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弃船的经过
(由大夫继续叙述)
两只划子离开伊斯帕尼奥拉号向岸边驶去时大约是下午一点半钟,用航海术语来讲就是钟敲三下时海船上每半小时敲钟一次。十二点半敲第一下,以后每半小时增敲一下,最多敲八下(表示四点、八点或十二点);四点半时又敲一下,每四个小时循环一次。船长、乡绅和我留在房舱里商量对策。如果此时海面上稍微起一点风的话,我们就可以对留守在船上的六个反叛水手发动突然袭击,然后起锚出海。但是海面上风平浪静,更使我们感到绝望的是:亨特下舱带来了消息,说吉姆·霍金斯悄悄溜进一只划子,跟其他的人一道上岸去了。
我们从来没有怀疑过吉姆·霍金斯,但他的安全问题引起了我们的担忧。冲着这帮人当时的焦躁劲儿,这孩子看来是凶多吉少了。我们冲上了甲板,太阳晒得沥青在船板缝隙间鼓着气泡,这地方一股刺鼻的恶臭熏得我只想呕吐。如果有谁染上热病或痢疾,一准会是锚地恶浊的空气造成的。留守在船上的那六个恶棍正坐在前桅上甲板帆下发着牢骚。我们看得见两只划子系在岸边,紧靠一条小河入海的口子。每一只划子里坐着一个水手,其中一个正吹着口哨,吹的是一支名叫《利利布蕾落》英国一六八八年革命时流行的一支歌曲。的曲子。
消极的等待确实令人难熬,于是我们商量后决定,由我和亨特坐小舢板上岸去打探消息。那两只划子停在了右边,而亨特和我划着小舢板径直朝地图上标注着栅栏的地方拢岸。留下来看守划子的两个水手见到我们后略显慌张,《利利布蕾落》的曲调也戛然而止。我瞅见他俩似乎在商量应急措施。如果他俩跑去向西尔弗报告,事态就会向相反的方向发展。但我估计他们有命令在身,因此呆在原地未动,又吹起了《利利布蕾落》。
岛岸在此处有一个弯角,我故意将小舢板划了进去,这样,甚至在我们弃船上岸前,划子上的那两个水手也看不见我们的身影了。我在帽子底下衬上了一块大绸帕抵御一下酷热,为安全起见将两把手枪都装上了弹药,然后跳下舢板,以最快的速度撒腿就跑。
我跑了不到一百码的距离,就来到了栅栏前面。
栅栏处的地形是这样的:约在一个小山丘的顶部有一眼清泉流出。就在这个小山丘上,围着泉水用圆木搭建了一间坚实的房屋,里面住得下四十个人,每一面墙上都有射击孔。木屋的四周整理出了一片宽阔的空地,四周用六英尺高的木栅栏围了起来,既没有门,也没有豁口。栅栏修得异常坚固,拆除它得耗费大量的时间和人力,且进攻者又无蔽身之处。相反,躲在木屋里的人却相当安全,他们能一声不吭地躲在里面,从任何方向都能像射击鹧鸪般向进攻者开枪。他们所需要的只是充足的粮食储备和哨兵的机警,因为如果不能打它个措手不及,这个据点足以抵御一个团的兵力的强攻。
特别能引起我兴趣的是那股泉水。尽管在伊斯帕尼奥拉号上我们拥有舒适的房舱、充足的武器弹药、丰富的食物和美酒,但却缺乏一种物质——淡水。我正在思考这个问题,忽然岛上传来一个人濒死前的一声惨叫。我对暴力造成的死亡毫不陌生——我曾在昆布兰公爵麾下服过役,我自己也在方特努瓦一仗中负过伤昆布兰公爵(1721-1765),英王乔治二世第三子。奥地利继位战争中,英法处于敌对地位。一七四五年,英法军队交战于方特努瓦(在今比利时图尔内西南五英里处),昆布兰公爵所率领的英奥联军被击败。但此时我却心慌意乱了。我脑海中浮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下子吉姆·霍金斯完了。”
一个老军人固然不可小觑,一个医生却更加弥足珍贵。干我们这一行可不允许磨磨蹭蹭的。我当即拿定了主意,毫不犹豫地返回到岸边,一个箭步跨上了舢板。
幸运的是亨特不愧为使桨的行家里手,舢板在水面上疾驶如飞,不一会儿就靠拢到大船旁边,我登上了伊斯帕尼奥拉号。
我发现船上的人个个显得惊恐万状,而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乡绅呆坐在一旁,脸色苍白,正为将我们带入险境而懊悔不已。他可真是一个正人君子!留守在船上的六名水手中有一个人的神色有些异样。
“这个人对这一切还感到有些不习惯,”斯莫利特船长朝他那边摆了一下头说,“大夫,他听到那一声叫喊的时候,几乎吓晕过去了。你去开导他一下,我看能将他争取过来。”
我将我的计划告诉给了船长,并在一起商量了行动的细节。
我们安排老雷德鲁斯——带上三四只上好膛的滑膛枪——守住房舱和水手舱之间的走廊,再给他一张褥垫作掩护。亨特将舢板划到船尾,乔伊斯和我开始向舢板上运送火药桶、滑膛枪、干粮袋、几小桶猪肉、一桶白兰地以及我那珍贵无比的医药箱。
与此同时,乡绅和船长留在了甲板上。船长把副水手长(他是留在船上水手的头儿)叫了过去。
“汉兹先生,”船长对他说道,“我和特里劳尼先生每人都有两支手枪,你们六个人要是谁敢发出一声信号,我们就要他的命。”
听到这个警告,他们全都吓了一大跳。商量了一小会儿后,他们一个接一个地从前升降口溜了下去,看那样子无疑是想抄我们的后路。但一发现雷德鲁斯在圆木走廊那里等着他们,他们立刻改变了行动的路线。一个水手又将头伸出甲板四处张望着。
“滚下去,你这个狗东西!”船长怒喝道。
那个脑袋立刻又缩了回去。在一段时间里,我们再也没有听见这六个吓破了胆的家伙的任何声息了。
此时我和乔伊斯拼命向舢板上装着各种物品,直到无法再装下为止。我和乔伊斯翻过船尾的围栏登上舢板,拼尽全力向岸边划去。
我们这第二次向岸边的划行引起了岸边那两个守望者的高度注意,《利利布蕾落》的调子再一次戛然而止。就在舢板绕过小弯角从他们的视野里消失之前,他们中的一个突然拔腿向岸上跑去,转眼就杳无踪迹了。我几乎打算改变计划,将他们的划子凿沉,但我担心西尔弗一伙可能就呆在附近,过于急功近利反而会将事情弄糟。
我们仍然在原先那个地点靠岸,并将粮草弹药运往那间木屋。第一趟我们三个人的负载都很重,到了寨子前就将物品扔过木栅。然后,我们留下乔伊斯看守这些物品(他虽然只是一个人,却有六支滑膛枪),亨特和我回到舢板那里再背一趟。我们就这样一口气不歇地搬完了全部物品,然后我将这两个仆人留在那里守护这些物品,我独自一人拼出全身的力气划着舢板返回伊斯帕尼奥拉号。
我们决定再向岸上运送一舢板物品。表面上看此举的风险太大,实际情况却不然。不错,他们在人数上占有优势,但我们在武器装备上却占着上风。他们在岸上的那帮人中没有一个人手中有滑膛枪,在他们进入手枪的有效射程内之前,我们完全有把握至少可以击毙他们五六个人。
乡绅正在船尾窗前等候着我,脸上已全无先前的沮丧神色。他一把接过我抛上去的缆索,把舢板系牢,我们便开始向舢板上装货。此次我们装的是猪肉、火药和面包干,样样与我们的生命休戚相关。此外,乡绅、雷德鲁斯、船长和我各留下了一支滑膛枪和一柄弯刀,余下的武器弹药被我们一股脑儿地扔进了两英寸半深的水中。一眼望去,可以看到在太阳的映射下,刀枪在清澈水底的沙面上闪闪发光。
此时大海已经开始退潮,船身依着铁锚左右摇晃了起来。从两只划子停靠的方向隐隐约约传来了呼唤声。虽然呼唤声偏西,因此我们不必为乔伊斯和亨特担心,但呐喊声警示我们必须迅速离开此地。
雷德鲁斯撤离了他的阵地,跳进了舢板里。然后我们将舢板划到大船的另一侧去接斯莫利特船长。
“喂,伙计们,”他喊道,“你们听得见我吗?”
水手舱里没有人应声。
“亚伯拉罕·格雷,我在喊你呢,你听得见吗?”
还是没有人回答。
“格雷,”斯莫利特先生提高嗓门继续喊道,“我要离开这条船了,我命令你跟着船长走。我知道你本质不坏,是个好小伙子,你们那帮人也不像表面上看上去的那样坏。现在我把表拿在手里,限你在三十秒内到我身边来。”
接下来是一段短暂的沉默。
“出来吧,好小伙子,”船长继续喊道,“不要让我久等了。在这里等待的每一秒钟,对于我本人和这里的几位先生都有生命危险哩。”
这时里面忽然传来一阵格斗声,只听见一阵拳打脚踢,紧接着亚伯拉罕·格雷脸颊上带着一道刀伤冲出了水手舱,像一条狗听到唿哨声似的奔到了船长面前。
“我跟您走,先生。”他说道。
他和船长立即跳进了舢板,我们旋即驶离大船,向岸边划去。
我们总算是从伊斯帕尼奥拉号上脱开了身,但还没有登岸,更没有进入我们的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