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柳毅传

柳毅传

李朝威

仪凤中,有儒生柳毅者,应举下第,将还湘滨。念乡人有客于泾阳者,遂往告别。至六七里,鸟起马惊,疾逸道左。又六七里,乃止。见有妇人,牧羊于道畔。毅怪视之,乃殊色也。然而蛾脸不舒,巾袖无光,凝听翔立,若有所伺。毅诘之曰:“子何苦而自辱如是?”妇始楚而谢,终泣而对曰:“贱妾不幸,今日见辱问于长者。然而恨贯肌骨,亦何能愧避?幸一闻焉。妾,洞庭龙君小女也。父母配嫁泾川次子。而夫婿乐逸,为婢仆所惑,日以厌薄。既而将诉于舅姑。舅姑爱其子,不能御。迨诉频切,又得罪舅姑。舅姑毁黜以至此。”言讫,歔欷流涕,悲不自胜。又曰:“洞庭于兹,相远不知其几多也?长天茫茫,信耗莫通。心目断尽,无所知哀。闻君将还吴,密通洞庭。或以尺书,寄托侍者,未卜将以为可乎?”毅曰:“吾义夫也。闻子之说,气血俱动,恨无毛羽,不能奋飞。是何可否之谓乎!然而洞庭,深水也。吾行尘间,宁可致意耶?惟恐道途显晦,不相通达,致负诚托,又乖恳愿。子有何术可导我耶?”女悲泣且谢,曰:“负载珍重,不复言矣。脱获回耗,虽死必谢。君不许,何敢言;既许而问,则洞庭之与京邑,不足为异也。”毅请闻之。女曰:“洞庭之阴,有大橘树焉,乡人谓之‘社橘’。君当解去兹带,束以他物,然后叩树三发,当有应者。因而随之,无有碍矣。幸君子书叙之外,悉以心诚之话倚托,千万无渝!”毅曰:“敬闻命矣。”女遂于襦间解书,再拜以进,东望愁泣,若不自胜。毅深为之戚。乃置书囊中,因复谓曰:“吾不知子之牧羊,何所用哉,神衹岂宰杀乎?”女曰:“非羊也,雨工也。”“何为雨工?”曰:“雷霆之类也。”毅顾视之,则皆矫顾怒步,饮龁甚异,而大小毛角,则无别羊焉。毅又曰:“吾为使者,他日归洞庭,幸勿相避。”女曰:“宁止不避,当如亲戚耳。”语竟,引别东去。不数十步,回望女与羊,俱亡所见矣。

其夕,至邑而别其友。月余到乡。还家,乃访于洞庭。洞庭之阴,果有社橘。遂易带向树,三击而止。俄有武夫出于波间,再拜请曰:“贵客将自何所至也?”毅不告其实,曰:“走谒大王耳。”武夫揭水止路,引毅以进。谓毅曰:“当闭目,数息可达矣。”毅如其言,遂至其宫。始见台阁相向,门户千万,奇草珍木,无所不有。夫乃止毅,停于大室之隅,曰:“客当居此以伺焉。”毅曰:“此何所也?”夫曰:“此灵虚殿也。”谛视之,则人间珍宝,毕尽于此:柱以白璧,砌以青玉,床以珊瑚,帘以水精,雕琉璃于翠楣,饰琥珀于虹栋。奇秀深杳,不可殚言。然而王久不至。毅谓夫曰:“洞庭君安在哉?”曰:“吾君方幸玄珠阁,与太阳道士讲《火经》,少选当毕。”毅曰:“何谓《火经》?”夫曰:“吾君,龙也,龙以水为神,举一滴可包陵谷。道士,乃人也。人以火为神圣,发一灯可燎阿房。然而灵用不同,玄化各异。太阳道士精于人理,吾君邀以听焉。”语毕而宫门辟。景从云合,而见一人,披紫衣,执青玉。夫跃曰:“此吾君也!”乃至前以告之。

君望毅而问曰:“岂非人间之人乎?”毅对曰:“然。”毅而设拜,君亦拜,命坐于灵虚之下。谓毅曰:“水府幽深,寡人暗昧,夫子不远千里,将有为乎?”毅曰:“毅,大王之乡人也。长于楚,游学于秦。昨下第,闲驱泾水之涘,见大王爱女牧羊于野,风环雨鬓,所不忍视。毅因诘之,谓毅曰:‘为夫婿所薄,舅姑不念,以至于此。’悲泗淋漓,诚怛人心。遂托书于毅。毅许之,今以至此。”

因取书进之。洞庭君览毕,以袖掩面而泣曰:“老父之罪,不能鉴听,坐贻聋瞽,使闺窗孺弱,远罹构害。公,乃陌上人也,而能急之。幸被齿发,何敢负德!”词毕,又哀咤良久。左右皆流涕。时有宦人密侍君者,君以书授之,令达宫中。须臾,宫中皆恸哭。君惊,谓左右曰:“疾告宫中,无使有声,恐钱塘所知。”毅曰:“钱塘,何人也?”曰:“寡人之爱弟。昔为钱塘长,今则致政矣。”毅曰:“何故不使知?”曰:“以其勇过人耳。昔尧遭洪水九年者,乃此子一怒也。近与天将失意,塞其五山。上帝以寡人有薄德于古今,遂宽其同气之罪。然犹縻系于此,故钱塘之人,日日候焉。”语未毕,而大声忽发,天拆地裂。宫殿摆簸,云烟沸涌。俄有赤龙长千余尺,电目血舌,朱鳞火鬣,项掣金锁,锁牵玉柱。千雷万霆,激绕其身,霰雪雨雹,一时皆下。乃擘政青天而飞去。毅恐蹶仆地。君亲起持之曰:“无惧,故无害。”毅良久稍安,乃获自定。因告辞曰:“愿得生归,以避复来。”君曰:“必不如此。其去则然,其来则不然。幸为少尽缱绻。”因命酌互举,以款人事。

俄而祥风庆云,融融恰怡,幢节玲珑,箫韶抱以随。红妆千万,笑语熙熙。中有一人,自然蛾眉,明珰满身,绡縠参差。迫而视之,乃前寄辞者。然若喜若悲,零泪如丝。须臾,红烟蔽其左,紫气舒其右,香气环旋,入于宫中。君笑谓毅曰:“泾水之囚人至矣。”君乃辞归宫中。须臾,又闻怨苦,久而不已。有顷,君复出,与毅饮食。又有一人,披紫裳,执青玉,貌耸神溢,立于君左。君谓毅曰:“此钱塘也。”毅起,趋拜之。钱塘亦尽礼相接,谓毅曰:“女侄不幸,为顽童所辱。赖明君子信义昭彰,致达远冤。不然者,是为泾陵之土矣。飨德怀恩,词不悉心。”毅撝退辞谢,俯仰唯唯。然后回告兄曰:“向者晨发灵虚,已至泾阳,午战于彼,未还于此。中间驰至九天以告上帝。帝知其冤,而宥其失。前所遣责,因而获免。然而刚肠激发,不遑辞候,惊扰宫中,复忤宾客。愧惕惭惧,不知所失。”因退而再拜。君曰:“所杀几何?”曰:“六十万。”“伤稼乎?”曰:“八百里。”“无情郎安在?”曰:“食之矣。”君怃然曰:“顽童之为是心也,诚不可忍,然汝亦太草草。赖上帝显圣,谅其至冤。不然者,吾何辞焉?从此以去,勿复如是。”钱塘君复再拜。是夕,遂宿毅于凝光殿。

明日,又宴毅于凝碧宫。会友戚,张广乐,具以醪醴,罗以甘洁。初,笳角鼙鼓,旌旗剑戟,舞万夫于其右。中有一夫前曰:“此《钱塘破阵乐》。”旌鈚杰气,顾骤悍栗。座客视之,毛发皆竖。复有金石丝竹,罗绮珠翠,舞千女于其左,中有一女前进曰:“此《贵主还宫乐》。”清音宛转,如诉如慕,坐客听之,不觉泪下。二舞既毕,龙君大悦,锡以纨绮,颁于舞人。然后密席贯坐,纵酒极娱。酒酣,洞庭君乃击席而歌曰:“大天苍苍兮,大地茫茫。人各有志兮,何可思量。狐神鼠圣兮,薄社依墙。雷霆一发兮,其孰敢当?荷贞人兮信义长,令骨肉兮还故乡。齐言惭愧兮何时忘!”洞庭君歌罢,钱塘君再拜而歌曰:“上天配合兮,生死有途。此不当妇兮,彼不当夫。腹心辛苦兮,泾水之隅。风霜满鬓兮,雨雪罗襦。赖明公兮引素书,令骨肉兮家如初。永言珍重兮无时无。”钱塘君歌阕,洞庭君俱起,奉觞于毅。毅踧踖而受爵,饮讫,复以二觞奉二君。乃歌曰:“碧云悠悠兮,泾水东流。伤美人兮,雨泣花愁。尺书远达兮,以解君忧。哀冤果雪兮,还处其休。荷和雅兮感甘羞。山家寂寞兮难久留。欲将辞去兮悲绸缪。”歌罢,皆呼万岁。洞庭君因出碧玉箱,贮以开水犀;钱塘君复出红珀盘,贮以照夜玑,皆起进毅,毅辞谢而受。然后宫中之人,咸以绡彩珠璧投于毅侧,重叠焕赫,须臾埋没前后。毅笑语四顾,愧揖不暇。洎酒阑欢极,毅辞起,复宿于凝光殿。

翌日,又宴毅于清光阁。钱塘因酒作色,踞谓毅曰:“不闻‘猛石可裂不可卷,义士可亲不可羞’耶?愚有衷曲,欲一陈于公。如可,则俱在云霄;如不可,则皆夷粪壤。足下以为何如哉?”毅曰:“请闻之。”钱塘曰:“泾阳之妻,则洞庭君之爱女也。淑性茂质,为九姻所重。不幸见辱于匪人,今则绝矣。将欲求托高义,世为亲戚,使受恩者知其所归,怀爱者知其所付,岂不为君子始终之道者?”毅肃然而作,欻然而笑曰:“诚不知钱塘君孱困如是!毅始闻夸九州,怀五岳,泄其愤怒;复见断金锁,掣玉柱,赴其急难。毅以为刚决明直,无如君者。盖犯之者不避其死,感之者不爱其生,此真丈夫之志。奈何萧管方洽,亲宾正和,不顾其道,以威加人?岂仆人素望哉!若遇公于洪波之中,玄山之间,鼓以鳞须,被以云雨,将迫毅以死,毅则以禽兽视之,亦何恨哉!今体被衣冠,坐谈礼义,尽五常之志性,负百行之微旨,虽人世贤杰,有不如者,况江河灵类乎?而欲以蠢然之躯,悍然之性,乘酒假气,将迫于人,岂近直哉!且毅之质,不足以藏王一甲之间,然而敢以不服之心,胜王不道之气。惟王筹之!”钱塘乃逡巡致谢曰:“寡人生长宫房,不闻正论。向者词述疏狂,妄突高明。退自循顾,戾微不容责。幸君子不为此乖间可也。”其夕,复饮宴,其乐如旧。毅与钱塘遂为知心友。

明日,毅辞归。洞庭君夫人别宴毅于潜景殿,男女仆妾等悉出预会。夫人泣谓毅曰:“骨肉受君子深恩,恨不得展愧戴,遂至睽别。”使前泾阳女当席拜毅以致谢。夫人又曰:“此别岂有复相遇之日乎?”毅其始虽不诺钱塘之情,然当此席,殊有叹恨之色。宴罢,辞别,满宫凄然。赠遗珍宝,怪不可述。毅于是复循途出江岸,见从者十余人,担囊以随,至其家而辞去。毅因适广陵宝肆,鬻其所得,百未发一,财已盈兆。故淮右富族,咸以为莫如。遂娶于张氏,亡。又娶韩氏,数月,韩氏又亡。徙家金陵。常以鳏旷多感,或谋新匹。有媒氏告之曰:“有卢氏女,范阳人也。父名曰浩,尝为清流宰。晚岁好道,独游云泉,今则不知所在矣。母曰郑氏。前年适清河张氏,不幸而张夫早亡。母怜其少,惜其慧美,欲择德以配焉。不识何如?”毅乃卜日就礼。既而男女二姓,俱为豪族,法用礼物,尽其丰盛。金陵之士,莫不健仰。居月余,毅因晚入户,视其妻,深觉类于龙女,而艳逸丰厚,则又过之。因与话昔事。妻谓毅曰:“人世岂有如是之理乎?”

经岁余,有一子。毅益重之。既产,逾月,乃秾饰换服,召毅于帘室之间,笑渭毅曰:“君不忆余之于昔也?”毅曰:“夙非姻好,何以为忆。”妻曰:“余即洞庭君之女也。泾川之冤,君使得白。衔君之恩,誓心求报。洎钱塘季父论亲不从,遂至睽违。天各一方,不能相问。父母欲配嫁于濯锦小儿某,遂闭户剪发,以明无意。虽为君子弃绝,分无见期。而当初之心,死不自替。他日父母怜其志,复欲驰白于君子。值君子累娶,当娶于张,已而又娶于韩。迨张、韩继卒,君卜居于兹,故余之父母乃喜余得遂报君之意。今日获奉君子,咸善终世,死无恨矣。”

因呜咽,泣涕交下。对毅曰:“始不言者,知君无重色之心;今乃言者,知君有感余之意。妇人匪薄,不足以确厚永心,故因君爱子,以托相生。未知君意如何?愁惧兼心,不能自解。君附书之日,笑谓妾曰:‘他日归洞庭,慎无相避。’诚不知当此之际,君岂有意于今日之事乎?其后季父请于君,君固不许。君乃诚将不可邪,抑忿然邪?君其话之!”毅曰:“似有命者。仆始见君子,长泾之隅,枉抑憔悴,诚有不平之志。然自约其心者,达君之冤,余无及也。以言:‘慎无相避者’,偶然耳,岂有意哉。洎钱塘逼迫之际,唯理有不可直,乃激人之怒耳。夫始以义行为之志,宁有杀其婿而纳其妻者邪?一不可也。某素以操真为志尚,宁有屈于己而伏于心者乎?二不可也。且以率肆胸臆,酬酢纷纶,唯直是图,不遑避害。然而将别之日。见君有依然之容,心甚恨之。终以人事扼束,无由报谢。吁,今日,君,卢氏也,又家于人间。则吾始心未为惑矣。从此以往,永奉欢好,心无纤虑也。”妻因深感娇泣,良久不已。有顷,谓毅曰:“勿以他类,遂为无心,固当知报耳。夫龙寿万岁,今与君同之。水陆无往不适。君不以为妄也?”毅嘉之曰:“吾不知国客乃复为神仙之饵。”乃相与觐洞庭。既至,而宾主盛礼,不可具纪。

后居南海,仅四十年,其邸第、舆马、珍鲜、服玩,虽侯伯之室,无以加也。毅之族咸遂濡泽。以其春秋积序,容状不衰,南海之人,靡不惊异。

洎开元中,上方属意于神仙之事,精索道术。毅不得安,遂相与归洞庭。凡十余岁,莫知其迹。至开元末,毅之表弟薛嘏为京畿令,谪官东南。经洞庭,晴昼长望,俄见碧山出于远波。舟人皆侧立,曰:“此本无山,恐水怪耳。”指顾之际,山与舟相逼,乃有彩船自山驰来,迎问于嘏。其中有一人呼之曰:“柳公来候耳。”嘏省然记之,乃促至山下,摄衣疾上。山有宫阙如人世,见毅立于宫室之中,前列丝竹,后罗珠翠,物玩之盛,殊倍人间。毅词理益玄,容颜益少。初迎嘏于砌,持嘏手曰:“别来瞬息,而发毛已黄。”嘏笑曰:“兄为神仙,弟为枯骨,命也。”毅因出药五十丸遗嘏,曰:“此药一丸,可增一岁耳。岁满复来,无久居人世以自苦也。”欢宴毕,嘏乃辞行。自是已后,遂绝影响。嘏常以是事告于人世。殆四纪,嘏亦不知所在。

陇西李朝威叙而叹曰:“五虫之长,必以灵著,别斯见矣。人,裸也,移信鳞虫。洞庭含纳大直,钱塘迅疾磊落,宜有承焉。嘏咏而不载,独可邻其境。愚义之,为斯文。”

译文:

唐高宗仪凤年间(公元676~678年),有个书生名叫柳毅,科举未中,将要回湘江边上的故乡去。想起有个同乡往在泾阳,于是前去告别。走了六七里地,突然地上飞起一只鸟把马惊了。惊马离开了道向左边飞跑,一口气跑了几里地才停下来,只见一个女人在道边放羊。柳毅很奇怪,一看,是一个特别漂亮的女人。可是板着脸皱着眉,衣服上落满了尘土,呆呆地站在那里,好像在等待什么。柳毅问她:“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啊?”那女人开始哭丧着脸表示谢意,后来流着泪回答:“我很不幸,今天被您先生见笑了。可是,我的怨恨都钻进骨头里去了,还怎么能顾得上躲避人呢。希望请您听听我的话。我是洞庭龙王的小女儿,父母把我嫁给泾川龙王的二儿子。我的丈夫吃喝玩乐,让那些奴仆们迷惑了,对我一天不如一天好了。为此,我告诉了公婆。公婆溺爱儿子,不能管往他。等告诉的次数多了,又得罪了公婆,公婆把我责骂,并赶到了这里来。”说完,泣不成声,难过得没法子。又说:“洞庭湖距这不知有多远,天高路远,音信不通,望穿了眼,想碎了心,也无处诉苦。听说你要回湖南,就近到洞庭湖去一次,我写封信,麻烦您给捎回去,不知是否可以呢?”柳毅说:“我是个讲义气的人。听你这么一说,火气全上来了,恨没长翅膀,不能一下子飞起来。还有什么可以不可以的呢?然而洞庭湖水特别深呀,水陆相隔怎么能给你捎信呢?只担心无路可通,联系不上,辜负了你诚心的托付,对不起你那一片诚意。你有什么方法可以帮助我吗?”女人悲伤地哭着,表示感谢并说:“您一路平安自不必说了。如果能得到回信,我就是死了也要感激您。您不答应,怎么敢说呢。既然您答应了,又问这事,那洞庭湖同京城没什么两样的。”柳毅请她说下去。女人说:“洞庭湖南岸,有棵大桔树,当地人叫社桔。您到那里就把这条腰带解下来,结上一件东西,然后敲三下树,就会有人答应的了。您跟随他,就不妨事了。我除拜托您送这封书信外,把心里的话全告诉您了,您千万别改变主意。”柳毅说:“我牢牢记下了。”女人于是在衣襟下拿出一封信,拜了又拜,递给了柳毅,望着东方,满脸愁容,两行热泪,好像已到了支持不住的程度了。柳毅也深深替她感到难过。于是把信装进书箱中,又问:“我不知道你放羊有什么用处?难道神仙也宰牲畜吗?”女人说:“不是羊啊,这是雨工。”柳毅问:“什么叫雨工?”女人说:“是雷神一类的。”柳毅仔细看了又看,只见个个昂首阔步,吃喝同羊也大不一样,而大大小小的毛和角则同羊没有区别。柳毅又说:“我给你当使者,以后你回到洞庭,千万别躲着我。”女人说:“何止不躲,还应当像对亲戚一样呢”。说完,告别向东去了。柳毅走出几十步,回头看那女人和羊,都不知哪里去了。

当天晚上,柳毅到泾阳城里,与朋友告了别。一个多月以后,回到家乡,就到洞庭湖去了。洞庭湖南岸果然有棵社桔。于是解下了衣带,对着树敲了三下就停下了。不一会儿,有个武士从水波里钻出来,对柳毅拜了两拜说:“贵客您是从什么地方到这里来的?”柳毅没告诉他实话,说:“来拜访大王的。”武士把水一指,出现一条道路,领着柳毅就走,对柳毅说。“只要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到了。”柳毅按他说的办了,于是到了宫殿。只见楼台相对,千门万户,奇花异草,无所不有。武士让柳毅止步,待在大厅的一角,并说:“客人在这里等候吧。”柳毅说:“这是什么地方?”武士说:“这是灵虚殿呀。”柳毅仔细一瞧,只见人间的珍宝,全集中到了这里。柱子是白玉的,上边砌着青玉,床是珊瑚的,帘子是水晶的,翠玉做的框上还有雕刻的琉璃,房梁上还装饰着琥珀。千奇百怪,说都说不过来。

可是等了好长时间,大王也没来。柳毅对武士说:“洞庭君在哪里呀?”回答说:“我们王爷正在玄珠阁,与太阳道士讲火经,稍过一阵就完了。”柳毅说:“什么叫火经?”武士说:“我们的王爷是龙啊!龙因为水才成神,拿一滴水可以淹没高山大谷。道士是人啊!人因为火才成为神圣,用一只灯就可以烧掉阿房宫。然而灵气不相同,变化也不一样。太阳道士精通人的道理,我们的王爷请他来讲讲。”说完,宫门大开了。五彩祥云飘飘,只见一个人披着紫衣,拿着青玉。武士跳起来说:“这是我们王爷啊!”于是近前报告了。洞庭君望着柳毅问道:“难道不是人间来的吗?”柳毅答道:“正是”。柳毅于是向洞庭君行礼,洞庭君也回礼,并让他在灵虚殿坐下。洞庭君对柳毅说:“水府幽深,寡人我知道的事不多,先生不远千里而来,有什么事吗?”柳毅说;“我是大王的同乡。生长在湖南,学习在陕西。前不久考试落榜,有空到洛水东边闲走,看见大王的爱女在野地里放羊,风吹雨淋,目不忍睹。柳毅我询问她。她对我说,受丈夫的气,公婆也不管,所以到了这地步。痛哭流涕,实在让人心疼。于是她求我捎来封信,我答应了,所以今天到此地来。”说着,拿出书信递了上去。洞庭君看完信,用袖子掩着脸哭了起来,说:“我这个老父亲有罪过呀,没有很好了解,像聋子瞎子一样上了当,致使家里的小闺女在远处受折磨。先生您乃是走路之人,而能见义勇为,我也是有牙齿有头发的!怎么敢辜负您的好心。”说完这话,又叹息了好久,跟前的人都流下了眼泪。当时,有个随身的宦官在旁边,洞庭君把信交给了他,让他送进后宫。

不一会儿,宫中都痛哭了起来。洞庭君吃了一惊,吩咐左右快点告诉宫里,不要有声音,恐怕钱塘君知道。柳毅说:“钱塘君是什么人啊?”洞庭君说:“是我的老弟。以前在钱塘江当大王,现在被撤下来了。”柳毅说:“为什么不让他知道?”洞庭君说:“因为他勇力过人。古代尧遇上九年洪水,就是这位老弟一怒发的水。近来与天将闹别扭,把天将的五座山都给堵塞了。上帝因为我从古至今还有些功德,才把我们俩的罪过免了。然而把他拘留在我这里,钱塘的人天天等他回去呢。”话未说完,忽然发出了很大的声音,地动天摇,宫殿也晃动了起来,云气蒸蒸。不一会儿,有一条红色的龙,长有一千多尺,两眼如电,舌头如血,鳞甲像朱砂,鬃毛像火炭一般,脖子上锁个金锁头,锁链挂着个玉柱子,千万个雷霆围绕着它,轰轰隆隆,雪和雹子一起落下来。那红龙冲破青天直飞去了。柳毅吓得跌倒在地上。洞庭君亲手扶起他,说;“别怕,肯定没事情!”柳毅好长时间才镇定下来,于是告辞说:“我情愿活着回去,下次再也不敢来了。”洞庭君说:“一定再不会这样了。他去时是这个样子,回来就不会这样了。请您稍坐坐。让我尽尽主人的情谊”。于是,命令摆酒,互相举杯敬酒,礼节十分周到。

不长时间,吹起微风,彩云飘飘,各色旗帜,忽忽喇喇,笙管笛箫,跟在后面,成千上万的美女,嬉笑颜开,后面跟着一个美人,细眉大眼,满身珠宝,穿着长短的丝绸衣服。柳毅近前一看,原来是上次求他捎信的那个女人。只是又像高兴又像悲哀,脸上两道眼泪痕迹如同丝线一样。不一会儿,红烟从她的左边弥漫,紫气在她右侧飞腾,香气围绕着她,进入了后宫。洞庭君笑着对柳毅说:“泾水的遭罪人来了。”并向柳毅告别转回后宫。一会儿,又听见了埋怨声、叹息声,很长时间也不停。过了一阵子,洞庭君又出来了,同柳毅饮酒吃饭。又有一个人,披着紫色的袍子,拿着青玉,仪表堂堂,站在洞庭君的左手边。洞庭君对柳毅介绍说:“这就是钱塘君”。柳毅站起身来,忙走过去行礼。钱塘君也以礼相还,对柳毅说:“我的侄女不幸,被那个小子欺侮,幸亏您有信有义,把她的冤屈告诉了我们,不然,她就变成泾陵的土了。感激您的恩德,不是用言语所能表达出来的。”柳毅谦逊了一番。钱塘君又回头告诉他哥哥:“刚才七点钟从灵虚殿出发,九点钟到了泾阳,中午在那里打了一仗,下午一点钟回来了。这中间我还到了九霄云外,报告了上帝。上帝知道我们受了委屈,原谅了我的过错,就连以前的处罚也取消了。然而,我这火爆性子,没等告别就冲出去了,惊扰了宫中,触犯了客人,实在是惭愧不安,真是不懂礼貌。”说完又退身下拜。洞庭君说:“杀了多少?”钱塘君说:“六十万”。洞庭君又问:“毁坏了庄稼吗?”钱塘君答道:“坏了八百里”。洞庭君再问:“那个无情的人哪去了?”钱塘君说:“吃了!”洞庭君叹息着说:“那个小毛孩子做出那样的事,实在是不可忍受的,但是你也太鲁莽了。幸亏上帝英明,理解她的冤屈,不然的话,我又如何卸得了责任。从此以后,不要再这样了。”钱塘君拜了又拜,连连答应。

这天晚上,柳毅被安排住在凝光殿。第二天,又在凝碧宫设宴招待柳毅。请来了亲朋,排好了乐队,拿出来好酒,端上来好菜。开始的时候,吹号擂鼓,一万名男子拿着武器,打着旗帜,在右侧跳舞,舞蹈队里一个男人出来报告:“这是钱塘破阵乐。”只见旌旗飞舞,杀气腾腾,举手投足,威风凛凛。客人看得头发根直发麻。另外还有在弹琴吹笙的伴奏下,穿着绸缎衣服,戴着珠宝首饰的一千名女子,在左边跳舞。队中一个女子出来说;“这是贵主还宫乐。”清音宛转,如泣如诉,座中客人们听后,不觉流下眼泪。两个舞蹈结束后,洞庭君特别高兴,把绸缎赏给了跳舞的人。然后,大摆宴席,坐满了宾客,开怀畅饮起来。喝到痛快时,洞庭君拍着桌子唱起来:“天空青青啊,大地茫茫。人各有志啊,怎能思量。装神弄鬼的狐鼠啊,逼近了社靠着墙。雷霆一发啊,谁个敢当?多亏这位有道德的人啊,信深义长,使我们骨肉回到了故乡。都说惭愧啊什么时候也不能忘。”洞庭君歌完,钱塘君拜了两拜,唱起来:“上天的配合啊,生死各有道路。这个不是媳妇啊,那个不够丈夫。心中痛苦啊,在泾水之隅。满鬓的风霜啊,雨雪湿透了衣服。多亏这位贤明的人捎来了书信,让一家骨肉团圆如同当初。永远保重啊没有一点不舒服。”钱塘君唱完一曲,洞庭君跟着站起来,捧着酒杯献给柳毅。柳毅手足无措地接过酒杯。干杯后,柳毅又将两杯酒献给洞庭君和钱塘君。于是,柳毅唱道:“碧云悠悠啊,泾水东流。可怜那个美人啊像带雨的花发愁。一封书信啊往远处投,解除了大王的忧。冤屈得到了昭雪啊回家后欢乐如初。承蒙热情招待,多谢好饭好酒。我的家冷清无人啊难在此久留。要想告别啊心潮起伏。”唱完,人们高呼万岁。洞庭君拿出碧玉箱,里面装着个分水的犀牛角,钱塘君又拿出一个红色的琥珀盘,装着夜明珠,一齐赠给柳毅。柳毅辞谢不过,才接受了。然后,宫中的人们纷纷拿出绸缎、珠宝,放在柳毅身旁,成垛成堆,光彩夺目,不大功夫就把柳毅身前身后都堆满了。柳毅笑着同大家打招呼,忙着作揖还礼都来不及。等到酒酣兴尽,柳毅起身告退,又睡在凝光殿。

第二天,又在清光阁宴请柳毅。钱塘君趁着酒劲,红着脸,蹲在席上对柳毅说:“可曾听说巨石可以裂开不能卷起来,义士可杀不可羞辱么?我有一句心里话,想全告诉您。如果同意,则全在天堂;如果不同意,则都变成粪土。先生认为怎么样?”柳毅说:“请讲。”钱塘君说:“泾阳君的妻子就是洞庭君的爱女。人品很好,亲朋们都佩服。不幸被那个不是人的东西欺侮了。现在断绝了关系。今天打算恳求您这位义士,世世代代结为亲属。使受恩的人知道自己的归属,使心里怀有爱的人知道抒发自己的感情。这岂不是正人君子善始善终的道理吗?”柳毅严肃地站起来,立刻又笑了:“真不知道钱塘君这样浅薄。柳毅我开始时听说你足跨九州,怀揣五岳,发泄愤怒。以后又看见你扯断金锁,拽走玉柱,救人急难。我柳毅以为英明果敢没有赶上您的。大概对付敌人不怕身死,对待好人不吝惜自己的生命,这才真是大丈夫的志气。怎么乐器演奏得正好,亲朋们交谈得正欢,居然不顾道理,耍起威风逼迫人?这哪里是我平常想的那个样啊?如果在洪水之中,高山之间,碰上了您,您张牙舞爪,兴风作浪,要把我弄死,我柳毅则把您当作禽兽来看待,也没有什么遗憾的。可是今天您身上穿着衣服,头上戴着帽子,坐在那里谈仁义,什么是天地君亲师的道理,什么是各种行为的不足,虽然是世上的圣人贤者也不如您,何况江河中的精灵呢?可是您居然想用您庞大的身体,凶残的性情,假酒使气来逼迫人,这哪里是什么正直呀!况且我柳毅这个身躯,填您的鳞甲缝都不满,可是我却敢以不佩服的心情来对抗大王那不道德的脾气。请大王好好思量思量!”钱塘君连忙离座近前行礼道歉:“我生长在深宫,没听见过高明的道理,刚才言语粗暴,冒犯了先生。我躲在一边思量,实在是罚不当罪。请先生不要因此疏远就行了。”当晚大摆宴席,欢乐的情形一如既往。柳毅与钱塘君成了知心朋友。

第二天,柳毅告辞回家。洞庭君的夫人另外在潜景殿设宴给柳毅送别。连仆人丫环男男女女都出席了宴会。夫人哭着对柳毅说:“我们全家骨肉深受您的大恩,遗憾的是没能很好报答,就这样离别了”。又让从泾阳归来的女儿在席前给柳毅行礼,表示谢意。夫人又说:“这一分别,以后还有相见的日子吗?”柳毅在前番虽然没有答应钱塘君的请求,但是,在此时,很有些遗憾的意思。宴罢,柳毅告辞,宫内所有的人无不难过。赠给的各种宝贝,奇奇怪怪都叫不出名来。

柳毅仍然按来时的道路上了岸,只见有十几个人挑着担子跟随他,一直送他到家才回去。柳毅来到广陵的珠宝店,把得到的宝物出卖,还没有卖完百分之一,所得的银钱就超过了百万。江淮一带的世家富户都不如他有钱。于是娶了张家一个姑娘,不久,妻子就死了。又娶了一个姓韩的姑娘,几个月后,又死了。柳毅把家搬到金陵,经常因为自己单身没有妻子而感到寂寞,打算再娶一房妻子。有个媒人告诉他说:“有个姓卢的姑娘,本是范阳人。父亲叫卢浩,曾当过清流县县官。晚年好道,独自外出游历,现在不知下落了。母亲姓郑。这姑娘前年嫁给清河的张家,不幸丈夫又早早地死去了。她妈妈可怜孩子年纪轻轻,长的又漂亮又聪明,想挑选个好样儿的人作女婿,不知这个人家你看怎么样?”柳毅于是择了个吉日举行了婚礼。因为男女双方都是有名的大户人家,一切排场、用品都特别讲究。金陵的读书人,没有一个不羡慕的。

婚后一个多月,一天,柳毅在晚上时回到家里。抬眼一看,觉得妻子特别像那个龙女,而娇媚丰满又超过了龙女。因此与妻子谈起从前经历的那段事。妻子对柳毅说:“人间哪有这个事理呀?我和你已经有孩子了。”柳毅更加关怀妻子了。孩子满月后,妻子浓妆艳抹,衣着华丽,遍请亲友。聚会的时候,妻子笑着对柳毅说:“你想不起我过去的情况吗?”柳毅说:“以前我给洞庭君的女儿传递过书信,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妻子说:“我就是洞庭君的女儿啊。以前在泾川含冤受苦,是您搭救了我。我感谢您的恩德,一心要报答。自从钱塘叔父向您提亲没有成,就彼此分离,天各一方,连个消息也不通。父母亲想把我嫁给濯锦江龙君的儿子,只是我的心志难改,父母的意思又难违背,想到您拒绝我的亲事,再也没有见面的日期了。过去的冤屈虽然能够告诉父母,但是我立誓报答您的这一片心意却没有实现,想再找您说一说,正好赶上您两次结婚,先娶张氏,不久又娶韩氏。等张氏、韩氏相继死去,您搬到这里来了,因此,我的父母高兴我有机会报答您的好心了。今天得以侍候您,好好过一辈子,死了也不遗憾了。”说着哭了起来,泪流满面,又对柳毅说:“早先不说,是因为您没有好色之心,今日才说破,是知道您还在怀念我。我是个女人,身份低微,不值得您永远放在心上,但因为您喜爱孩子,我才以命相托,不知您的想法如何?我心里又愁又怕,自己不能排解。您给我传递书信那时,笑着对我说:‘以后回洞庭湖,请不要躲着我。’真不知那时您是否想到过今天这样的事情?后来,我叔父求您,您坚决不答应。您是真的不愿意还是因为生气的缘故,请您说说。”柳毅说:“这好像是命中注定吧。我开始在泾川边上见到你,满脸委屈一身憔悴,我是真的感到不平。但是,我能克制自己的感情,就是为了传达你所受的委屈,没有想到别的。而说以后不要躲避我,那是随便说的,哪里是有什么意思呢。钱塘君硬逼我允婚时,因为在道理上实在说不过去,才激起我发怒。开始以伸张正义为目的,最终怎能是杀了人家丈夫娶人家的妻子呢?这是第一个不可以;我平素是以坚持真理为志向,怎么能低三下四违背良心呢?这是第二个不可以。况且,我是心怀坦荡,彼此有分歧,只求公正,不考虑利害。可是,分别那天,看到你有依恋之意,我心里也很难过。终于因受人事的约束,没有报答你的好意。啊,今天,你姓卢,又住在人间,开始时我就没有什么疑惑,从今以后,永远快快乐乐,心上一点顾虑都没有了。”妻子很感动,娇滴滴地哭了起来,好久也止不住。

过了一阵子,妻子对柳毅说:“不要认为不是人类就没有心肝,当然也是知道报恩的。龙可以活一万年,现在同您一道永生,水里陆上无处不可去,你不要以为是假的呀!”柳毅说;“我不知道便作了驸马,又登上了神仙的台阶。”于是他同妻子一起去拜访洞庭君。到达以后,主人举行了盛大的礼仪,不用一一细说。后来,在南海居住,才四十年,但他的房屋、车马、衣服、器物,都是王侯家比不过的。柳毅的同族人也都跟着沾了光。因为柳毅年复一年,总不见老,南海地方的人没有不感到惊奇的。

自从玄宗开元年间(公元713~741年),皇帝喜好神仙,到处寻求法术。柳毅不得安宁,就又同妻子回到了洞庭湖。一连十多年也不知道他的行踪。到了开元末年,柳毅的表弟薛嘏,在京城附近做县令,被贬斥到东南方去,路过洞庭湖时,大白天极目远望,突然看到一座青山从远处的波涛中冒出来。船家都跑到船边上来,说;“这里本来没有山,恐怕是水怪吧?”正在议论间,山和船快要碰上了。只见一只彩船从山那里飞也似的过来了,问这是薛嘏的船吗?彩船上有一个人高喊:“柳先生差我们来等侯您呢!”薛嘏恍然大悟,急命船驶到山前,手提衣襟飞跑上山。山上有宫殿和人间的一样,只见柳毅站在宫殿里,前边有乐队,后边摆满了珍珠翡翠,陈设的阔气,远远超过了人间。柳毅的言谈更玄妙,容貌更年轻了。一见面,在台阶上迎接薛嘏,握着他的手说:“分别是一转眼的时间,可你的头发都花白了。”薛嘏笑着说:“哥哥是神仙,小弟我不过是一把枯骨,这是命运呀。”柳毅于是拿出五十丸药赠送给薛嘏,说:“这药一丸可使人多活一年。到时候你再来,不要久居人间,自讨苦吃了。”吃过酒饭,薛嘏告辞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听到柳毅的消息了。薛嘏经常把这件事告诉人们,过了五十来年,薛嘏也不知去向了。

陇西的李朝威记述了这些后,又感慨地说:“五种虫类中的杰出者,必然有灵性,区别一下就能看清。人是裸虫,可以同鳞虫的龙通信息。洞庭君有修养、很正直;钱塘君雷厉风行,光明磊落,应该有接续的。薛嘏传说了这件事,却没有记载下来,这是因为他自己仅仅是接近这事而已。我很受感动,因此,写成了这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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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朝威。唐代陇西(今甘肃陇西)人,生卒日期与生平事迹均不详。

《柳毅传》在唐传奇中是属于一流的作品。自问世以来,一直广为流传,经久不衰。这篇作品除了情节离奇动人而外,还塑造了诸多个性鲜明的人物形像。柳毅的刚正、钱塘君的嫉恶如仇、龙女的善良、洞庭君的仁厚等等,均给人以强烈的印像。另外,语言简炼,对话个性化,闻其声如见其人。凡此种种,对于后世的小说创作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