巅峰完美
既要达到巅峰又要实现完美,何其难。
若不曾刻苦地写过,就不会知唐诗的难得。
次北固山下·王湾
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
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
王湾这首诗倍受称道,唐人殷璠评第三联“诗人已来少有此句。张燕公(张说)手题政事堂(沈德潜《唐诗别裁集》做:进士堂),每示能文,令为楷式。”可见当时这句诗被尊崇的程度。胡应麟也评价海日一联是妙绝千古的佳句。
王湾这一首诗在气韵方面,达到了一种中正和平、优容、大度、闲雅的极致,这不仅取决于他采用的句式结构所形成的节奏,更与这种节奏与诗意的完美契合有关。意不但与律合,气也与律合,所以就造成了一种完美的气韵。这种气韵的典范,如王维的《洛阳女儿行》,其在韵律上的成就令人叹为观止,读这样的诗令人如聆《高山流水》这样的古曲。同样是写绝句,李白的《送孟浩然之广陵》就比他其他的七绝在气韵上更殊胜,而韩翃久负胜名的《寒食》,也颇具独特的韵律。王湾这首《次北固山下》,平大中正,在气韵上的殊胜,是当之无愧的唐人第一。这首诗在气象方面,也特别符合大唐的那种品味。
王湾这首诗的气象平正阔大,在唐诗气象中算是最中、最正的佳境。这首诗的二三两联,在艺术上的成就是非常高的,也非常有特色,王夫之评第二联是“以小景传大景之神”并不是夸张的说法。这首诗通过对景物的细节描写,构画出正大气象,给我们展现出一幅平正唯美的图卷。可以说,这种气象,只有在大唐才能找到,这种意境的诗,也只有大唐的诗人做得出来。
以境界的完美、整体的和谐而论,没有哪首唐五律能与这首诗相比。虽然它的末句没有出众的特色,但相对于其他优秀五律的末句,它也不遑多让,至少它在气韵和气象上,与前面的佳句一脉相承,构成了一个和谐完美的整体。另外,“归雁洛阳边”也算得比较有想象力,末联虽弱,但经由上面“客路青山外”、“江春入旧年”的描写铺垫,这最末一句自然而然就更见临近年节迫切思家的味道了。所以,它单句虽较弱,但与上句联系在一起,借结构上的呼应之力,就变强了。
我们在五绝中可以看到,末联是一首诗的重心,最精彩的句子一般都在末联压轴。而在五律和七律中则恰相反,律诗中的末联往往是最弱的,最强的句子一般在二三联。这就使得一首律诗中,如果末联得力会给全诗增色不少。
沈德潜选本第二联上句作“潮平两岸失”,以为“阔”字少味。确实,“失”字出奇,“阔”字较平,“失”字比“阔”字更形象些,更神妙些,然“阔”字却比“失”字平正,而且更助诗韵,两字各有千秋,如果是我作诗,可能最后选“阔”字的概率更多些。不过,一首诗炼字,往往有多种选择,所以此句“失”字与“阔”字,都堪吟咏,有两个选择,两种意境,对一首诗来说并不是坏事。
沈德潜又说此诗第三联“江中日早,客冬立春,本寻常意,一经锤炼,便成奇绝。与少陵‘无风云出塞,不夜月临关’一种笔墨”。这说明他没有能够透彻理解诗意。王湾的两句,虽与杜甫两句看似相近,实则相差甚远。杜甫是直描景物,而王湾是照见物象。一个写实,一个抽象,杜甫的句子,只是景致,最多可列为境界语;而王湾则是意境语与气象语、意象语俱得,这其中的差距不可以道理计。
同样的道理,“无风云出塞,不夜月临关”两句,与王维的“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两句,同样是写景,但王维的句子就关乎意象和气象,更加有一种风骨情怀;而杜甫的句子,则纯是景致,这其间的差别其实很大,非真正的诗人难以分辨,诗评家们往往看不到。
过故人庄·孟浩然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孟浩然的这首诗,是田园诗里的巅峰作品,至少在唐诗中,我们找不到比这首诗更富那种乡土气息、更富农家那种浓厚人情味的作品了。
第一联写得热情扑面,因为故人置办好酒菜请客了,而且这待客的热情很不一般,对农家来说,鸡肉是较为昂贵的一道菜了,这位农人把最珍贵的食物拿出来招待客人。
第二联写得亲切自然,让我们仿佛一下子回到农村老家了。如果我们要找代表乡村特征的一句诗,这句诗就算是再好不过了,它一下子就将乡村的风韵给写了出来。如果我们说北方的田园,那首先想到的可能就是“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如果我们说江南的田园,那可能就会想到小桥流水人家。孟浩然这一联看起来字字平常,但却是最经典之作,因为它的概括力极强。
第三联就更富乡村气息了,老朋友在一起喝酒相聚,谈些打场采桑种麻的事情,正写出了农家的生活。
第四联写得更有人情味了,到重阳的时候,你家菊花开了,我再来喝酒赏菊。这或许是诗人回答故人临别时挽留或再邀的话,以之结尾,亲切无比,更见乡村之情的纯朴厚重。
热情、亲切、真挚、纯朴、悠美、闲适、自然。这首诗的意境,它所洋溢出来的气息,是如此之美,它的每一联都恰到好处,全都普普通通,平淡如白话,但读着就是那么享受。这就是孟浩然在田园诗上的功力。
如果我们说孟浩然这首诗当得五律的完美巅峰,那我们再来看《唐诗三百首》中另选的一首僧皎然的田园五律《寻陆鸿渐不遇》:
移家虽带郭,野径入桑麻。近种篱边菊,秋来未著花。
扣门无犬吠,欲去问西家。报到山中去,归来每日斜。
这首诗写的也是田园景致,但相比孟浩然的句子,我们就会觉得这样的诗句不够亲切,境界方面也缺少那种传神会心的意味。
望月怀远·张九龄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张九龄的诗平正风雅,属于大雅之作,可谓是诗风的正宗。这首诗写离思而不伤,更不凄苦,不怨尤,这就是张九龄这种诗人的境界。如果在唐诗人中要找一个典雅风格的代表,那就首推张九龄。这种典雅与诗人的造诣无关,而是关乎做人的境界以及心态。张九龄做人比较豁达,而做为一个政治家,胸怀远比一般诗人宽广,学问也比大多的诗人深厚,所以他的诗风平正典雅,在唐代诗人中非常独特和突出。
张九龄的诗多用寄托,这首诗也是一样。咏月而寄托相思之情,这种手法李白用来会非常浪漫,张九龄用来就显得古朴。但张九龄在平和雅正和古朴之中,却又极尽巧妙,细腻周到。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你看他写诗,想到的不仅仅是自己,而是天下的人,天下的人都一起享受或感受这段时光,这就是大雅,这是他做为一个政治家的胸怀,而像王勃的“津亭秋月夜,谁见泣离群”就属于自伤之语,是不能入大雅之列的。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道得平淡,却写得真实。最好的是第三联,你看,张九龄是个多有趣味的人啊,看到月光这么美,他忍不住把蜡烛灭掉,来仔细欣赏这月光,时间长了,感觉月光之下凝聚了露气,有些冷了,于是披上衣服。写得多么细致,而且极其真实,这样的句子就是神品,情景俱佳,而且情、景、人的行为举动,融合无碍。
最后一联,我们还是要说平正风雅。你看这个人心思多周到,多么有情有意,这么好的月光,他不欲独享,直想送人,送不了,他就许下美好心愿,睡觉时做个好梦,在梦中相会,你看他想的是多么的细腻而周到。
读张九龄的诗,最能陶冶品性,李白说“大雅久不作”,张九龄的古风就可归入大雅之作中。他的诗有深味,但需要细细地品,如同好茶,越品其味越浓。
送杜少府之任蜀州·王勃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这首诗已达到了盛唐的境界和气象,甚至,如果我们单以境界来论,这首诗即便在盛唐,也是境界非常高的作品,单在五律里比,这首诗甚至可说是境界最高一列的。
整首诗的诗意是高昂乐观的,起句很有气象,而且与离别有关。接下来的句子一气转承,第三联更是传唱千古的名句。这首诗只是第二联弱些,但也受一些官宦文人的激赏,就如下面杜审言的这首诗的首联一样。
和晋陵路丞早春游望·杜审言
独有宦游人,偏惊物候新。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
淑气催黄鸟,晴光转绿苹。忽闻歌古调,归思欲沾巾。
杜审言的这首诗,不但具有盛唐的气象和盛唐不太明显的那种温和平正,而且还带着一丝丝古朴的意味。对于写早春的诗来说,它可以与王湾的《次北固山下》对比来看。一些前人喜欢这首诗的首尾两联,它的末联确实非常好,它的首联则与大众关系不大,而且诗人虽想在首联出奇制胜,却未达化境。写得最好的,倍受称道的,还是中间两联。第二联是千古名句,它大体与“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相近,但在造境的气象上要差了些。它的第三联也与“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有可以互相印证的地方,但所输的还是气象。不过,这一联也有胜过对手的地方,那就是对微妙事物的把握,纵在整个中国的诗歌海洋中,类似这一联的也极其少见,张九龄的“灵山多秀色,空水共氤氲”也有写到这种“气”的地方,但未如杜审言的更深入和准确。
题破山寺后禅院·常建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籁此俱寂,惟馀钟磬音。
常建这首诗因为第二联的“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而成为千古名诗。其实他的诗句里并没有写哲理,是我们拿他的“曲径通幽”引伸出了哲理。所以他的这句诗名气之所以那么大,有一定的巧合的成分。当然,他写得也非常的好,这一联的两句组合得非常完美。
写禅寺之景,常建这首诗可算是前无古人了,我们很难再找到一首能够写得这样寂静幽深的好诗了。
其实他的第一联也不弱,以晨光为起,起得非常好。他的第三联对得很工整,一远一近,一大一小,写了自己在潭水前得到了空寂的禅境,又写了鸟性与山光的和谐,可以说,这一联写得非常成功,在艺术成就上,它是要高于上一联很多的,因为它深入到了一种悟境,既有对天地万物之和谐的感悟,也有对自己心之空境的体会,山光、潭影,都是虚幻不定的事物,所以这一联其实写得非常美,它是动态的,而且与心灵互相呼应。在这一联里,诗人仿佛化成了天地,超越了自我,感受到山光与鸟性还有人心的关系。所以我说,第三联的艺术成就其实比第二联要高出许多。
它的结尾也非常好。万籁俱寂,只剩下佛门那钟磬的声音仿佛还在扣击着诗人的心灵,这让他的悟境更深了一层。
这首诗有个特点,就是每一联都要比上一联更深入,一层一层地递进到最幽深的境界之中。
大多数的人都喜爱第二联,而没体会到第三联第四联其实更好。
单以诗歌的艺术造诣而论,常建这首诗可算是最强的,如果拿每一联相对比,它比王湾的《次北固山下》还要稍胜一筹。当然,因为它所描述的内容决定了它的气象,这使之最终无法与《次北固山下》争名次。这就好比,描写万里江山的气魄,与描写一块大石的气魄,其主题就决定了两者不能相比。写大石头,即便艺术水准再高,在气象上也无法与万里江山相比,这就是写诗时,题材选择的重要性。诗歌本无高下,就如狮子和鲨鱼一样,有时真的无法做恰当的对比。
送友人·李白
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如果我们按照律诗平正和雅的审美标准,李白这首诗一改他飞扬流动的天性,写得深沉而真挚,算得上他五律中的最佳作品了。
首联李白起得特别平正,第二联写出了一别后征程万里的状态,万里加一个“孤”字,写出了李白对友人独行的关切之情。第三联是名句,写得情深意重,将依依难舍的缱绻之情,巧妙寄托于外物之中。在李白的眼里,浮云是友人漂游不定的心意,落日是老朋友依依惜别的深情。在这一句中,李白那“天地有意,万物含情”的大诗人境界,再次表露无遗。
李白这首诗的末联结得更好,用萧萧马鸣之声,再次勾起我们的离情别意,使得波澜再起,让诗味悠长,余韵不歇,将惜别的意境无限广远地延伸了出去。
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王维
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
渡头馀落日,墟里上孤烟。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
王维这首诗在其诗作中极重要,它可说是王维诗风的代表。这首诗闲淡、安然、随性自在,饱含王维老年的返璞归真的性情和智慧,是真正的淡至无味可寻,而饱含真味。
第一联写景,寒山渐渐失去青翠,而流水也日日平缓,不再激荡。以写景而论,“转”字和“日”字都用得极好,将时光流逝于悄然不觉中的感触细致地写了出来。转者,缓缓而来,日者,渐渐而至,日岂不也是转动的?这是平常人所忽略的细节,而只有王维这种静观山水自然的大画家才深有体会。所以说,王维这首联是鬼斧神工之作。以人情感怀而论,两句暗合人事,寒山草木渐失青翠,秋水流势不再劲疾,恰如诗人老矣。
于是第二联,倚杖柴门外,真是一个老人的形象举止了,而这位老人在看到寒山秋水渐无力之后,他倚杖在柴门外,“临风听暮蝉”,注意,听的是“暮蝉”,我们读“暮蝉”两字,还要同上面的秋水联系起来,它还是秋蝉,诗人听的是秋蝉在暮风中吟唱。
第三联写景,又见王维对大自然的观察之细致和笔法之老到。“渡头馀落日”,剪取了落日与水即将相接的一刻;“墟里上孤烟”,则是写了第一户人家生火做饭。这一联的炼字功夫值得我们体会,“馀”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只有一轮落日,渡头已经无人了,都已归家准备晚饭了,故此写出了静的境界。“上”字用得也好,写出了炊烟的动态,与他“大漠孤烟直”的“直”字,有异曲同工之妙,而“孤”字,则说明有第一户人家生起炊烟,这个“孤”字用得也好,说明已到了做饭的时候了。
最后一联写得富于乡下生活的气息,说裴迪又喝醉了,到诗人这里狂歌。
王维这首诗写的是一派秋暮之景,但是并无伤怀之意,反而处处透着安闲,透着安宁、适意、自足。苍翠为老景,苍者有力,潺湲着重突出了平缓,临风听蝉、墟里孤烟,令人情不自禁想到了乡下的生活。王维这首诗的诗味,用一句诗来说就是“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其妙就在若有若无中。
这首诗是王维“淡”的风格中最出色的作品,这个“淡”字里面,还透露着一个“老”,不只是艺术造诣老到,心态也“老”,非常地安闲、平静、随适而安,是一种心态老熟、静观万物的姿态。
所以,领会王维这首诗的妙处,就要着眼这一个“老”字,用那种更高的心灵圆熟的境界,来体察万物的变化,时光的流迁;用平和的胸怀来对待这些留不住的美好事物。
饯别王十一南游·刘长卿
望君烟水阔,挥手泪沾巾。飞鸟没何处,青山空向人。
长江一帆远,落日五湖春。谁见汀洲上,相思愁白蘋。
刘长卿这首诗极见功夫。在唐人五律中,具有独特的艺术特色,以这样的诗歌而言,他自称“五言长城”并不为过,他这一类的诗歌,在艺术造诣上,确实有王维、李白、杜甫等未曾达到之境。
“飞鸟没何处,青山空向人”,未言伤感而伤感满怀,未言惆怅而惆怅甚深。“飞鸟没何处”,起得渺茫;“青山空向人”,对得失落。
“长江一帆远”,友人将逝;“落日五湖春”,别思满眼。
这两联是同一种写法,都是一起很空灵,而一落很蕴藉。所构造的境界充满了情意,而这情意与空山、五湖、斜辉融为一体,刘长卿的这两联极见功夫。
刘长卿的五律,是王维与孟浩然风格的结合体,有王维的神韵,但不全似王维,有孟浩然的气息,但又不全似孟浩然;既有王维的清远闲淡,也有孟浩然的热切深挚,他的诗风气韵,出入于王、孟之间。可惜的是,他的气韵,不及王维的安平正大,也无法做到孟浩然的洒脱自然,这是诗人思想个性使然。仅以本书所选他的几首律诗来看,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失意和伤感、失落和无奈,淡淡的忧伤气息,充满着书卷,这就是刘长卿的五律,也是他一生作诗所形成的最鲜明的特色。唐代诗人在气息上,孟浩然和李白神似,刘长卿和李商隐神似。
送僧归日本·钱起
上国随缘住,来途若梦行。浮天沧海远,去世法舟轻。
水月通禅寂,鱼龙听梵声。惟怜一灯影,万里眼中明。
钱起这首诗历来备受赞赏,识者皆以为诗篇中有仙梵之气。其艺术手段的成熟和巧妙,只有王维的《山居秋暝》可与相较。
就以对佛法的运用之成熟,及佛法与诗境结合之完美来说,钱起这首诗在唐代少有出其右者,功夫还在王维之上。王维的诗,禅道与诗境往往契合不够完美,达不到无迹可循的境地,而钱起这首诗,则做到了水乳交融,密不可分,使佛法与诗境浑然一体。
钱起这一首诗,夺得造化之妙,与常建的《题破山寺后禅院》,在艺术技巧上都是达到了极致。当然,钱起的诗境不及常建,但他在佛法之境与诗境合一这一层面,却超过了常建,达到了诗歌艺术的另一个巅峰。
钱起这首诗,最大的特色就在于他将佛法与诗境混同一味,寓意深厚。而如果我们将诗境与佛法分开,那么,这一首诗就可以当成两首诗来读,而两首诗都是佳作。
这里我们只看他是如何将佛法与诗境混同的。
上国随缘住,“上国”指唐朝,在唐人的眼中,唐朝为上国,日本为小藩,“随缘”两字就见佛法了,以诗境而论,“随缘住”写出了僧人归国之时之因,缘尽了,所以就要离去。来途若梦行,佛法讲究观世事如梦,这个若梦合于佛法,而以诗境看来,一个“梦”字,写出了奇妙的感觉,是对世事的感叹,是对人生无可捉摸的概括,这份感叹,隐约间氤氲着一丝无奈,一丝伤感。
“浮天沧海远,去世法舟轻”是广为传唱的句子,上句起得高妙而混然,下句结得隽永而渺远。浮天沧海远,形象而又概括地写出了海天的状态,就因为有了这句的气势雄浑,最后那一个“轻”字,就如点睛之笔,强烈的对比,令妙境全出,既唯美,又写出了泛海的危险和艰难。
水月通禅寂,对佛法了解多的人会知道,佛教中有水月观音,此观音有一法门,谓“观水中月”或“水月空花”,这是佛法中观一切如幻的两个知名比喻。这一句好在,佛法非常自然地入诗,通过大自然的真实景象,写僧人的禅法和境界,极为妥贴和契合,而下句的鱼龙听梵声,较之上句就有些逊色了,它是平常之语,但两句合在一起,组合出来的意境却是那种唯存想象中的若神若仙、奇异玄妙的化境。
最后一联虽然不是历来最受赞赏的,但实际上它却是极品的结句,它超过了常建的《题破山寺后禅院》,也超过了王维的《山居秋暝》。“惟怜一灯影,万里眼中明”,若是诗人之眼,则写出了深深惜别,难分难舍之情;若是僧人之眼,则见万里行舟的艰辛和寂寞。万里眼中明,又岂只是惜别怀念之意?还自当涵盖了以佛法照明心境、驱除魔暗的美好祝愿。
钱起这首诗,需要细品才能领会其意,也需要精通佛学,才能真正体味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