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比特
[美国]辛克莱·刘易斯
辛克莱·刘易斯(1885~1951),美国作家。他生于明尼苏达州的索克中心镇,童年是在痛苦和孤独中度过的,他曾被人们看作一个古怪的孩子,亦成为同伴们玩弄和嘲笑的对象。这段经历使他对小镇庸俗偏狭的生活深恶痛绝。刘易斯一生创作了20多部作品。1920年,他以《大街》一举成名,接着他又推出了《巴比特》和《阿罗史密斯》。这三部作品被认为是他的最优秀之作,其中《巴比特》被公认为他的代表作,而《阿罗史密斯》曾获普利策文学奖,此后他又创作了《艾尔麦·甘特利》和《多兹沃思》等长篇小说代表作。他善于描绘小镇风貌,刻画市侩典型,嘲弄“美国生活方式”,作品充满讽刺、诙谐,风格粗犷,直率。这一切也是美国新文学的重要特点之一。1930年,“由于其描述的刚健有力、栩栩如生和以机智幽默创造新型性格的才能”,刘易斯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这也使刘易斯成为第一位获此殊荣的美国作家。
《巴比特》是刘易斯发表于1922年的长篇小说。作为一部反映美国商业文化繁盛时期城市生活的小说,它不仅塑造了一个典型的商人形象巴比特,还漫画式地表现出美国20世纪20年代商业文化的方方面面,具有文化观照和艺术欣赏的双重价值。巴比特是一位成功的房地产商人,过着富足而又平板的中产阶级生活。然而作为一个人,他受到空虚的袭击,于是企图寻找另一种“真正的生活”。为此,他外出漫游,尝试过一种玩世不恭的生活,甚至染上了革命情绪。但巴比特又没有勇气去承受随之而来的社会冷落,于是他重新投入家庭生活和商人生涯的怀抱中。在小说的结尾,巴比特将希望寄托在他的儿子身上。
现年46岁的乔治·巴比特什么都不会干,既不会生产黄油,也不会制造鞋子,更不会创作诗篇,但是作为一个地产经纪人,他只有一项拿手绝活,就是能把房子以较高的价格推销出去。
他身材匀称,一点儿也不胖,但营养极佳,两个脸颊圆圆的,看起来就富态十足。他的情趣比较单调,结婚以后对妻子极少有罗曼蒂克的情调。他在芙萝岗有一座现代化的别墅,对此他感到非常自豪,他的妻子麦拉虽说青春已逝,毫无性感可言,但终究也算善良、和蔼、勤劳。巴比特的大女儿维罗娜是个矮胖的棕发姑娘,今年22岁,她从女子学院毕业后热衷于探讨有关义务、性和上帝的问题;儿子特德今年17岁,他相貌不凡,却不怎么争气,不仅连拉丁文都考不及格,而且脑子里整天想的都是有辆自己的车子,带上两个女同学去兜风。在家里,姐弟俩一天到晚叽叽喳喳没完没了地吵嘴。对这一对活宝,巴比特简直有些受不了,他只对10岁的小女儿婷卡疼爱有加。巴比特结婚已经有23个年头,可他每次出门见到女人漂亮的脚腕和白嫩的肩膀时总要偷偷地看上一两眼,心里自然是激动不已,但碍于面子,从来也不敢有任何大胆放肆的行为。
巴比特的营业所地处市中心,他每天都要按时开汽车去那里上班。营业所的气氛还不错,这一点他非常满意。作为一个地产经纪人,就是到处找房子,给人们寻找寓所,给寓所寻找主人的差事。巴比特为人诚实,他对买卖双方都有完整而经得起推敲的记录,他办理租约和产权契据合同也很有经验,并且富有强烈的幽默感,这些都足以使他成为那些“正派人”和统治阶层中的一员。
巴比特在他这个行业里是非常重要的代理人,这一点对他的委托人来说更是意义非凡。且看这天上午11时30分,他与莱特、珀迪一起开会的情景就可想而知了。莱特专干地产投机生意,是个喜欢冒险的大胆企业家,他眼皮子底下有两块半圆形的凹窝,像是被银圆压过之后留下的痕迹。关于地产投资的事宜,他经常找巴比特商量,他相信巴比特办起事来的从容不迫和缜密周到。珀迪是食品商,巴比特曾听他谈起要在食品店旁开设一家肉店的消息,但毗连的那块地皮并不归他所有,这便是巴比特大显身手的机会。后来在巴比特的劝说下,莱特以1.1万美元的价格把那块地皮买了下来。作为莱特的代理人,巴比特同珀迪谈这块地皮的买卖,最后以2.1万美元的价格成交。莱特一下子赚了9000多元,巴比特拿到450元的佣金。对于这样的分配方式,巴比特也并非没有意见,他自言自语地说:“所有的工作都是我一个人干的,赚来的钱却绝大部分都被莱特这个家伙拿走了,一想起来就挺别扭!这么郁闷的生活,真想来一个时间长一些的假期,开着汽车去旅行。”
巴比特约好朋友保罗·赖斯灵到体育俱乐部共进午餐,他对保罗非常关心,且言听计从,简直倾注着比对女人的爱情还要强烈浓郁的感情,这种感觉还包含着一种自豪和轻信的爱慕之心的意思。两人见面,照例是满怀深情地寒暄一番。他们边吃饭边聊天,天南海北无所不谈,从春意渐浓的天气一直扯到电动点烟器的各种优点,以及纽约州议会的行动。保罗说:“我早先想当一个小提琴家,而现在我是个油毛毡贩子!至于我的老婆季拉呢!我压根儿不想在这里向你抱怨,可是你一定比我还清楚,她是一个多么叫人伤脑筋的老婆啊!”巴比特问他:“你干吗不同季拉离婚?”“我干吗!我真是求之不得!只是她根本不给我机会!可你没法逼她跟我离婚啊,她实在太舍不得她那一天三顿的美餐,其间还有几磅桃仁巧克力。”巴比特对老朋友的处境非常同情,而且也为他感到不安。保罗提出想同巴比特出次远门狂饮作乐一番。“你和我干吗不找一个借口,比如在纽约有公事要办,然后东游西逛找点儿乐子,这样自由自在地多痛快啊!”可是这14年来,巴比特从来没有不带太太去度假的,尽管如此,他还是啧啧称赞:“太了不起了!这真是一个好主意啊!”
那天,他为了一些不太烦心的事忙了整整一个下午。4点以后,他跟跑外勤的推销员格拉夫吵了一架。格拉夫发牢骚说:“海勒这笔买卖如果是我办成的,我想我应该得到一笔奖金。为了办这件事,我几乎每天晚上都在奔波呢!”要知道,格拉夫以前从来没有这种不识好歹的举动,这不禁使巴比特感到十分恼火。于是巴比特对格拉夫勃然大怒:“你脑瓜里似乎有一种想法,认为所有的买卖都是你一个人办成的。你哪儿来的这种糊涂想法!你不妨想一想,要是没有我们的资本给你撑腰,没有我们的注册表上的那么多的地产,没有我们给你找的那些财大气粗的主顾,你能自己想出办法挣到钱吗?”
这一年的春天,巴比特办了几件了不起的事:一件是赶在林顿大道延长电车线路的公告还没有发表之前,就替电车公司的几位身居要职的人偷偷地购进了林顿大道那一带的地产买卖特权;还有就是举办了一次别开生面的宴会,正如他兴高采烈地关照妻子所说的,这次宴会不仅是“一次正式的社交宴会,还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高雅有趣的盛会,到时候本市最杰出、最风雅的才子佳人都要光临”。宴会上,巴比特跟大家一起喝酒,他觉得世界上就数他们这些人最好,他要他们喝鸡尾酒喝个痛快,不醉不归。后来,当酒瓶见底、酒足饭饱的时候,大家又开始一本正经地谈论禁酒的问题了。这个时候,主客们大都拥护禁酒法令,但认为应允许人们喝点啤酒与低度酒,也不反对偶尔为之的开怀畅饮。席间,斯旺森夫妇没完没了地吵着嘴。斯旺森认为妻子的新上衣有点儿短,不仅领口太低,衣料也薄得太不像话,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件衣服的价格特别昂贵,他的意思是这笔钱算是白白地扔掉了。巴比特却说:“你怎么啦,埃迪?我说那才是了不起的一件好衣服。”斯旺森太太是一个长相秀丽而又娇滴滴的女人。巴比特在打牌的间隙,坐在长沙发上跟她说话时对她大献殷勤:“老埃迪有些乱来一气呢。”“是的。这可真叫我心烦呢。”“好吧,你只要觉得自己的先生讨厌的时候,可以跟我一块儿逃跑。”这话说得斯旺森太太有些动心了,她悄悄地握紧了巴比特的手,这无疑让巴比特感到无比激动,似乎对生活又提起了一些兴趣。
为了落实和保罗商量好的旅行计划,巴比特与保罗对他们的妻子又是威吓,又是哄骗,最后获准让他们先去缅因州度假。就这样,他们居然令人难以置信地坐上了开往缅因州的纽约快车,而且根本没有携带任何家属。他们自由自在地置身在男人的世界里,在普尔曼高级豪华卧车的吸烟室里。吸烟室里的大部分人都是巴比特称之为“天底下顶呱呱的头等人”,他们都是真正善于交际的人。他们谈论禁酒,谈论商情,谈论旅馆,谈论物价,谈论黑人,谈论股票,谈论逸事趣闻,这里绝对是夸夸其谈者的世界。等到临别的时候,他们相互握手,颇为怀念:“今天大家欢聚一堂,真是难得啊!”他们在缅因州的湖光山色中自由自在地度过了一个星期,在这短短的一个星期,巴比特深信自己好像脱胎换骨似的,心情转眼间就变得很平静了。
在将要进入的这一年,巴比特要处理一些他从未经历过的事情。有一次纯属偶然,他有机会在州地产联合会的大会上发表演说。这是一个地产业经纪人和商人组织的活动。在这里,他的演说获得成功,同行们纷纷称赞说:“你真有胆量,敢站出来替我们这一行的人说话、撑腰。”对于这个活动,《鼓吹时报》还刊登了他的照片和一篇占了半版篇幅的报道,标题是:“地产经纪人年会引起极大轰动。我市著名地产商巴比特在大会上发表重要演讲”。
这年秋季,俄亥俄州的哈定先生当选为美国总统。这个时候地方上的选举也变得非常重要。多恩被劳工组织推举为市长候选人:民主党和共和党联合推定弹簧床垫制造商普劳特作为竞选对手,这位以思想稳健著称的商界人士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支持的人有银行界、商会与所有正派的报纸,此外还有巴比特,他是芙萝岗选区的主任。因为巴比特在“州地联”年会上发过言,这使他在演讲方面有了一点儿名气,他的声望在好几个星期里一直持续不衰。报上的标题写道,巴比特向“高声欢呼的群众”发表了演说,又向“杰出的实业家”揭穿了“多恩的种种谬论”。他开门见山地说,普劳特代表诚实勤劳,多恩代表牢骚懒散,如何取舍,你们自己决定吧。这样,普劳特及其后台殷实的商界人士击败了多恩及其所标榜的阶级统治。选举胜利后,市政府要给巴比特一个小小的空缺作为酬劳,巴比特婉言谢绝了,只是要求市政府把有关公路延伸铺筑的消息事先透露给他,市政府感念他的劳苦功高,欣然同意了。
芝加哥市郊的一座赛马场早已废弃不用,准备拍卖,这里是修建工厂的理想厂址,奥法特委托巴比特代他去投标。巴比特带着儿子特德来到了这座了不起的城市。他们在摄政旅馆办理住宿时,不禁被眼前的景象给怔住了。原来保罗正和一个来路不明又喜欢卖弄风骚,而且还容颜衰老的女人坐在一起,那个女人轻轻地握着他的手,两眼出神地望着他,而此刻他们两人正在咯咯地笑。看着这一切,巴比特顿时感到非常震惊,并且同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走到保罗跟前去教训他一番,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后来,巴比特在保罗下榻的坎贝尔旅社里足足等了他三个钟头。保罗生气地说:“你干吗多管闲事,这是我自己的事。”巴比特愤怒地说:“我偏要管一管!即使你不从个人品德方面替自己考虑考虑,你也得顾全一下自己的社会地位啊。瞧你在大庭广众之下两眼竟贼溜溜地紧盯住女人不放,活像一只发情的哈巴狗!我不忍心看到像你这样跟我生死之交的人走下坡路。你居然把妻子抛掉了?”“你不用说我,你还真是一个模范丈夫?”“是的,那还用说!打从我结婚之后,除了麦拉以外,对别的女人我可以说是目不斜视。”“你真的不理解我。对于季拉的吵闹,我再也忍受不了了。她挺喜欢这样折磨我。眼下这位太太,年纪不轻了,可她是个好女人,她能谅解人,而且她自己也有不少苦恼,她丈夫在战争中死了。”巴比特坐上出租汽车回家的时候,想着保罗的遭遇,不知怎么就发现自己的泪水已经夺眶而出。他不能不同情保罗,同时替他保守这个秘密。
促进会的国际组织已在全世界成为乐观主义、豪爽诙谐以及生意兴旺的象征。如今,它有1000个分会(其中920个在美国),遍布全球30多个国家。这些分会里头,搞得最竭诚、最热忱的,就数泽尼斯促进会了。在一年一度的干事改选会上,巴比特被推选为副会长。散会时,有上百个人挤过来拍他的肩膀。这样风光的时刻他一辈子都还没有经历过!他飘飘然地开车走了,从此,他可以跟大人物平起平坐了!然而,一桩突发事件把他得意扬扬的心境完全搅乱了:保罗开枪打伤了他的妻子,被抓进了监狱!巴比特去找律师,想利用他的社会地位做伪证,证明是季拉先拿起手枪,保罗跟她夺枪时不慎走火伤人的。律师告诉他:“这是行不通的。检察官马上会把你的证词驳得体无完肤。大家都知道,当时在场的只有他们夫妻两个人。”第二天,保罗被判三年徒刑,随即被押送到州监狱。巴比特在车站上跟他告别之后,回到自己的交易所,这才意识到,没有了保罗,他自己的世界仿佛也就没有意义了。
这一年从3月开始直到6月,他都忙得不可开交,工作一忙,时间就过得飞快,日子也显得平平淡淡,悄无声息就过去了。6月的时候,巴比特太太带了婷卡到东部走亲戚去了。她们离家以后,整整一天,巴比特总是想到家庭束缚已经解除,他就可以随心所欲地胡闹一阵子。“今天晚上,我可以痛痛快快地纵酒狂饮一番;半夜两点回家,也不用反复解释了。真是棒极了!”晚饭后,特德和维罗娜去参加一个舞会,女用人也出去了。巴比特很难得地整晚都独自一个人待在家里。但他却感到坐立不安了。他走进小客厅,双手托着脑袋,躺在坐卧两用的沙发上。他心中到底想要什么呢?是财富,是社会地位,是出去旅游,还是用人?是的,好像什么都想要,不过这一切都不是主要的。他确实知道他心中要的只是保罗。同时,还要承认,他要的是那个年轻的仙子,一位有血有肉的年轻仙子。如果说他有过一个自己心爱的女人,他就会飞似的奔到她身边,把自己的头靠在她的膝盖上。他想到了速记员麦戈恩小姐,想到了桑蕾旅馆美发厅里那个最漂亮的修甲女郎。当他在沙发上呼呼大睡时,他觉得自己已经跟所有一切正派的事物做了惊人的决裂,他想彻底地堕落一番。
第二天早晨,他来到交易所里,越发感到烦躁不安。下午,在口授函件结束之后,他把麦戈恩小姐留了下来。他想找个话题,把他们之间谈话的气氛调动起来,但麦戈恩小姐不在意地应付几句就走了。星期日晚上,他去赴汽车经纪人埃迪·斯旺森的晚宴。舞会上,他紧搂着斯旺森太太,感觉到她躯体的柔软温暖。他试图去吻她耳畔的一绺秀发,但她毫无表情地一扭头避开,耳语道:“别这样!”那天下午,交易所来了位四十一二岁的纸张批发商的遗孀朱迪克夫人,她想买一套小公寓。巴比特手头确实有一套留给其他客户的小公寓,但是一想到自己可以同这个标致的女人坐上车子一起兜风,便带着大献殷勤的口吻说:“看看我能不能为你出点力?现在你乐意一起坐车去看看吗?”朱迪克太太欣然接受,后来她也果然购下了这个考文迪什公寓的套间。之后,作为答谢,她邀请巴比特去做客,当然也是借口有关房子修缮的事情。他们闲扯到7点,巴比特突然拍掉她的烟卷,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别再逗弄我啦!我和你原来都是孑然一身,怪可怜的一对儿,我们在一起该有多好。”她并没有把手抽回去,算是接受。他紧紧地捏了一把,就浑身战栗不已。他出去买了许多特别贵的熟食,并给妻子打电话,说他“要和一个客户签订一份合同,因为这个客户半夜就要动身去外地。回来一定很晚。你就先睡吧,不必等我了。婷卡上床前,代我吻她一下。”
自从和朱迪克太太搞在一起,巴比特无时无刻不在惦念她,他回想起她的音容笑貌就满怀激动,甚至他的手臂也在渴念把她搂在怀里。从此,他加入了朱迪克太太的社交圈。他们都是爱喝酒、爱跳舞、喜欢瞎扯、穷闹腾的夜游神,他们管它叫作“咱们那一伙”。一旦变得放荡不羁后,巴比特发现到处都有花天酒地的大好机会。过去,他的野心只是在于赚大钱,打高尔夫球,开汽车兜兜风,演说辩论和攀附麦凯尔维那类人的上流社会。而现在,他的野心就是要成为那一伙人里面的“最活跃”的一员。先前的企业界朋友冈奇邀他筹建“良民联”的社团,以对抗那些不良分子、工会代表、满腹牢骚的家伙,以及那些作风实在太放肆的违反社会规范活动的家伙。巴比特借口自己“自始至终都是一个生意人”,不想参加这个“良民联”。冈奇警告他说:“你自己的品行不太检点啊!”那天晚上,巴比特仿佛看见全体良民正从餐厅窗户里偷偷地监视着他,他自言自语地说今儿晚上不打算去朱迪克太太的小公寓了。
不久,他对放纵的生活厌倦了。在朱迪克太太的小公寓,他虽然仍说着“我爱你”,但他发觉她下巴、眼皮和手腕底下的皮肉已经松软,有形如细丝网状的皱褶。她如饥似渴地望着他,这眼神使巴比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仿佛就像是他的亲姑妈在和他谈情说爱一般,这真是叫他恶心呢。他心里挺气恼地想道:“我再也不干这种只有白痴才会干的蠢事了,我要跟她一刀两断。”为了保持自尊心,他不得不向她,同时也向他自己证明:这一切都是她的过错。晚上走进家门的时候,妻子还没有睡呢。他居然承认“刚才去拜访一个女人,玩得痛快极了”,越说越高兴,最后居然扯高嗓门,大加挞伐,说自己上情妇家鬼混,实质上是妻子打发去的,要妻子向他赔礼道歉。为了这事,他上床的时候还很得意。
那天下午,巴比特交易所来了三个人:外科大夫迪林、承包商麦凯尔维、《鼓吹时报》老板拉瑟福德上校。他们是代表“良民联”来的,这些泽尼斯市的大亨阔佬一起到来,令巴比特深感意外,他自知自己的微不足道而感到不安。上校说:“我根据各种消息了解到,你跟一帮狐朋狗友厮混在一起,更糟糕的是,你居然真的吹捧和支持本市某些最可恶的危险分子,比如像多恩那样的败类。”“上校,我倒觉得这是纯属个人的私事。”巴比特辩解道。“好吧,如果说你一定要跟妄图搞垮我们的那些危险分子站在一起,那么你也就别指望正派的市民会继续帮助你啦。”上校的话确实使巴比特大吃一惊。他是说过,“我并不认为多恩是个多么坏的家伙,他毕竟还是我的老朋友呢。”巴比特在路上遇见冈奇与大银行家伊桑,人们对他鄙夷得不屑一顾。这天,他的合伙人兼岳父走进交易所,训斥他:“听说你不愿意加入‘良民联’,你究竟想干什么?难道说非要搞垮这个公司不成?这些大亨阔佬能容忍你去造他们的反,听你近来老是在讲的那一套‘思想开明’的废话,是不是?”那天下午,当那个忠实的老朋友赖特走进交易所,巴比特建议他把一块地皮买下来的时候,赖特赶紧回答“不予考虑”。这些都还不算,对他刺激最大的是那个绝代美人,速记打字员麦戈恩小姐也突然离开他,转到他最险恶的竞争对手那里去工作了。当然,在挫折之余,巴比特也得到了一些慰藉,那是来自孩子的。一天晚上,特德与他的女友尤妮斯奔进小客厅。特德说:“爸爸一个劲儿吹捧多恩,闹得全城人心惶惶,好极了!触动一下他们也好,我们这个小镇简直死气沉沉啊!”
“良民联”为了反对一切工会而秘密地进行斗争,与此同时进行的还有一个推行美国化的运动,泽尼斯所有殷实的市民几乎都加入了“良民联”。巴比特参加了“良民联”的所有活动,他改邪归正了,重新获得了喝彩声,他知道自己再也不会离开那帮好人,以致危及自己的地位和声望了。他的最后一次反叛是同意特德与尤妮斯的自主婚姻。这对年轻人未经双方家长同意便同居了。他们被双方家长团团围在小客厅里,整个小客厅里群情哗然:“这种关系应当宣布无效!”“他们两个谁都有错!”“应当把他们重新打发到学校去!”“要按老规矩,好好揍他们一顿!”巴比特说话了:“住口!干预他们事情的人也太多了!”他把儿子叫到餐室,对他说:“你做得对,只要你知道自己需要干什么,并且还干出了一些名堂来,我心里也就乐滋滋了。我支持你,家里人都支持你!你别害怕,就是整个泽尼斯来给你施压,你也别害怕。最要紧的是,不要像我过去那样,连自己都害怕自己。开始干吧,老伙计,整个世界都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