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娃传
白行简
汧国夫人李娃,长安之倡女也。节行瑰奇,有足称者,故监察御史白行简为传述。
天宝中,有常州刺史荥阳公者,略其名氏,不书。时望甚崇,家徒甚殷。知命之年,有一子,始弱冠矣;隽朗有词藻,迥然不群,深为时辈推伏。其父爱而器之,曰:“此吾家千里驹也。”应乡赋秀才举,将行,乃盛其服玩车马之饰,计其京师薪储之费,谓之曰:“吾观尔之才,当一战而霸。今备二载之用,且丰尔之给,将为其志也。”生亦自负,视上第如指掌。
自毗陵发,月余抵长安,居于布政里。尝游东市还,自平康东门入,将访友于西南。至鸣坷曲,见一宅,门庭不甚广,而室宇严邃。阖一扉,有娃方凭一双鬟青衣立,妖姿要妙,绝代未有。生忽见之,不觉停骖久之,徘徊不能去。乃诈坠鞭于地,候其从者,敕取之。累眄于娃,娃回眸凝睇,情甚相慕。竟不敢措辞而去。生自尔意若有失,乃密征其友游长安之熟者,以讯之。友曰:“此狭邪女李氏宅也。”曰:“娃可求乎!”对曰:“李氏颇赡。前与通之者多贵戚豪族,所得甚广。非累百万,不能动其志也。”生曰:“苟患其不谐,虽百万,何惜。”
他日,乃洁其衣服,盛宾从而往。扣其门,俄有侍儿启扃。生曰:“此谁之第那?”侍儿不答,驰走大呼曰:“前时遗策郎也!”娃大悦曰:“尔姑止之。吾当整妆易服而出。”生闻之私喜。乃引至萧墙间,见一姥垂白上偻,即娃母也。生跪拜前致词曰:“闻兹地有隙院,愿税以居,信乎?”姥曰:“惧其浅陋湫隘,不足以辱长者所处,安敢言直耶。”延生于迟宾之馆,馆宇甚丽。与生偶坐,因曰:“某有女娇小,技艺薄劣,欣见宾客,愿将见之。”乃命娃出。明眸皓腕,举步艳冶。生遽惊起,莫敢仰视。与之拜毕,叙寒燠,触类妍媚,目所未睹。复坐,烹茶斟酒,器用甚洁。久之,日暮,鼓声四动。姥访其居远近。生绐之曰:“在延平门外数里。”冀其远而见留也。姥曰:“鼓已发矣。当速归,无犯禁。”生曰:“幸接欢笑,不知日之云夕,道里辽阔,城内又无亲戚。将若之何?”娃曰:“不见责僻陋,方将居之,宿何害焉。”生数目姥。姥曰:“唯唯。”生乃召其家僮,持双缣,请以备一宵之馔。娃笑而止之曰:“宾主之仪,且不然也。今夕之费,愿以贫窭之家,随其粗粝以进之。其余以俟他辰。”固辞,终不许。俄徒坐西堂,帏幕帘榻,焕然夺目;妆奁衾枕,亦皆侈丽。乃张烛进馔,品味甚盛。撤馔,姥起。生娃谈话方切,诙谐调笑,无所不至。生曰:“前偶过卿门,遇卿适在屏间。厥后心常勤念,虽寝与食未尝或舍。”娃答曰:“我心亦如之。”生曰:“今之来,非直求居而已。愿偿平生之志。但未知命也若何?”言未终,姥至,询其故,具以告。姥笑曰:“男女之际,大欲存焉。情苟相得,虽父母之命,不能制也。女子固陋,曷足以荐君子之枕席?”生遂下阶,拜而谢之曰:“愿以己为厮养。”姥遂目之为郎,饮酣而散。及旦,尽徙其囊橐,因家于李之第。自是生屏迹戢身,不复与亲知相闻。日会倡优侪类,狎戏游宴。囊中尽空,乃鬻骏乘及其家童。岁余,资材仆马荡然,迩来姥意渐怠,娃情弥笃。
他日,娃谓生曰:“与郎相知一年,尚无孕嗣。常闻竹林神者,报应如响,将致荐酹求之,可乎?”生不知其计,大喜。乃质衣于肆,以备牢醴,与娃同谒祠宇而祷祝焉,信宿而返。策驴而后,至里北门,娃谓生曰:“此东转小曲中,某之姨宅也。将憩而觐之,可乎?”生如其言,前行不逾百步,果见一车门。窥其际,甚弘敞。其青衣自车后止之曰:“至矣。”生下,适有一人出访曰:“谁?”曰:“李娃也。”乃入告。俄有一妪至,年可四十余,与生相迎,曰:“吾甥来否?”娃下车,妪迎访之曰:“何久疏绝?”相视而笑。娃引生拜之。既见,遂偕入西戟门偏院,中有山亭,竹树葱蒨,池榭幽绝。生谓娃曰:“此姨之私第耶?”笑而不答,以他语对。俄献茶果,甚珍奇。食顷,有一人控大宛汗流驰至,曰:“姥遇暴疾颇甚,殆不识人。宜速归。”娃谓姨曰:“方寸乱矣。某骑而前去,当令返乘,便与郎偕来。”生拟随之。其姨与侍儿偶语,以手挥之,令生止于户外,曰:“姥且殁矣。当与某议丧事以济其急。奈何遽相随而去?”乃止,共计其凶仪斋祭之用。日晚,乘不至。姨言曰:“无复命,何也?郎骤往觇之,某当继至。”生遂往,至旧宅,门扃钥甚密。以泥缄之。生大骇,诘其邻人。邻人曰:“李本税此而居,约已周矣。第主自收。姥徙居,而且再宿矣。”生曰“徙何处?”曰:“不详其所。”生将驰赴宣阳,以洁其姨,日已晚矣,计程不能达。乃弛其装服,质馔而食,赁榻而寝。生恚怒方甚,自昏达旦,目不交睫。质明,乃策蹇而去。既至,连扣其扉,食顷无人应,生大呼数四,有宦者徐出。生遽访之:“姨氏在乎?”曰:“无之。”生曰:“昨暮在此,伺故匿之。”访其谁氏之第。曰:“此崔尚书宅。昨者有一人税此院,云迟中表之远至者。未暮去矣。”生惶惑发狂,罔至所措,因返访布政旧邸。邸主哀而进膳。生怨懑,绝食三日,遘疾甚笃,旬余愈甚。邸主惧其不起,徙之于凶肆之中。绵缀移时,合肆之人并伤叹而互饲之。后稍愈,杖而能起。由是凶肆日假之,令执繐帷,获其直以自给。累月,渐复壮,每听其哀歌,自叹不及逝者,辄呜咽流涕,不能自止。归则效之。生,聪敏者也。无何,曲尽其妙,虽长安无有伦比。
初,二肆之佣凶器者,互争胜负。其东肆车舆皆奇丽,殆不敌,唯哀挽劣焉。其东肆长知生妙绝,乃醵钱二万索顾焉。其党耆旧,共较其所能者,阴教生新声,而相赞和。累旬,人莫知之。其二肆长相谓曰:“我欲各阅所佣之器于天门街,以较优劣。不胜者罚直五万,以备酒馔之用,可乎?”二肆许诺。乃邀立符契,署以保证,然后阅之。士女大和会,聚至数万。于是里胥告于贼曹,贼曹闻于京尹。四方之士尽赴趋焉,巷无居人。自旦阅之,及亭午,历举辇舆威仪之具,西肆皆不胜,师有惭色,乃置层榻于南隅,有长髯者,拥铎而进,翊卫数人。于是奋髯扬眉,扼腕顿颡而登,乃歌《白马》之词;恃其夙胜,顾眄左右,旁若无人,齐声赞扬之;自以为独步一时,不可得而屈也。有顷,东肆长于北隅上设连榻,有乌巾少年,左右五六人,秉翣而至,即生也。整衣服,俯仰甚徐,申喉发调,容若不胜。乃歌《薤露》之章,举声清越,响振林木,曲度未终,闻者欷歔掩泣。西肆长为众所诮,益惭耻。密置所输之直于前,乃潜遁焉。四坐愕眙,莫之测也。
先是,天子方下诏,俾外方之牧,岁一至阙下,谓之“入计”。时也适遇生之父在京师,与同列者易服章窃往观焉。有老竖,即生乳母婿也,见生之举措辞气,将认之而未敢,乃泫然流涕。生父惊而诘之。因告曰:“歌者之貌,酷似郎之亡子。”父曰:“吾子以多财为盗所害。奚至是耶?”言讫,亦泣。及归,竖间驰往,访于同党曰:“向歌者谁?若斯之妙欤?”皆曰:“某氏之子。”征其名,且易之矣。竖凛然大惊,徐往,迫而察之。生见竖色动,回翔将匿于众中。竖遂持其袂曰:“岂非某乎?”相持而泣。遂载以归。至其室,父责曰:“志行若此,污辱吾门!何施面目复相见也?”乃徙行出,至曲江西杏园东,去其衣服,以马鞭鞭之数百。生不胜其苦而毙。父弃之而去。其师命相狎昵者阴随之,归告同党,共加伤叹。令二人赍苇瘗焉。至,则心下微温。举之,良久,气稍通。因共荷而归,以苇筒灌勺饮,经宿乃活。月余,手足不能自举。其楚挞之处皆溃烂,秽甚,同辈患之,一夕,弃于道周。行路咸伤之,往往投其余食,得以充肠。十旬,方杖策而起。被布裘,裘有百结,褴褛如悬鹑。持一破瓯,巡于闾里,以乞食为事。自秋徂冬,夜入于粪壤窟室,昼则周游廛肆。
一旦大雪,生力冻馁所驱,冒雪而出,乞食之声甚苦。闻见者莫不凄恻。时雪方甚,人家外户多不发。至安邑东门,循里垣北转第七八,有一门独启左扇,即娃之第也。生不知之,遂连声疾呼“饥冻之甚。”音响凄切,所不忍听。娃自阁中闻之,谓侍儿曰:“此必生也。我辨其音矣。”连步而出。见生枯瘠疥疠,殆非人状。娃意感焉,乃谓曰:“岂非某郎也?”生愤懑绝倒,口不能言,颔颐而已。娃前抱其颈,以绣襦拥而归于西厢。失声长恸曰:“令子一朝及此,我之罪也!”绝而复苏。姥大骇,奔至,曰:“何也?”娃曰:“某郎。”姥遽曰:“当逐之。奈何令至此?”娃敛容却睇曰:“不然。此良家子也。当昔驱高车,持金装,至某之室,不逾期而荡尽。且互设诡计,舍而逐之,殆非人。令其失志,不得齿于人伦。父子之道,天性也。使其情绝,杀而弃之。又困踬若此,天下之人尽知为某也。生亲戚满朝,一旦当权者熟察其本末,祸将及矣。况欺天负人,鬼神不祐,无自贻其殃也。某为姥子,迫今有二十岁矣。计其赀,不啻直千金。今姥年六十余,愿计二十年衣食之用以赎身,当与此子另卜所诣。所诣非遥,晨昏得以温凊。某愿足矣。”姥度其志不可夺,因许之。给姥之,余有百金。北隅四五家税一隙院。乃与生沐浴,易其衣服;为汤粥,通其肠;次以酥乳润其脏。旬余,方荐水陆之馔。头巾履袜,皆取珍异者衣之。未数月,肌肤稍腴。卒岁,平愈如初。
异时,娃谓生曰:“体已康矣,志已壮矣。渊思寂虑,默想曩昔之艺业,可温习乎?”生思之,曰:“十得二三耳。”娃命车出游,生骑而从。至旗亭南偏门鬻坟典之肆,令生拣而市之,计费百金,尽载以归。因令生斥弃百虑以志学,俾夜作昼,孜孜矻矻。娃常偶坐,宵分乃寐。伺其疲倦,即谕之缀诗赋。二岁而业大就,海内文籍,莫不该览。生谓娃曰:“可策名试艺矣。”娃曰:“未也,且令精熟,以俟百战。”更一年,曰:“可行矣。”于是遂一上登甲科,声振礼闱。虽前辈见其文,罔不敛衽敬羡,愿友之而不可得。娃曰:“未也。今秀士,苟获擢一科第,则自谓可以取中朝之显职,擅天下之美名。子行秽迹鄙,不侔于他士。当砻淬利器,以求再捷。方可以连衡多士,争霸群英。”生由是益自勤苦,声价弥甚。
其年,遇大比,诏征四方之隽。生应“直言极谏科”,策名第一,授成都府参军。三事以降,皆其友也。将之官,娃谓生曰:“今之复子本躯,某不相负也。愿以残年,归养老姥。君当结媛鼎族,以奉蒸尝。中外婚媾,无自黩也。勉思自爱。某从此去矣。”生泣曰:“子若弃我,当自颈以就死。”娃固辞不从,生勤请弥恳。娃曰:“送子涉江,至于剑门,当令我回。”生许诺。月余,至剑门。未及发而除书至,生父由常州诏入,拜成都尹。兼剑南采访使。浃辰,父到。生因投刺,谒于邮亭。父不敢认,见其祖父官讳,方大惊,命登阶,抚背恸哭移时,曰:“吾与尔父子如初。”因诘其由,具陈其本末。大奇之,诘娃安在。曰:“送某至此,当令复还。”父曰:“不可。”翌日,命驾与生先之成都,留娃于剑门,筑别馆以处之。明日,命媒氏通二姓之好,备六礼以迎之,遂如秦晋之偶。娃既备礼,岁时伏腊,妇道甚修,治家严整,极为亲所眷。向后数岁,生父母偕殁,持孝甚至。有灵芝产于倚庐,一穗三秀。本道上闻。又有白燕数十,巢其层甍。天子异之,宠锡加等。终制,累迁清显之任。十年间,至数郡。娃封汧国夫人。有四子,皆为大官,其卑者犹为太原尹。弟兄姻媾皆甲门,内外隆盛,莫之与京。
嗟乎,倡荡之姬,节行如是,虽古先烈女,不能逾也。焉得不为之叹息哉!
予伯祖尝牧晋州,转户部,为水陆运使,三任皆与生为代,故谙详其事。贞元中,予与陇西公佐话妇人操烈之品格,因遂述汧国之事。公佐拊掌竦听,命予为传。乃握管濡翰,疏而存之。时乙亥岁秋八月,太原白行简云。
译文:
济国夫人李娃,原是京城长安的妓女。因为品行高尚、做事奇特,很有值得称道的地方,所以监察御史白行简为她立传,记载她的事迹。
玄宗天宝年间(公元742~755年)有位常州(今江苏武进)刺史,现在隐去他的真名实姓,用他这个姓所在的郡名来称呼化为荥阳(今河南荥阳)公吧。
当时,荥阳公的社会声望很高,家中人口众多,僮仆成群。他五十岁那年,有个儿子刚满二十岁。这公子生得英俊聪明而且富有文才,在同辈中是很出类拔萃的,深为大家所佩服。荥阳公很器重他,说:“这是我家的千里驹啊!”这时,荥阳公子由当地州郡推选到京城长安去应秀才科考试。在他即将出发时,荥阳公给他准备了充足的衣服、用具、车马,又计算了他在京城长安所需要的生活费用。并对他说:“我看你的才华,一考就能名列前茅。现在我预备了两年的费用,并且还多给了你一些,是为了保证能实现你的愿望。”公子也自以为很了不起,把取得功名这件事,看得简直如同在手掌里写字那么容易。他从毗陵(今江苏武进)出发,经过一个多月的路程就到了长安,住在京城的布政里。
一天,公子到京城东市游玩,从平康里的东门进来,准备去拜访住在里中西南处的一位朋友。当他走到鸣珂曲这条巷子时,看到有一户人家,门庭虽不怎么高大宽广,但是房屋却很严紧幽深。这时,大门半开着,有位年轻的姑娘倚着个梳着双髻的小丫环,站在那里。这姑娘生得美貌出众、世上难有。公子突然见到了她,便不知不觉地停下马来呆呆看了好大一会儿,转来转去不肯离开,还故意把马鞭子掉在地上,等候跟随的仆人走来,叫他拣起。这当儿,公子不断地斜着眼睛去偷偷看这姑娘。姑娘也转过脸来盯着看他,流露出无限爱慕之情。可是,公子却没有勇气上前去和她说句话,就走开了。
公子自此以后,竟然觉得似乎失去了什么似的。于是,他便暗中向一位熟悉长安情况的朋友打听那位姑娘。朋友回答说:“你说的,那是姓李的妓女家啊!”又问:“那姑娘能得到手吗?”回答说:“李家富有,排场很大。以前和她往来的多是些达官贵戚,得到的赏钱很多。恐怕没有上百万的钱,是不能打动她的心的。”公子说:“只怕事情办不成,花它个百万钱,有什么可惜!”
一天,公子穿戴整洁华丽,带着许多随从前来李家,叩门求见。不一会,有个丫环打开了大门,公子便问:“这里是哪位的府上呀?”丫环听后也不回答,急忙跑回去,大喊:“是前时掉了马鞭子的那位公子!”李娃一听非常高兴,便吩咐说:“你请他等一等,待我重新梳洗换好衣服再去见他。”公子一听,心中暗暗高兴。丫环引导公子进到大门里的影壁墙前,就看到一位头发花白、驼背的老太婆,原来她就是李娃的母亲。公子一见便上前跪拜说:“听说您这里有空闲的房间,我愿意租来居住,不知有没有这回事?”老太婆说:“我担心这里破烂狭窄,不能够接待您这位公子,哪里还谈得上出租呀!”说完便邀请公子进入招待宾客的房间。这里陈设富丽堂皇。老太婆与公子面对面坐在一起,提起话头:“我有个小女儿,虽然歌舞技艺谈不上很好,但她喜欢见见贵客,我想让她出来见见您。”于是,她便唤李娃出来。李娃眼睛明亮、手腕雪白,走起路来美极了。公子一见便立即站起身来,不敢抬起头来看她。公子与李娃见过礼之后,互相说了几句见面时的客气话。李娃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都十分讨人喜欢。公子认为李娃真是个他从未见过的漂亮姑娘。李娃陪坐下来,沏茶献酒,所用的器物都异常新奇洁净。
他们这样坐了很长时间,直到太阳落下去,四处传来报更的鼓声。老妈妈才打听公子的住地距这里有多远。公子故意欺骗她说:“在延平门外,还有几里路。”他所以这样说,是希望老妈妈会因为住处太远而挽留他。可是,老太婆却说:“天已不早,更鼓已经打过了,公子赶快回家去吧!不要违犯了宵禁的规定。”公子说:“我荣幸地受到您们热情接待,说说笑笑地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回去的路又太远,城内也没有亲戚,该怎么办呢?”李娃说:“公子如果不嫌弃这里简陋的话,既然准备租来居住,那么先借住一宿有什么关系呢!”公子几次用眼睛去望老太婆,她才说:“好!好!”于是,公子便叫家僮送上两匹细绢,请老妈妈用它来准备一顿饭。李娃笑着拦阻说:“按照宾主的礼节,不应这样做,今晚的粗茶淡饭,请您随便用些,等以后另外找个时间,再好好招待您。”她坚决不让公子花费,始终不肯收下那两匹细绢。
不一会,请公子移到两边厅堂去坐。堂上惟帘坐榻设备齐全、光彩夺目,梳妆被褥也都极其华丽。点起灯,送上茶饭,浓郁的香气向四方飘散。吃完了饭,老妈妈起身离开这里,公子和李娃两人才随便起来,说说笑笑,互相逗趣,毫无顾忌。公子说:“上次,我偶然走过你家的门前,正巧碰到你站在大门旁,从此以后,我心里常常想念你,就是睡觉、吃饭都忘不了”。李娃说:“我的心何尝不是如此!”公子说:“我今天来,不仅仅是来租房子,而是想偿还平日的心愿,只是不知我的运气到底如何!”话还没有说完,老妈妈便走了进来,问他们在说什么,公子便统统地告诉了她。老妈妈笑着说:“男女之间,爱恋的心是天生的,假如男女都能得到这种爱恋,虽是父母之命,也不能阻止。我这个女儿,实在是生得丑陋不堪,哪里能够侍奉在公子的身边呢?”公子听后,立刻走下席榻的台阶,拜谢老妈妈说:“如能得到这样的幸福,愿以身为仆来报答您老人家”。老妈妈便把公子当做女婿来款待。他们一起又高高兴兴地喝了一阵,才散了席。
从此以后,公子便住在李家。公子躲在李家不再外出,也不和亲友通消息,只是每天与妓女、戏子们亲近,一起吃喝玩乐。这样过了不久,公子所带来的财物都花光了。于是,他先卖掉了马匹、后来又卖了家僮。过了一年多,钱财奴仆都没有了。这样,老太婆渐渐开始待他冷淡起来,可是,李娃对公子的感情却越来越深。有一天,李娃对公子说:“我与你同居一年,还未能怀孕生个孩子。时常听人家说,竹林神庙有求必应,很是灵验,我想准备些祭品,求求神灵,你同意吗?”公子不知这是李娃使出的诡计,听她这样一说,心里还非常高兴。于是,他到当铺典押了自己的衣服,买了牛羊猪三牲和祭酒等物品,与李娃一起去庙里进香拜佛。他们在那里住了两宿才回来。
公子骑着驴跟在李娃的车子后面,来到街坊里的北门。李娃对公子说:“从这里朝东转弯的一条小巷里,是我姨妈的家,我们到那里去休息一下。再见见我的姨妈可以吗?”公子依从了李娃,向前走了百余步的路,果然见到一座矮矮的车门,从这儿向里面望去,只见很是宽敞明亮。丫环从车后叫公子停住,说:“到了!”公子便跨下驴来,这时刚好有个人从里面走出来,问:“是谁呀?”答道:“是李娃”。于是,进去汇报。不久,就有一位老太太从里面走出来,年龄约有四十多岁,和公子一见面便问道:“我的外甥女来了吗?”这时,李娃走下车来,老太太迎着李娃说:“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没有来呀!”说完彼此笑了起来。李娃引导公子拜见姨母。他们见过面后一起走进西边门里的一所偏院。这里有假山凉亭、竹林茂盛,水榭楼台幽静无比。公子问李娃说:“这院子是姨母的吗?”李娃听后笑笑,却说起其他话来。一会儿有人送上茶点水果,都十分稀有名贵。有吃顿饭的功夫,忽然见到一个人骑着一匹快马,汗流浃背地跑来报告说:“老太太突然得了急病,病得很厉害,差不多都不认人了。赶快回去罢!”李娃对姨妈说:“我的心乱极了。我骑马先赶回去,一定把马送回来,那时,姨妈和公子再一起到我家去。”公子想随李娃一起回去,这时,李娃的姨母与丫环两人说了句话后,便招呼公子留下,说:“恐怕老太太不行了,你应该和我商议妥当办好丧事,以救李娃之急,怎么能现在就跟她回去呢?”听这样一说,公子只好留下来,一同计算丧事祭祀的花费。天色已经很晚,可是接他们的马匹还没有送回来。姨妈说:“到现在还没有个回信,什么缘故呢?你赶快回去看看,我随后就到。”于是,公子就走了。
公子来到了李家门前,只见门窗锁的严严的,还用泥封了起来。公子一见非常吃惊,赶忙向邻居打听是什么缘故,邻人说:“李家原是租了这所房子住的,如今租约已经到期了,房主已经收回了这座房子。李家老太太已经搬走两天了。”公子问:“搬到哪里去了?”回答说:“不知道搬到什么地方去了。”公子想立刻赶回到宣阳里去,去问李娃的姨母,但天色已晚,计算一下路程恐怕赶不到。公子只好脱下衣服换点吃食,租了个床位睡下。公子感到是自己受了欺骗,越想越气,怒不可遏,从夜晚到天明,眼睛都没有合上过。天亮了,他立刻骑上驴赶路,到了那里急忙过去敲门,敲了一顿饭的功夫也没有人答应。公子大叫了三四声后,才有个做官模样的人慢慢地走出来,公子急忙上前去打听,问:“姨母在里面吗?”那人却说:“没有这个人。”公子说:“昨天傍晚时她还在这里,为什么把她藏起来不见呢?”又打听这是谁家的庭院。那人说:“这是崔尚书的宅院,昨天有个人租用这个院子,说是在这里等候接待一位从远方来的表亲,天还没有太黑那人就离开这里走了。”公子一听气的发狂,但不知该怎么办好。公子不得不回到布政里原来的旅店,店主见他可怜,便送饭给他吃。公子怨恨难消、烦闷异常,三天未饮食,结果害起重病。十多天后病的愈来愈厉害。店主害怕他好不了,便把他移送到办丧事的殡仪铺子。他又昏昏沉沉地病了好多日子,殡仪铺子里的人都非常可怜他。大家轮流喂养他。后来,公子病情稍有好转,便能拄着拐杖走路了。从此以后,店主每天叫他干些杂活,管管灵帐,用挣到的工钱维持自己的生活。这样过了几个月后,公子身体渐渐复原。每当他听到唱挽歌时,都长吁短叹,感到自己不如死了好,流泪痛哭,难以忍耐住悲伤。回店后,他便模仿着唱起挽歌,公子是个聪明人,没有多长时间,挽歌唱的就特别好,虽是在京城长安这样大都市,也没有人能和他相比。
当初,这里有两家殡仪铺子互相竞争,东边一家车轿之类的器物都非常新奇华丽,没有能比得过的,唯独举丧时唱的挽歌低劣。东家店主得知公子挽歌唱的精妙无比,就凑集了一万钱来指名雇用公子。同伙中唱挽歌的老前辈们又使出自己最拿手的本领秘密地传授公子学练新曲子,并在演唱时给他帮腔。这样过了几十天,人们都还不知道有这件事。这时,两家铺子的店主互相商量说:“我们都把自家的丧葬器物陈列在天门街,比一比谁优谁劣。比输的罚钱五万,用来摆酒请客,可以吗?”二家店主都答应了。于是,他们请人写下协议书,双方签名画押,保证遵守协议。然后,双方就展出殡仪器物。到了那天,京城里男女老少都来参观,聚集了几万人。地方上的保长报告给官府,官府又报告给京城长安的最高行政长官知道。这消息一传开,四面八方、各行各业的人都聚到这里来了,几乎整个城里街道小巷都空了。
两家一早就开始展出,到了中午时分,摆出了所有的丧车、仪仗等器物。西边这家样样都胜不过东边那家。领头人感到面子上过不去,他便在街的南角搭了个高台子。有个留着长长胡子的人,手里拿着个大铃铛走上来,后边还跟了好几个助手。这时,那个人抖须扬眉、握着手腕,点着头登上高台。他开始唱起古代祭奠的挽歌《白马》,依仗他向来善长的本领,左顾右盼,旁若无人,博得观众的高声喝采,就自以为天下独一无二,没有人可以压倒他。一会儿,东边那家店主,也在街的北边角落里摆下台子,有一位戴着黑头巾的青年人,身边跟有五、六个人,拿着羽毛扇走上台来。这个年轻人便是荥阳公子。他整整衣服,动作敏捷,轻松自如,清清喉咙便开始发声,立刻满脸显出无限的忧伤,他唱的是送丧的《薤露》挽歌。发声清脆嘹亮,声震树木。挽歌还没有唱完,听的人就悲伤地流下泪来。结果,西边店主受到大家的讥笑,愈来愈感到非常难堪,便偷偷拿出输掉的钱放在前面,溜掉了。周围的人奇怪地瞪着眼睛,猜不出这是什么缘故。
在这以前,皇帝曾下过诏书,命令各地方的长官,每年到京城长安来一次,这叫“入计”。这时候,恰好赶上荥阳公子的父亲也在京城,他便和同僚们,脱去官服,换上便衣暗地里去看热闹。他身边有个老仆人就是公子乳母的丈夫,他一眼看到这唱挽歌的年轻人的举止行为、说话口气都和公子一模一样,便准备上前去认他。但又没敢冒冒失失去做,只是伤心的流泪。公子的父亲感到惊奇,便问他,老仆人回答说:“那个唱挽歌的人的面貌,很像是您去世的公子。”荥阳公说:“我的儿子因为多带了些钱财已被强盗杀害了,他怎么还能到这里来呢?”说完,想起儿子,也流下泪来。等到他们回到住处,老仆人抽空跑到那里去,向同行人去打听,说:“刚才唱挽歌的那位是谁呀?怎么唱得这样好?”大家告诉说,他是某某人的儿子,追问起姓名却是早已改换过了的。老仆人一看到他立刻认了出来,真像浇了一盆凉水一样吃惊。他慢慢走上前去,准备靠近过去仔细看看。公子见到是家中的老仆人,突然神色大变,转过身去打算藏到人群里去溜走。老仆人立刻拉住他的衣袖,说:“您不是公子吗?”说完,两个人拉着手哭起来,老仆人便把公子用车子带到住处。
公子到了住处,父亲责备他说:“你的品行如此堕落,玷辱了我的家门,你还有什么脸来见我!”于是,便带公子离开住处,步行到了曲江西吉园东这块地方,扒去他的衣服,抽打了几百马鞭子。公子受不住这样重的处罚昏死过去了,他父亲把他丢在那里就走了。当公子被老仆人带走时,公子的师傅便叫公子亲近的朋友暗中跟随,他们见到这种情况,便回去告诉了同行人,大家都感到很难过,派两个人拿条苇席去把公子尸体埋葬了。这两个人来到这里,用手一摸公子的心口处还有一点热气,便把他扶了起来,抢救了很长时间,公子才稍稍喘出气来。他俩便把公子扛了回来。用细苇子管喂他水喝,经过一宿,公子才慢慢苏醒过来。又过了一个多月,公子的手脚都还不能活动,周身凡受到鞭打的地方都溃烂化浓,肮脏极了。同伴很厌烦他。一天夜里,大家便把他抬去丢在大路旁。过路的人见到都感到十分可怜,常常有人扔给他些剩饭。这样公子才没有被饿死。百天后,公子才能够拄着棍子站起来。他穿件布衣服,补了又补,破破烂烂,不成样子。手里拿着一只破碗,沿街乞讨,从秋到冬。夜里便钻进装垃圾粪便的破房里,白天在市场里混日子。
一天,阴云密布,大雪纷飞,公子又冷又饿。只好冒着大雪出来,乞讨的叫声凄凄惨惨,听到的人没有不痛心的。那时,大雪下得正紧,人家的大门全部不开。公子走到安邑里东门,沿着里坊的围墙向北走,过了七八家门口,只有一家开着左扇门,原来这里就是李娃的住宅,公子并不知道。便一声接着一声地大喊:“冻死了!饿死了!”音声的凄惨急切,实在令人不忍心听。李娃在闺房里听到喊叫声后,便对使女说:“这叫花子一定是那位公子!我已经听出这是他的声音!”说着连忙快步跑了出去。只见公子骨瘦如柴,满身疥癞,完全没有个人的模样。李娃心里非常激动,叫道:“你不是公子吗?”公子一见是李娃,顿时气的昏倒在地,口里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轻轻点了点头。李娃上前抱住公子的脖子,用她的绣花衣服裹住公子的身体,扶他进到西厢房里,失声痛哭说:“让你一下落到了这种地步,都是我的罪孽呀!”她痛哭得昏了过去,好大一会才苏醒过来。李娃的养母大吃一惊,赶过来问道:“这是什么人?”李娃回答说:“是那位公子。”老太婆发急地说:“应该把他赶走,怎么能叫他到这里来?”李娃一听这话,神色严肃,转过脸来看着养母说:“不能这样说!他是好人家的子弟,当初坐着华丽的大车,带着钱财来到我们的家,不长时间就花光了,而且我们又一起设下圈套,把人家甩开,使他丧志堕落,不能做人。父子之情是天生的,可却使他的父亲不念此情,打杀了后又抛弃了他。现在又困苦沦落到这般境地,大家都知道是我们干的。整个朝廷上下都有公子的亲戚朋友,一旦那些掌权的人详细地了解了这件事情的前后经过,我们大祸就要临头了。况且欺骗上天,亏负人家,鬼神都不会庇护的,不要自己再去招灾惹祸了。我做为您的养女,到如今已有二十年了,计算你为我花费的钱不下千金,如今妈妈年岁已经六十多了,我愿意按二十年的衣食花费来赎身。从今以后,我要和他另外找个住处过日子。那住处离妈妈不远,早晚我都能过来问安,您能答应我的要求,我的愿望就满足了。”老太婆一听,知道李娃已经下定了决心,不能改变,不得已便答应了她。
李娃除了付给老太婆赎身钱外,还剩有百金。她便在北边隔四五家远处租了一所空宅院。她给公子洗澡、换衣服,饮用稀粥,慢慢润通肠胃,随后,再给酥乳润其五脏。十多天后,才送上山珍海味给公子吃喝。把最珍奇稀有的衣物给他穿用。这样,没过几个月,公子身体便慢慢壮实、丰满起来,又过了一年,恢复得和从前一样了。
从这以后又过了一段时间,李娃对公子说:“你的身体已经强壮起来了,志向也树立了,你应该好好想想,回忆一下从前的学业,还能记得起来吗?”公子想了想说:“只能记得十分之二三了。”李娃立刻叫备车出门,公子骑着马跟在后面,走到市里酒馆南边偏门的一家书铺里,让公子选购图书,总计花了百金。他们把买到的书籍装运带回家去。李娃让公子抛开一切杂念,专心读书,夜以继日、孜孜不倦。李娃常常坐在旁边,陪同公子读书,直到半夜才睡。有时看到公子厌倦,就叫他吟诗做赋来调解调解。这样经过两年,公子学业大有进步,天下文章典籍都看过了。公子对李娃说:“我可以去报名参加科考了!”李娃说:“不行!还应该使你的学业更精熟一些,以应对多次考试。”又过了一年,李娃才说:“你可以去应考了!”公子一考就取得了最优等的名次。公子的名声立刻在负责主考的礼部传开了。虽然是老前辈,见到公子的文章,也没有不肃然起敬的。人们都想和公子交个朋友,唯恐交不上。李娃说:“你现在还不行。如今读书人一次考中,就以为会很容易地得到朝廷中的高官显位,名扬天下,可是你啊!因为过去行为不端、品德卑下,不能和他们相比,应该深入钻研,精益求精,以求屡考屡中,这才能与名士竞争,夺取魁首。”公子因此更加勤奋向学,名气愈来愈大。
第二年,恰好赶上三年一期的大比之年,皇帝下诏书招取全国各地人才。公子参加直言敢谏科考试,结果名列第一,被授予成都(今四川成都)参军,除了朝廷中太尉、司徒、司空三公以下官员,都和公子交上了朋友。在准备去上任的时候,李娃对公子说:“现在,我已经恢复了公子的本来身份地位,我不再有负于你了。从今以后,愿用我的余年,回去侍奉我的养母。你应该与名门高族的女儿结婚,让她来主持家政。无论在京城或外地,你都不要糟踏自己,请你珍重自勉。我从此离开你了。”公子哭着说:“你若抛弃我,我就自杀死去。”李娃再三再四不答应公子的要求,可是,公子的请求更加诚恳。李娃不得已便说:“我送你过长江,到了剑门(今四川剑阁东北)时,一定要让我回来。”公子只好答应。
经过一个多月路程、他们来到剑门,还没有等他们再启程,皇帝新的任命诏书就送到了。原来是公子的父亲,由常州刺史任上被皇帝召入京城,任命为成都尹兼剑门采访使。公子等到第十天的早晨,荥阳公来到剑门。公子送上名帖,到客馆去拜见父亲,荥阳公不敢认自己的儿子,但看到名帖上的父祖三代官职、才大吃一惊,叫公子进来。一见便用手摸抚着公子的背,痛哭了好长时间,说:“我与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的父子啊!”公子便原原本本地说明自已过去的遭遇。荥阳公一听更加感到惊奇,马上打听李娃现在什么地方。公子回答说:“她送我来到这里,准备打发她回去。”荥阳公说:“不能这样做。”第二天,荥阳公吩咐车马带领儿子先去成都,让李娃留在剑门,另外给她建造了一座馆舍安置她。他们父子到了成都的第二天,便请人替双方传话,又办齐了婚礼的各项礼仪,正式的来迎娶,隆重地举行了婚礼。
李娃做了荥阳公家的媳妇,一年到头主持祭祀都很合乎规矩,她遵守妇道,管理家务,事事井井有条,得到公婆的喜爱和敬重。从此以后,又过了几年,公子的父母都去世了。李娃依礼治丧守丧十分周全。居然在她守孝的草屋边。长出灵芝草,一棵三穗。当地长官说是祥瑞,上报给朝廷。还有几十只白燕子,在她的屋梁上做了巢,皇帝得知这些事,觉得稀奇,就额外赏赐荥阳公子。公子守孝结束后,屡次担任显赫的官职,十年里,主持治理过几个州郡。李娃也被朝廷封为汧国夫人。他们生有四个儿子,长大后都做了大官。其中官职最低的还是个太原尹。兄弟们都和高官贵戚结为婚姻,家业十分兴盛,内外显耀,没有哪一家能和他们相比。唉,李娃是个妓女,尚有如此高尚的节行,既使是古代的烈女,也不能超过她。哪能不叫人为她赞叹呢!
我的伯祖父曾在晋州(今山西临汾)做官,又调到户部任职,被任命为水陆运使,这三个官职都与荥阳公子为前后任,因此,很熟悉他的事。德宗贞元(公元785~804年)年间,我和陇西人李公佐谈到妇女贞烈的品格,所以就讲起汧国夫人的事。公佐聚精会神地听了汧国夫人的事,拍手称赞,叫我为汧国夫人立传。于是,我就握笔蘸墨,详细地记下这件事。那是乙亥年(贞元十一年公元795年)秋天的八月,由太原人白行简所记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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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作者白行简(公元776~826年)字知退,下邽(今陕西渭南)人,是著名诗人白居易的兄弟。曾随白居易住在江州多年。贞元末年进士,任左拾遗,累升司门员外郎、主客郎中等官职。有文才,擅诗赋,有诗集二十卷。现已不存。他创作并存留下的传奇,仅有《李娃传》、《三梦记》两篇。
《李娃传》是唐传奇中爱情小说的名篇。它是作者根据市民中间流传的“一枝花”的故事,进行艺术加工创作出来的。这篇传奇结构非常完整,情节十分曲折,主要人物妓女李娃的形像刻画的生动、细腻,尤其通篇细节的描述,颇为传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