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 20 西尔弗的谋和伎俩

20 西尔弗的谋和伎俩

千真万确,木栅栏外正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人手中挥动着一块白布;另一个人不动声色地站在旁边,那正是西尔弗本人。

此时天色尚早,那是我登船出海以来感觉最冷的一个早晨,寒气直逼我的骨髓。天空晴朗无云,树梢在朝阳的映照下泛着淡红色的光芒。但西尔弗和他随从所站的位置仍处在阴影里,他们身体膝盖以下的部分都淹没在贴地的白色雾霭中,那是夜间从泥沼地里散发出来的。雾气和雾霭聚合在一起,无声地描述出了这座荒岛如此荒凉清冷的原因。人呆在这种潮湿的地方显然对身体十分有害,容易染上热病。

“大家都不要出去,”船长告诫道,“这十有八九是一场骗局。”

然后他朝海盗吆喝了一声:“你们是什么人?站着别动,否则我们就开枪了。”

“我们打着白旗呢。”西尔弗大声回应道。

船长站在了门廊内。他站的位置显然是精心考虑后选择的,敌人就是打冷枪也伤害不着他。他转过身来对我们说:

“大夫那一组守好枪眼。利夫西大夫,请你负责北边;吉姆负责东面;格雷负责西面。另外一组给枪支装上弹药。大家动作麻利些,但一定要多加小心。”

然后,他又转身面对那两个反叛分子。

“你们打着白旗来到这里到底想干什么?”他喝问道。

这次回答他的是西尔弗的随从。

“先生,西尔弗船长和你们谈判来了。”他喊道。

“西尔弗船长!我不认识他,他是谁?”船长问道。接着我们听见他轻声自语道:“当船长啦!嗬,升得可是够快的!”

高个儿约翰本人开口回答道:

“就是我,先生。那些可怜的伙计们推选我当船长,因为你撇下他们不管了,先生。”他说到“撇下”这两个字时刻意加重了语气。“只要我们之间能达成妥协,我们愿意听从指挥,而且决不反悔。斯莫利特船长,我只要你保证让我安全地离开这座寨子,在走出射程范围之前不要开枪。”

“你给我听着,”斯莫利特船长说道,“我连一点想和你谈判的心思都没有。如果你要和我谈,尽可以过来,就这些。如果你想耍什么手腕,悉听尊便,但你必须对后果负责。”

“船长,这就够了,”高个儿约翰兴高采烈地嚷道,“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我是慧眼识君子,你可以相信我的话。”

我们看到打白旗的那个随从正试图将西尔弗往后扯,这一点也不奇怪,因为船长的回话毫不客气的意思。但西尔弗却冲着他放声大笑,并且用手拍了他的后背几下,仿佛嘲笑他在小题大做似的。然后他走到了栅栏跟前,先将拐杖扔了进来,然后将一条腿搁在了栅栏上,灵巧熟练地越过栅栏,安全地着了地。

我得承认,我完全被眼前发生的一切惊呆了,没有履行一个哨兵的警戒职责。我甚至离开了东面枪眼前的岗位,溜到了已坐在门坎上的船长身后。船长将双肘抵在膝盖上,两手支住头,眼睛凝视着从埋入沙地的旧铁锅里噗噗向上涌的泉水,一边轻轻地吹着口哨。他吹的曲子是《来吧,小伙姑娘们》。

西尔弗登上小丘可是费了好大的劲,他的拐杖对付陡直的坡面、粗大的树桩和松软的沙地犹如搁浅的船般无能为力。但他一声不吭地奋力前行着,最终来到了船长面前,并十分潇洒地向船长行了一个礼。他显然事前经过了精心的打扮:穿着一件下摆齐膝的宽大蓝色外套,上面钉着许多铜扣子;后脑勺上戴着一顶质地良好的镶花边帽子。

“既然来了就坐下吧。”船长抬头说道。

“你不想让我进屋去吗,船长?”高个儿约翰抱怨道。“这么冷的早晨坐在外面沙地上可够呛,先生。”

“西尔弗,”船长对他说道,“如果你愿意做一个守规矩的人的话,你应该呆在船上的厨房里。这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要么你当我船上的厨子——我肯定不会亏待你;要么你当你的西尔弗船长——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反叛者和海盗,最终会被绞死。”

“算了吧,船长,”厨子说着就自行在沙地上坐下了,“不过等一下你还得将我扶起来,别的倒无所谓。你们这个地方可真是不错。哦,吉姆也在这里!早上好,吉姆。大夫,我向你致敬了。啊,你们都聚在一起了,就像俗话所说的,团团圆圆,其乐融融。”

“如果你有什么要说的,就赶紧说吧。”船长催促他道。

“你说得对,斯莫利特船长,”西尔弗同意道,“的确,公事必须公办。好吧,坦率地说,你们昨夜干得十分出色。事实明摆在那儿,你们几个人舞弄撬棒的功夫真是不错。我也不否认,我们中的有些人——也许是全部人员——给打了个措手不及,这也包括我自己在内。这也许是我主动上这儿来谈判的原因。不过,我敢赌咒,船长,这种事情决不会再次发生。我们会布置岗哨,我也会叫手下的人少喝一些朗姆酒。你们可能会认为我们都喝醉了,但实话告诉你,我并没有喝醉,只不过累得像一条死狗罢了。要是我早一会儿醒来,你们可逃不了,一个都逃不掉。我跑到他跟前的时候,他还没有咽气呢。”

“是吗?”斯莫利特船长尽可能沉着地应付道。

西尔弗的这番话使船长完全摸不着头脑,但你从他说话的语调中决不会猜到这一点,不过我倒是听出一点名堂来了。我想起了本·冈恩与我分手时最后说的那番话。我猜想,他可能趁海盗们喝得不省人事、倒在篝火旁边的时候,溜到他们的宿营地去过。我高兴地推想到,我们要对付的敌人只剩下十四名了。

“让我们直话直说吧,”西尔弗摊牌道,“我们要藏在岛上的金银财宝,我们一定要得到它——这是我们的目标!我想你们一定想保全你们的性命,这是你们的目标。你们手里有一张图,不是吗?”

“可能是有一张。”船长含糊地回答道。

“你们肯定有,我知道,”高个儿约翰说道。“你不要这么冷冰冰地对我说话,这对你一点儿好处也没有,你可以相信我的话。我的意思是,我们需要那张图。至于我们个人之间,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你说的与我毫不相干,伙计,”船长打断他的话道,“你们想干什么,我们心里一清二楚,对此我们毫不在乎,因为你们办不到。这一点你自己也心知肚明。”

说到这里,船长颇为平静地瞅了他一眼,开始往烟斗里装烟。

“既然亚伯拉罕·格雷——”西尔弗突然怒吼道。

“你闭嘴,”斯莫利特先生喝住了他,“格雷没对我提起过什么,我也没问过他什么。老实说,我巴不得看见你们两人和这座岛屿一起从海上沉入地狱里去,这就是我对你们的想法。”

船长发的这通小脾气似乎使西尔弗冷静了下来。他本来有一点气愤难耐,但现在却沉住了气。

“也许如此,”他随口应付道,“诸位绅士根据具体情况可能认为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对此我也不便干涉。看来你准备抽一斗烟,船长,恕我冒昧地也抽上一口。”

于是,他装了一斗烟,并将它点着了。两个人坐在那儿默默无语地抽了一会儿烟,时而互相观察一下对方的脸色,时而将烟斗里的烟丝往下压一压,时而俯身向前吐去口中的烟末子。旁人瞧着这两人演戏般的动作可真是有趣极了。

“现在听我说,”西尔弗重新启口说道,“你们将找宝藏的图给我们,不要再朝可怜的水手射击或是乘他们熟睡时砸他们的脑袋。你们要是同意的话,我们提出两种方案供你们选择。第一种方案:等金银财宝装上了船,你们跟我们一起乘船离开,我可以签字画押,以人格担保在某个地方让你们安全上岸。或者,如果第一个方案不中你们的意,考虑到我的水手中间有些人脾气比较粗鲁,因你以前奴役过他们对你有些旧怨,那么,你们可以留在岛上,我们将食品按人数与你们平分。我同样担保一定会通知我们途中遇上的第一条船,请他们到这里来将你们接走。现在你该承认,这是最令人满意的做法了。你们再也不能指望得到更有利的条件了,绝对不可能。我希望,”西尔弗说到这里故意将嗓门提高,“这间木屋里的所有人都把我的话听明白了,因为我对船长说的话也是对你们大伙说的。”

船长此时站起身来,把烟斗的灰磕在了左手的掌心里。

“你说完了吗?”他问道。

“我可是把底牌亮出来了,真的!”约翰答道,“如果你不接受我提出的条件,那么,我以后就不会再与你费口舌了,还是让滑膛枪的弹丸来说话吧。”

“很好,”船长说道,“现在你听我说。如果你们一个一个放下武器来到这里,我就给你们全部戴上脚镣手铐,将你们送回英国去依法审判。如果你们不愿意这么做,我对头上飘扬的国旗发誓,我要让你们一个个到海底去和海神见上一面,否则我就不是亚历山大·斯莫利特。你们别指望找到宝藏。你们也玩不转伊斯帕尼奥拉号,你们中间没有人有这样的本事。你们也打不过我们。昨天你们五个人也没能阻挡住格雷,他还是跑到我们这一边来了。你们现在是进退两难,西尔弗先生,你们已处于穷途末路了,不信咱们就走着瞧。我现在直言不讳地告诉你,权当是我对你的最后忠告。我对老天爷发誓,下一次再让我看见你,我会用子弹打断你的脊梁骨。开步走!赶快离开这儿,越快越好。”

西尔弗的脸气成了猪肝色,一双眼睛因愤怒而睁得又大又圆。他抖掉了烟斗中的烟灰。

“拉我一把,让我站起来!”他大声喊道。

“我才不呢。”船长拒绝道。

“谁过来拉我一把?”他又嚎叫道。

我们谁也没理会他。他只得一边在沙地上爬行,口中一边嘟嘟囔囔地发出最恶毒的咒骂,直爬到门廊旁边攀住梃子,才勉强用拐杖撑着站起身来。然后,他向泉水中啐了一口唾沫。

“呸!”他凶狠狠地说道,“你在我眼中就像这口唾沫一样一钱不值。不出一个小时,我将把你们这座小木屋像砸朗姆酒桶那样捣个稀巴烂!你们笑吧,尽情地笑吧,妈的。不用一个小时的功夫,管叫你们乐极生悲,到那时我叫你们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他又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这才一瘸一拐地踏着沙地走下坡去。失败了四五次后,他还是靠那个打白旗随从的帮忙才翻过了栅栏。转眼间,两人就消失在了树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