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品化境
神品化境,让我们心灵冲上一个高度。
用文字,蕴含天地的神奇和美妙。
与诸子登岘山·孟浩然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
水落鱼梁浅,天寒梦泽深。羊公碑尚在,读罢泪沾襟。
孟浩然的诗读透了,就很容易理解为什么李白会对他那么的崇拜了。孟浩然的诗里面有微妙不可解的佳作如“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而雄气勃发的如“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涵盖千古的如“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至于挚朴亲切的如“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无论是微妙还是雄浑,亲和还是热切,孟浩然都能用淡语表达出来,这就是所谓的返璞归真,唐朝的诸位大家如李白、王维、杜甫,都达不到孟浩然这种境界。
炼字也有很多种境界,有些是得到了物象的趣味,如“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江碧鸟愈白,山青花愈燃”。
有的则是得到了物象最根本的特征,如“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有的是契合了意境,如“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
有的是得到了韵味,如“春风又绿江南岸”。
有的是达到了神妙之境,如“往来成古今”、“山色有无中”。
而孟浩然的“往来成古今”较王维的“山色有无中”更妙,因为它的诗意更富于哲学意味。
孟浩然这首诗得到了真大气、真沧桑,他对时空的感触超越了同时代的诗人们,虽然这首诗一直不够被重视,但它真实超越了“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微云澹河汉,疏雨滴梧桐”这样传诵广泛的佳句。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是唐诗中最上乘的诗句,其深哲精炼胜过张若虚。“往来”二字用得最为神奇。
“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又是唐诗中最上乘的诗句,其意雄绝胜过杜甫。我们看到,孟浩然虽然用笔写出了千古之概,江山之意,但却语调平和,落尽奇异,返璞归真。
它,言辞不深,而其意深不可度;它,语调不雄,而其意雄绝天下。
首联起得高妙至极,以“代谢”两字,高度概括了人世的最根本也最显著的特征,而“往来”二字,则极为形象地、动态地概括了时间的特质,在一往一来之间,于是成古今。这一联包含了多少的感慨啊,有多少文人对此吟咏过,感慨过,可是,又有谁的诗句比孟浩然写得更到位呢?没有。一往一来,造成了古今之别,这“往来”二字,用得概括、神妙,以两个简单的行动状态,化出了古今无穷的深意。
“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文字和语调依旧是那样的平淡,但一个“留”字,顿时天人相合,江山如同有意,为人间留下了胜迹,于是,我辈登临至此,仿佛江山与人早有约许。这一联的诗意是直承上一联的,意即虽然古今(时间)变幻,但江山(空间)却留下了胜迹以待来者。正因为有了前面三句的诗意,“我辈复登临”这一句,才尽得风流。登临胜迹这一种举动本身已蕴有雄壮的意味,何况将这举动置身于既浩大又微渺的时空之中。所以孟浩然娓娓道来,平淡缓和,但其意却是雄绝天下的。这就是诗意的借势,一旦前面的诗句造成了大势,那么,平淡的话语也可以占尽风流。
第三联极为洗炼地写出了冬日风景的特色,恰应了孟浩然此时的心情,是情景交融的好句。第四联好在一个“尚在”,感古伤今,正对比了孟浩然此时的失落。
这首诗的后两联也都是好诗句,但相比前两联的极其出色,就显得平淡了许多。前两联的神妙,后二联不能为继。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孟浩然这首诗可以成为唐五律中最神妙的作品,甚至成为毫无疑义的第一。
在狱咏蝉·骆宾王
西路蝉声唱,南冠客思侵。那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
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骆宾王的《在狱咏蝉》非常著名,甚至被誉为咏物诗的第一佳作。这首诗不逊色于盛唐,其实单以五律而论,在境界上,初唐高于盛唐。如陈子昂、王勃的五律,或中和雅正,或乐观昂扬,总之,初唐胜在格调,格调一高,境界自高。
起句用蝉声带出自己的囚徒处境,句式工整而气韵舒缓。
第二联写心境,自己蒙冤下狱,咏唱古人遭诬陷时吟唱的《白头吟》。第三联是名句,描写在谗言诬陷之下,自己的困难处境。四联写得也很好,虽然身处牢狱,但不放弃操守。
这首诗很值得赞美,除了艺术成就高之外,它的格调也很高,因为作者虽然蒙冤,但诗写得却非常平正,不怨不哀,通过对蝉的咏叹,来表达自己的高洁情怀,这就是初唐胜于盛唐的地方。
望洞庭湖赠张丞相·孟浩然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登岳阳楼·杜甫
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
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
孟浩然和杜甫都写过关于岳阳楼的诗,而且是不相上下的佳作。我们将这两首写洞庭和岳阳楼的诗作对比来看,就更能看出诗人艺术造诣上的差距。
首先,孟浩然写景,笔力更加自然。在艺术的天赋上,李白、王维、孟浩然都要比杜甫高不少。首先看起联,孟浩然的“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涵”“混”“虚”三字境界全出。而杜甫的“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虽然流畅,读来也颇有诗味,但实在不免平淡了一些,他这种写法类似李白,李白起句往往看似很直接,但却很高妙,杜甫使用这种手法,往往因整篇气韵的原因,效果不如李白。他这个首句,在艺术上比孟浩然要逊色不少。再看第二联,杜甫用了一个“坼”字,一个“浮”字,都是用力过猛,如果我们用电影的感觉来表达的话,杜甫这联是灾难电影。孟浩然的“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是雄浑的气象,我们一下子就能在脑海中构画出一幅洞庭湖水浪拍城的镜头来。而杜甫的呢?吴国的大地和楚国的大地在东南方裂开了,天和地在湖水上漂浮着,尤其是“乾坤日夜浮”,对于一个湖泊来说,这样的句子确乎是属于失真了。杜甫的夸张笔法在这首诗里用得并不是恰到好处,而是有点失败,远不如李白用夸张来得自然妥贴。
上两联,杜甫比孟浩然差得远,但下两联,虽然孟浩然写得很工整,但他毕竟是写了一首干谒诗,委曲求人的情况下,他的后二联虽然功夫十足,不落俗套,但毕竟一点也不感人。
而杜甫的后两联则再现了他平民诗那种能够引起众多读者共鸣的特质,将写景的诗引到了自己的凄凉处境上来,尤其是最后一句写战乱,自己感慨时艰,泪流满面,一下子便血肉丰满,感人至深。
这就好像一场电影,孟浩然前半部分是雄武激烈的大片,但后一半就变成了令人昏昏欲睡的平剧叙事了。而杜甫的前半场也是非常精彩,好像上半场演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大地震,后半场则是一幕令无数观众为之落泪的感人悲剧。于是,观众都纷纷赞扬杜甫的好,只有演员和导演(诗人们)这些专业人士在说,孟浩然的前半场演得水准有多高,演技超过了杜甫,后半场的艺术手段也非常棒,不比杜甫差,从艺术上来说,或许孟高于杜。但最后的结论,却往往还是杜甫的写得比孟浩然的好,这就是平民诗人和隐逸诗人的差别,也是杜甫之所以最终博得高名的原因。
汉江临眺·王维
楚塞三湘接,荆门九派通。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
郡邑浮前浦,波澜动远空。襄阳好风日,留醉与山翁。
到这里我们终于再见到王维的五律了。李杜王孟的诗歌,不必赶热闹去评选巅峰完美,因为他们最具特色的诗,独树一帜,如王维的山水诗,他这一类诗以其整体风格和艺术成就,可与盛唐最出色的单篇佳构并列。所以,虽然王维的五律在唐诗中是数一数二的高明,但本书并没有多选他的作品进入巅峰完美,喜爱他的读者也不必以为憾事。
王维这首诗起句很好,气势比较雄阔,一下子给我们展开一幅开阔的画卷,然后接下来,我们所看到的,就是神秘幽远的妙境了。
第二联是传唱久远的千古名句,它固是一联传神的好诗,同时,它也是一种高妙画艺的总结,实际的山水妙境和画境,在这联诗作里完美地合一了。这一联,描写的其实是我们目力所能达到的极限和终点,也就是天地相接的地方,我们的视力不能超出那个范围,那里叫地平线,在那里我们的视力已穷尽了。王维这句诗的妙处就在于,因为有一条江向那里流去,在天地交接之外,这条江还是在流动的,这是我们目力不能及,但心智完全能推想出的事情。所以,“江流天地外”,给了我们无尽的想象空间。我们看到的是这一方天地的山河,而这方天地之外的大江,任凭我们想象。这句诗看似字字平常,它构出的意境却堪称是鬼斧神工。江流天地外,固然是极好的诗了,而更好的还在后面,“山色有无中”,才是最出人意表的。
山色为何在有无之中呢?因为遥远,目力难及,所以若有若无,而这句诗在这首诗的整个大情境里,就显得特别美。王维是将山与水合写的,山色之所以若有若无,与江水大有关联,不只因为极目远望,更因为水汽朦胧。
我们读到第二联的时候,虽然第一眼就能感到“山色有无中”诗味的出色,但还不能够读透它的深意,必要读到“郡邑浮前浦”时,看到那一座城池仿佛在江水之中浮动,这时候我们才知道,王维所写的汉江,其气势之大,郡邑在其间不过如一叶浮舟,那么青山也自涵在大江之中,水汽迷濛,在大江流出天际之地,山色自然在有无之中了。
这首诗的特色就在于王维以大江大水的特性涵盖其他一切事物,这是想象的能事。他以大江之气象,幻化了万物入诗中,这就是盛唐诗人善于捕捉气象的一个例子。
王维这首诗,确实像一幅构思极为完美的画卷。
当然有一点,诗中的画境因为存着无尽的想象空间,所以,它比实际的画境要美得多。即便王维以这首诗的诗意构画出一幅绝美的画卷,我还是以为,王维的诗会比他的画更美。
这首诗的结尾比较平淡,呈现了一种安宁、舒适的情怀,以及对拥有山水之美的满足。
读到这个“郡邑浮前浦”时,不由想到了杜甫的“乾坤日夜浮”,杜甫的这句诗受到不少人的诟病,认为他写得不真实。我以为他的骨力和气势过于雄大了,而他选择的文字确实不足以承载其雄壮的思想和感受,以洞庭水涵括乾坤,确实有些蛇吞象的感觉。而王维以大画师的眼睛,看到江水汹涌,波光雾气之中,郡邑好像在漂浮,就显得非常真实,我们面对大江的波浪一般都会产生这种视觉上的错觉。
我们在这里依旧能领会到,李白和王维的气韵总是能恰到好处地带动诗境的产生,而杜甫靠用力,靠骨力和文字的凝练创造意境则往往过度,时常产生种种的不完美,无论是细节还是整体。所以唐人的诗好,根本原因在于气韵,先天的气韵得力,创造境界如顺水行舟,是得天地之造化;而后天的笔力,则是逆水行舟,是向天地夺造化,想写出出神入化的好诗,何其之难。
过香积寺·王维
不知香积寺,数里入云峰。
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
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
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
王维这首诗的特色就在于他的意境和气氛,他构造出了一种枯寂的、寒冷的、空旷的意境。这首诗的色彩和感觉都极为浓烈,那种深山里的感觉透出了文字,令我们如身临其境一般。
“不知”两字,说明作者第一次来,也说明香积寺不在人迹较多之地。“数里入云峰”,“云峰”两字,开启了整篇空旷、寂寥的氛围。
木是古木,路径罕有人迹,山太深,无法判定钟声来自何处。王维寥寥数语,佳境便出。
泉声如咽,流过危石,日色冰寒,照在青松上,连青松也觉得冷了。这一联跟上一联都是极为凝练的佳句。
最后一联写到了僧人,他安坐在空潭边上,制伏了潭中的毒龙(一说是心中的贪嗔痴等毒)。
王维这首诗的写法有近似其《山居秋暝》的地方,那就是他对物象的选择,虽然没有《山居秋暝》那样浑然天成,但他用“咽”、“冷”、“空”、“曲”这样十分讲究的色调,来给物象著色,顿令境界出彩。
归嵩山作·王维
清川带长薄,车马去闲闲。流水如有意,暮禽相与还。
荒城临古渡,落日满秋山。迢递嵩高下,归来且闭关。
这首诗近古,以韵味古淡胜,若律若古,并得其妙。
第二联对得松散,因为用律诗写古意,往往不出味道,而用律诗的大体,在细节处放松,自由散漫地写来,那种无可无不可、闲雅随意的味道就流露出来了。所以大诗人在创作律诗的时候,往往故意突破格律的藩篱,而产生更妙的韵律,大诗人真正追求的是韵律的美,而非格律。
首联写清流,写车马,都是动态的事物,但动态的事物中透露着闲适。写清川,用“带长”两字透露了一种绵远舒缓的感觉,写车马,用了“闲闲”两字,那种并不着急,自由而行的情状,一下子写了出来。
第二联可能赞赏的人较多。《唐诗鉴赏大辞典》以为,王维笔下的流水和暮禽充满了情意,鸟儿是与诗人结伴而归,作者用流水、归鸟比喻自己的归隐。其实王维的山水田园一向淡雅,他对外物的观察一向是客观理性的。第二联的妙处若是强解强读,就失去了韵味。它的妙处其实是在有意无意之间,若有若无,不著于象,不去强辨,这样诗味自浓。
流水如有意,有的是何意?只怕仅是诗人一种内心有所感发,但还不明确的感受,若是明确了,那就是李白“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的风格。李白的诗妙在直接,痛快言情;王维的诗妙在隐约,似有似无。
李白的直接明朗与他的性情相关;王维的隐约含蓄也与他的性情有关,更与他佛学的修养有关。流水如有意,只是他修学佛法时,那种“不动心”的境界受到了一丝轻轻的摇动,所以,流水如有意。好像有意,究竟有没有呢,以王维学佛的觉悟,应知一有即迷,他是不会主动让它有的。至于“暮禽相与还”一句,恐怕也与王维己身无关,是他见到的事物。当然,如果有人喜欢用暗喻来理解,认为王维这是借流水飞鸟而言己志,那也未尝不可。
第三联就是比较经典的五律作法了。合律,而且气象、境界都达到了一流的水准。尤其是写景之工,更具大画师的深厚功力。
城是荒城,渡是古渡,日是将落,山是已秋。“落日满秋山”一句尤其美妙,将秋山之萧瑟,更染一层落日之辉。大画师写景的功力,确是千古无出其右者。
末联写嵩山,又令我们看到了王维笔力的凝练,“迢递”是横向的写,写山之广远,“高下”是纵向的写,写山之多姿。“归来且闭关”一句,虽然是全诗中最独立的一个句子,却很重要,它是整首诗的方向,每一句中所蕴含的意思和感情,都要根据这一句来理解,解评家们认为流水暮禽是一种暗喻的根据,也是从这一句而来,所以,它虽不是出彩的句子,却在诗中有其独特的重要性。
终南山·王维
太乙近天都,连山接海隅。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
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
王维这首诗依旧体现了他大诗人和大画家的双重功力。
起句甚是高妙,气势之大,就是在杜甫的五律中也少有。这一联用的手法如李白“疑是银河落九天”一般,连山虽远,亦不能到海隅,这是想象和夸张的手法。王维这么写,我们读来觉得很好,而杜甫的“乾坤日夜浮”却受到诟病,这中间有着细微的差别,读诗时碰到这种情况要细细体会。
第一联写了终南山的高和远,构画出了一个全景,仿佛一幅巨画。
第二联则写了神奇变幻的云雾。很多人分析这首诗时,都将两句分开来评,其实两句是一意,是互文。在远处看是云雾,走进去后发现没有了,等走远了回头再看,发现还是有的,这是视觉上的一种物理现象。王维抓住了山中云雾的这种特征,用回望、入看、合、无这几个字一概括,加以工整的对仗形式,顿令这一联成为千古名句,我们无法不叹服王维的观察力和概括力,及他凝练的笔力。
第三联也是颇能显示王维观察力和概括力的一联。山的中峰坐落在不同的星宿分野中,在不同的分野中观看,中峰出现各种变化。既写了中峰的阔大,也写了它的变化多姿,较之苏轼的“横看成岭侧成峰”,更具磅礴的气势。“阴晴众壑殊”,则是写了终南山峰壑的多变,在阳光的照射下,其色彩景致呈现出不同的变化。王维的第四联写到了自己的行为,整联妙在“隔水”两字,由此两字而出诗味。
前人评此诗,多认为第四联与前三联不相称,不能匹配前三联的雄奇壮美。实则雄壮之意,本难一气到底,也不必一气到底,一气到底就会犯杜甫诗中末句突断的毛病。我们看古人的山水画,雄奇者有之,秀美者有之,山中或要有一樵夫,或要有一寺,或要有几座村居,然后画就有了生意,王维身为一个大画师,自然深知此理,末句固然与前面之雄壮不相称,有其所写事物不同的原因。
酬张少府·王维
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自顾无长策,空知返旧林。
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君问穷通理,渔歌入浦深。
王维的许多诗歌适合老年人读,读之可静心。这首诗也算他知名的佳作,绝佳的句子如第三联,写得洒脱、惬意。
其实他的“万事不关心”,也是极为凝练的好句,受到诸多人追捧。
这首诗的末联我们需要注意,这是借用了禅宗手段而形成的笔法。禅宗惯于不正面回答问题,而从侧面敲击。王维这联中,不正面回答穷通之理,而以渔歌入浦来隐喻暗示,用得非常自然。而末句这种行为,则是满溢了旷达潇洒,一幅隐者高士的派头。
关于他的第二联,历代评家说这是自谦之语,其实王维是实话实说,他在政治上确实没有什么建树,估计一生也就是从事事务性的工作。既然没有什么特殊的治国之策,那么对他来说归隐确是不错的选择。
终南别业·王维
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
这首诗中间二联极好。“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道出一派高人风范,写的是心理需求的一种满足,是一种会意,虽然不似陶渊明“悠然见南山”那样轻松自然,却也有一种在山水间得到了愉悦满足的感情流露。
下一联紧接此联,何谓“胜事”?当然是山川自然之胜。于是“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胜事”就是由坐看云起等行为而得的。这一联写得极度潇洒。古人诗歌中写得这样潇洒的,还有赵嘏的“残星几点雁横塞,长笛一声人倚楼”。不过王维的潇洒不够通俗,还是文人墨客或隐士逸人的潇洒;而赵嘏的潇洒则是普通人的潇洒,容易引起更多的共鸣。
所以王维这两联是一脉相承下来的,诗意可以合一,与其他五言律中间两联完全独立的情况不同。
入若耶溪·崔颢
轻舟去何疾,已到云林境。起坐鱼鸟间,动摇山水影。
岩中响自答,溪里言弥静。事事令人幽,停桡向馀景。
在艺术上,崔颢这首五律不比他名闻天下的《黄鹤楼》差。这首诗充满了画境一样的美,透出的气息可谓悠然自适,而且颇有一种文人士大夫的高雅之致,也有一种隐士逸人的风致。
“轻舟去何疾,已到云林境”给我们一种轻快的动感,“云林境”令我们有逐渐进入一种仙境的感觉。
“起坐鱼鸟间”,到这一句已经极其接近最原始的自然了。
“动摇山水影”,虽然意思很简单,但这一句将山水写绝了。在水中,因为人划船时动了水镜,于是让山影有了灵动的神韵。这句与“起坐鱼鸟间”合为一联,那种人入自然、归于元始的意境,就在平常的景物中显现了。
“岩中响自答,溪里言弥静”,这句诗的诗意要比“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韵味浓厚得多。上句说的是空谷的回音,“响自答”三字概括得非常好,“溪里言弥静”写出了人说话和不说话两种状态,令寂静的山谷和溪流有了人的加入,而这人的加入,更显示了这山谷和溪流的寂静。
望秦川·李颀
秦川朝望迥,日出正东峰。远近山河净,逶迤城阙重。
秋声万户竹,寒色五陵松。客有归欤叹,凄其霜露浓。
“远近山河净,逶迤城阙重”,“远近”将境界拉得很广,这远近的山河,用一个“净”字概括联系了起来,在这山河中,有重重的城阙,这样一幅江山图画,确实是很美。这是标准的盛唐气象,王李高岑,这四人的诗中,常有这种有力的、开阔的、浩大的境界。唐人用“净”字写秋景,这是非常独特的。秋天在盛唐人眼中,不是萧瑟的,而是肃清的、广阔的,这一点唐人与后人不同。
“秋声万户竹,寒色五陵松”,这一联紧扣秋景,虽然写的是秋声和寒色,但有万户、五陵的雄阔为基,还是写出了一种气象的阔大,竹和松也给我们带来了一种挺拔的力感。我们要注意在初盛唐时期,诗人们即便写离愁羁旅,其意志也是昂扬的,气象也是开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