙的妹妹嫁给他或另一周室成员。

季历因此而成为商朝在西方边疆的一大支持力量。季历死后，季历的儿子周侯昌继承了季历的声望、地位，与影响。

昌作了一些引起帝乙的儿子帝辛（商纣王）怀疑的事（昌的母亲不是帝乙的妹妹，而是太姒）。帝乙的妹妹与季历或另一周室成员的婚姻有始无终，可能是商周关系变坏的原因之一。

帝辛把周侯昌关在牢里七年，昌的臣子才能救他出来，救他的方法是献了一位美女与几匹漂亮的马给帝辛。帝辛十分喜欢，不仅放了昌，恢复他的侯爵，而且加给他“西伯”官衔。所谓“西伯”，便是“西方之长”，西方诸侯的第一名，西方诸侯的领袖。

这位西伯十分努力，做成了名副其实的“西方诸侯之领袖”。他在周国之内筑了平坦而直的道路，击溃了在周国之东一个不服从命令的崇国，又建筑了一座城——丰，作为周的国都；不久，加筑了另一座城——镐。

中央地区的各地的君民，有许多都来到周，钦羡周的平直的道路与宏伟的国都；他们也看到了周的人民彬彬有礼，在道路上互相礼让。

我们长话短说：结果，全中国有三分之二的国家或部落都成了西伯昌的同盟者。

周文王

于是，在公元前1122年（依照我个人的考定，请参看我的《西周青铜器铭文中的年代学资料》），西伯昌自称为王。这是显然否认了商王的全国最高地位。帝辛当时被缠于对淮夷的长期作战，无法对西伯昌作任何举动。

昌死于公元前1116年，亦即称王以后的第七年，他死后被子孙尊称为文王。

5．周朝

周文王的儿子兼继承人，武王，用了十三个年头作准备，然后对商朝朝廷作最后的摊牌。于是在公元前1102年（依照我个人的考定），一个寒冷的冬天早晨，率领了八百个诸侯的兵（八百这个数目字，根据《史记》），在商都郊外的牧野，和帝辛作决定性的一战。帝辛的兵，成万倒戈。帝辛在他的宫中自杀。

周武王于是成为当时全中国大部分土地上的若干国家与部落的共主。他安置了帝辛的一个儿子武庚，作为商国的新国王，同时也作为他自己的藩臣。

周公旦

周武王死后，武庚立刻对周造反，但被周武王的弟弟周公旦击败。周武王的儿子周成王年纪尚小，周公旦作了摄政，替周成王主持一切。

周公旦杀了武庚，把商国由王国降为公爵国，仍称为商（很多年以后，商公爵国改称为宋公爵国）。

周公旦把商王国的畿领分而为三，以一份作为商公爵国，其余两份作为鲁、卫两个侯爵国。他把鲁国封给他自己的大儿子伯禽；卫国封给武王的一个小儿子康叔。

除了鲁、卫两国外，周公旦又建立了二十二个国，分封给周王室的若干成员。每一个国，周公旦都派去了一批管礼仪、音乐、财务、卜祝的，以及记载家谱与历史的，等等方面的专家，去帮助国君。这些官，正如国君一样，是世袭的，他们带到各国的，有若干礼器、乐器、古物、圣物、法令规章，等等。

在封建了这些“同姓之国”以外，周公旦也封建了若干“异姓之国”，以助周代商的功臣如吕尚（姜子牙）等人担任国君。

旧有的，在周国代商以前便已存在的很多诸侯之国，只要对周表示效忠，周公旦都让它们继续存在。

当时全中国诸侯之国总数超过一千，可能在一千六七百左右。

每一诸侯国的国君，被颁赐一个爵位，或公、或侯、或伯、或子、或男。他们也被准许自设一个政府。

周王（天子）除了分封土地给诸侯以外，自己留下一大片直属畿领，包括渭水下游两岸的区域，与黄河中游从渭入河之处直至郑州附近的两岸区域。

周公旦所规划的政治制度，有点像是一种“中央集权的封建帝国”。

早期的周朝朝廷，除了以镐为京城以外，又筑了一个新的城，在今日的洛阳附近，称为“成周”。其目的是为了对东方诸侯就近加以监视。

周公旦也制定了一套宪法性的规矩，叫做“礼”。“礼”规定了哪些事诸侯必须做，哪些事诸侯不可以做。

诸侯必须每年向天子的朝廷进贡。贡是一种以实物（谷与帛）缴纳的税。诸侯们必须对朝廷作定期的“来朝”。诸侯也必须于受到命令之时，派遣规定数目的军队，受朝廷的指挥等等。

诸侯立他们的太子，其人选必须在事前获得天子的批准。诸侯彼此间不许有来往，除了在有特定的情况时。诸侯之间更不许有战争，倘是有争执的事，必须向天子的朝廷申诉。

没有一个诸侯可以有多过三个“军”的武力。一个“军”的兵员，是一万两千五百人。大的诸侯国，可以有三个军。中等的诸侯国可以有两个军。小的诸侯国，只可以有一个军。大国三个军的军长，有两个必须由天子任命。中等国两个军的军长，有一个必须由天子任命；小国的唯一军长，也必须由天子任命。

每一个国的君长，无论爵位高低，都由天子直接指挥。一个公爵国的公，不能下命令给一个侯，或一个伯，或一个子，或一个男等等。

周公旦的目的，是谋求和平与秩序。他达到了这个目的。在他死后，周朝有了三百年之久的和平与秩序，直至公元前771年。其间只有公元前841年发生了动乱：京城人民起义，驱逐了在镐京的暴君周厉王。

三百年的长期和平与秩序，使得文明有了很大的进步。钟鼎之上的刻文越来越长，记载当时的情况也越来越详细。当时，不仅有宪法性的礼，也有了民法。平民的地产与贵族的采邑并存。地产可买可卖。关于地产的纠纷，可以由法庭来依法解决。

由于周公旦把周朝朝廷的法令典章，经同姓诸侯而传播到全国各地，所有的异姓诸侯也吸收了周的文明的精华。

周的文明，十分高雅，比起商朝的文明进步得很多。商朝的文明有一个大污点，那就是血祭，杀了很多牛、羊与人作为祭神祭祖的祭品。另一个污点，就是用很多的人殉葬，把若干人杀了，葬在君王、后妃，与其他的重要人物的大坟墓之中。这些被杀的人包括奴隶、宠妃、宠臣。

周公旦的另一功绩，是提倡音乐。他用音乐来教育臣民，增进了人们彼此之间的感情。在周公旦之时及其以后，中国人才开始逐渐融合为一个大体一致的、有高度文明的民族。

然而融合不是周公旦一个人可以完成的事，或西周一个时期，或周朝一个时代，所能完成的事。中国的全部姑且不必论，中国的大部分之融合，也要再等几百年，经过若干君王以后，到了汉武帝的时候，才成为事实。

中国先要在周朝的七八百年，经历政治、经济、哲学各方面的若干改变。其后，从公元前256至前210年秦国独霸及统一了全中国，从公元前202年汉朝高皇帝刘邦战胜项羽到汉武帝逝世，也是有过很多各方面的改变。

周朝存在于公元前1122年周侯昌称王之时，至公元前256年周赧王自动降秦之时，时间真是不短。为了研究其变化的方便，我们必须把它分作三个时期：早期（西周）、中期（春秋）、晚期（战国）。

现在我们不妨对西周十三王在位之时的经过，作一个简单的了解。为方便叙述起见，下面对每一位周王在位的顺序加上了序号。

早期是公元前1122年至前771年。起初，朝廷很富很强。富是由于畿领（直属领土）的税与诸侯国的贡；强是由于有常备军七万五千人，并且有时超过此数。

诸侯之间在大体上彼此之间没有战争，也很少一个诸侯敢于不服从周天子的朝廷。

在文王（1）与武王（2）之后，有成王（3）与康王（4）。传说，成康二王之时，刑措四十年不用：有四十年政府不曾对任何人处以刑罚，也就是有四十个年头，全国没有一个人犯罪。（很可能是夸大的词，然而周国本身畿领之内，在大体上是很少用刑的。）

康王之子昭王（5）对汉水流域之中段的楚王国作战，死在前方。

昭王之子穆王（6）对犬戎作战，只获得了四只白狼，四只白鹿。犬戎之人已经在穆王来了以前跑光。穆王的胜利，是有名无实。

西王母像。周穆王和西王母在瑶池相会的故事广为流传，影响很大

有人说穆王不仅喜欢打仗，也喜欢旅行。有一次旅行，他走到西方边界以外，与一个“西王母”会面。所谓西王母，是西方一个少年国王的母亲。也有人加以考证，说西王母三个字，是一个国名，不是什么外国少年国王的母亲。

另一个传说，说当他在西方与西王母处得很好之时，东边有一个夷人之王对他造反。但是他很幸运，及时赶回。

他的儿子共王（7）为了一个诸侯密康公把（来奔的）三个美女自己留下，而没有转献上来，就对这诸侯用兵，战胜了这个密康公，将这个密康公杀死，灭了这个密国。

共王的儿子懿王（8），懿（柔和）得太过分，不住镐京，而住在一个小城，让一个很凶的叔父孝王（9）留在镐京作威作福。

孝王死后，有忠心于懿王的大臣扶立了失位的懿王太子，这太子便是夷王（10）。

夷的意思之一，是平凡，然而，这个夷王毫不平凡。他有一次发怒，叫人把齐哀侯活煮，他做这件事，也许是有他的理由的。

夷王的儿子厉王（11），也不平凡，历史学家知道这厉王很厉害。

这厉王喜欢打仗，曾经把楚国的一位国王（熊渠）吓得自动放弃王号，以表示承认周的优越地位。

得到如此的荣誉，厉王也付出了代价。他为了筹措军费，不得不创行若干种政府专利事业。这就使得人民恨他，人们在镐京的大街上公开批评他。他把批评他的人处死。于是人民在公元前841年起来造他的反，他逃到一个小城去，住在那个小城直到他死。他死于公元前827年。

在他离开镐京以后，周朝政府由两个最重要的大臣（《史记》说是“周召二公”，是周公旦与召公的后裔）共同主持。历史学家称之为“共和”（共同主持政府，和衷共济）。

古本《竹书纪年》以为“共和”二字是指：有一位共伯，名和。他“干”了王位。郭沫若说：钟鼎文史料之中，有一个伯和父，很像是共伯和，这一个问题尚在争论不休的阶段，未成定论。

厉王死了以后，周召二公把厉王的儿子太子静欢迎回来，当王。此人在历史上被称为宣王（12）。

宣王有一个蠢儿子，幽王（13），这位蠢君废了前妻的儿子宜臼，以后妻的儿子伯服为太子，引起前妻之父申侯联合犬戎来攻打镐京。犬戎进入镐京，申侯在骊山战胜幽王，杀了他。

他的后妻之子伯服抵抗了一阵，失败，也被杀死，前妻之子宜臼搬到了洛邑，另立朝廷。此人是历史上的周平王。

犬戎留在镐京与渭水下游二十年之久，才被秦襄公的儿子秦文公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