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13

13

卡拉丁走后不到二十分钟,玛尔塔就出现了,满载着鲜花、书本、糖果和问候。她发现格兰特正深陷在十五世纪中,那个古特贝·奥利芬特爵士笔下的十五世纪。格兰特随意和她打了个招呼,这种漫不经心可不是玛尔塔能习惯的。

“如果你的两个儿子被你的小叔谋杀了,你会接受他给你的那笔可观的年金吗?”

“我把这当做一个修辞学意义上的问题。”玛尔塔说。她放下那束花,四处张望着,看哪个使用中的花瓶风格最相配。

“说实话,我觉得这些历史学家都疯了。听听这段。”


皇后朵薇格的行为很难解释。也许是害怕被强制离开庇护所,也许仅仅是厌倦了在威斯敏斯特与世隔绝的生活,她最终决定与谋害自己儿子的凶手和平共处。或者这完全出自一种坚忍的无情?后人不得而知。


“我的天哪!”玛尔塔说道,一手拿着一个代夫特[1]陶罐,一手拿着一个圆柱形花瓶,审视着他。

“你说这些历史学家知道他们写下的字念出来是什么样吗?”

“这里说的皇后朵薇格是谁?”

“伊丽莎白·伍德维尔。爱德华四世的妻子。”

“对。是她。我扮演过她。那是个小配角。在一出有关‘拥王者沃维克’的戏里。”

“当然我只不过是个警察。”格兰特说,“也许我从来就没想对路。也许平时我见到的都只是好人。究竟在哪儿能找到那种可以对谋杀自己儿子的凶手不计前嫌、和平共处的女人呢?”

“希腊,我想。”玛尔塔说,“古希腊。”

“即便是那个年代我也记不得有这样的例子。”

“或者精神病院。有迹象表明伊丽莎白·伍德维尔有点傻或什么的吗?”

“没听说过。而且她当了二十多年皇后呢。”

“整件事当然只是出闹剧,我希望你能看明白这一点。”玛尔塔说,继续整理着她的花束,“根本没什么悲剧可言。‘是的,我知道他杀死了爱德华和小理查,但是他真是个体贴人的家伙,而且住在只有北窗的屋子里实在不利于我的风湿病。’”

格兰特笑了,恢复了原先的兴致。

“没错。这当然是顶级的荒诞剧。这只能算得上荒腔走板的戏说,不是有板有眼的正史。这也是那些历史学家令我吃惊的原因。他们似乎对于一件事在特定境况下发生的可能性完全缺乏判断力。他们看待历史就像看拉洋片,看到的只是在遥远的背景布前面活动的平板人形。”

“在你忙着翻腾那些历史记录的沉渣碎屑时,也许没腾出时间去研究人。我说的不是历史书中的人,而是真正的人,有血有肉的人。你没有去研究他们在面对现实时如何反应。”

“你会怎么演她?”格兰特问,他记起来,动机分析是玛尔塔的长项。

“演谁?”

“一个为七百马克的年金和参加宫廷宴会的权利而离开庇护所、与杀害她儿子的凶手交上朋友的女人。”

“没法演。只有在欧里庇得斯[2]的世界和教管所里才有这样的女人。你只能把她演绎成一个丑角。想到这儿,我倒觉得她能撑起一出很好的滑稽剧。恶搞一下诗歌体悲剧,素体诗的那种。什么时候我一定要试试,在慈善演艺会或是什么场合里演。我希望你不讨厌含羞草。真是奇怪,我认识你这么久了,有关你的喜好却知道得这么少。那个和杀害她儿子的凶手交朋友的女人是谁编出来的?”

“没人编造。伊丽莎白·伍德维尔确确实实离开了庇护所,也确确实实地接受了理查提供的年金。那笔年金不是口头说说的,而是确实付了钱。她的女儿们去参加宫里的宴会,她还写信给另一个儿子——她第一次婚姻留下的儿子——劝他从法国回家,与理查言归于好。关于这些举动,奥利芬特唯一提供的解释是:她要么是害怕被从庇护所强行拉走,要么是厌倦了庇护所的生活。但你听说过有谁被人从庇护所强行拉走吗?任何敢于这样做的人都会被逐出教会,而理查可是教会的乖宝宝。”

“那么你对这件怪事的解释是什么?”

“显而易见的解释是,两个王储都活着而且过得很好。当时没有任何相反的传言。”

玛尔塔整理着含羞草的枝叶。“没错,当然了。你说过诉状中没有相关的指控。我指的是在理查死后。”她的目光从含羞草转移到桌上的画像上,然后又转向格兰特,“你认为,我是说作为一名警察,你真这么严肃地认为理查与男孩之死完全没有关系?”

“我非常确认亨利到达伦敦、接管伦敦塔时两个男孩毫发无损。假如两个男孩都已失踪,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解释亨利为什么要拖延这么久才利用这件丑闻。你能想出什么理由吗?”

“不,不,我当然想不出。这很令人费解。我一直以为这是个天大的丑闻,而且也应该是对理查最主要的指控之一。看来你和我那乳毛未褪的小羊羔玩历史玩得很开心。建议你做点调查以便忘记背上芒刺时,我可没想到自己会对重写历史作出贡献。说起这个我想起来了。阿特兰塔·谢戈尔德要毙了你。”

“我?我甚至从没见过她。”

“但她却正拎着枪到处找你。她说布兰特现在对大英博物馆沉迷就像染了毒瘾,她没法把他拖离博物馆。就算身体上脱离了那个地方,他的脑子却仍旧在原地打转。阿特兰塔已经在他心目中没有地位了。布兰特甚至已经不再坚持从头到尾看完《乘风破浪》。你常见到他吗?”

“你到之前几分钟他刚来过。不过我想未来几天不会再有他的消息。”

但格兰特在这一点上说错了。

晚饭前不久,门房送来一份电报。

格兰特把拇指插在邮局优雅的自粘信封折口下,打开信封,抽出两张电报纸。电报是布兰特发来的。


该死混账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你知道我说过的那份拉丁文编年史

克罗兰的修道士写的编年史

上面有谣言我刚看过有关于男孩死亡的谣言

它写于理查生前所以我们完了不是吗特别是我完了我那本好书再也写不出来了

我可不可以在你们的河里自杀

还是你们的河只有英国人可以用

布兰特


门房的声音打破了寂静:“这里是回函,先生。您想回电吗?”

“什么?哦,不。不是现在。稍后我会送到楼下的。”

“很好,先生。”门房说道,他充满敬意地看着那两张电报纸──在这位门房的家里,电报意味着只能写一张纸──这回他离开的时候没有哼小曲。

格兰特思忖着以大西洋对岸风格的挥霍手法传递来的这则新消息,将电报又读了一遍。

“克罗兰。”他自言自语着。为什么这个地名听起来这么熟悉?在此之前没有人提起过克罗兰。卡拉丁只说到过其他某个地方的修道院编年史。

某一事实出现,它似乎摧毁了此前所有的论证,在格兰特的职业生涯中,他经常遇到这种情况,已经不足以产生挫折感。格兰特如同面对一起刑事调查时一样应对着。他拎出这个令人心烦的小小事实,审视着。冷静,公正,对卡拉丁几近疯狂的沮丧没有一丝怜悯。

“克罗兰。”他再次自言自语道。克罗兰位于剑桥郡某处。或者是在诺佛克?在苏格兰边界某处,在那片平原上。

矮冬瓜送来了他的晚餐。她把碗状的深盘放在格兰特可以略微舒服地进食的地方,但格兰特并没注意到她。

“放在这里方便你拿布丁吗?”矮冬瓜问。见他没有回答,她再次问道:“格兰特先生,如果我把盘子放在这边,你能够到布丁吗?”

“埃利!”格兰特朝她大喊道。

“什么?”

“埃利。”格兰特轻轻地对天花板说。

“格兰特先生,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当矮冬瓜那张精心粉饰、保养过的小脸插进格兰特和他所熟悉的那些天花板裂纹时,格兰特才意识到矮冬瓜的存在。

“我很好。很好。比我这辈子任何时候都好。等一等,你是个好姑娘,帮我发份电报。递给我写字板。有这堆米粒布丁挡着路,我够不到。”

矮冬瓜递给他写字板和铅笔。在电报的回函纸上,格兰特写道:


能否找到同一时期在法国的类似谣言?

格兰特


之后他胃口极佳地吃掉了晚餐,安顿下来,准备好好睡上一觉。正当他舒服地漂浮在无意识状态的边缘时,突然感觉有人正在俯身看着他。格兰特睁开眼看到底是谁,结果正好迎上亚马逊那对焦虑的褐色眼珠。在柔和的灯光下,它们显得比平时更大,也更像牛眼。她的手里拿着一个黄色的信封。

“我不太清楚到底该怎么办。”她说道,“我不想打扰您,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急事。是电报,您知道的。永远不知道电报里会是什么。假如今晚您看不到,那就意味着要耽搁十二个小时。英格汉姆护士已经下班了,明天十点布里格护士才会过来接班,我找不到人商量。我希望我没有吵醒您,但您已经睡着了,是吗?”

格兰特向她担保她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差点吹翻理查的画像。格兰特阅读电报时亚马逊就站在一旁,带着一种随时准备在噩耗传来时扶住他的神情。对于亚马逊来说,所有电报都会带来坏消息。

电报是卡拉丁发来的。

电文是:“您是说您认为应该有另一份指控?——布兰特。”

格兰特拿过回函纸,写道:“是的。特别是法国。”

然后他告诉亚马逊:“我想你可以把灯关了。我准备睡到明早七点。”

格兰特睡着了,盘算着多久以后能再见到卡拉丁,还有发现第二个谣言证据的概率。

卡拉丁再度现身并未花费很长时间,也并无半点寻死觅活的神情。事实上,他有些离奇地显得魁梧了一些。大衣也不再那么像一个附属品而多少像件衣服。他目光炯炯地逼视着格兰特。

“格兰特先生,您是个奇迹。在苏格兰场中像您这样的人很多吗?还是您是少数的例外?”

格兰特近乎难以置信地望着他,说:“别告诉我你找到了一个法国例证。”

“您不希望我找到吗?”

“我希望。但我几乎不敢指望。找到的概率实在太小了。在法国,谣言以什么方式出现的?编年史还是书信?”

“都不是,而是某种更令人惊讶的东西。事实上,是以某种更令人郁闷的方式提到的。似乎是法国的首相在图尔[3]的一次国会演讲上提到的。他的口才着实不错。说实话,他的口才是这整件事中唯一能让我觉得赏心悦目点的东西。”

“为什么?”

“哦,因为在我听来,这很像一个参议员在为某个将己所不欲的措施推销给别人的家伙所做的仓促辩护。更像政客而不是政治家,我想您明白我的意思。”

“你应该去苏格兰场,布兰特。首相都说了些什么?”

“那个,原文是法文的,而我的法文不是很好,所以我想也许最好您自己看看。”

他递过一张爬满孩子气字迹的纸,格兰特读道:


诸君明察,自爱德华君薨,英格兰纷乱频仍,国已不国。其遗孤风华正茂,英武神勇不逊其父,却有专权者假手民意,乃至爱德华君之遗孤惨遭屠戮,而王位旁落凶犯之手。


“‘国已不国’。”格兰特说,“这么说他是以整个英格兰为假想敌了。他甚至还暗示两个男孩是依照英格兰人民的意愿而被‘屠戮’的。我们被当成了需要援助的野蛮种族。”

“是的。这正是我的感觉。全都是议员拉票的手法。事实上,就在那一年,大约六个月以后,法国的摄政王派遣使节拜会理查,然后他们可能发现谣言并不属实。理查给了使节安全通行权。假如这些使节还准备一路骂他是杀人恶魔的话,理查不会授予他们这种权利。”

“当然不会。你能告诉我这两次诽谤的确切时间吗?”

“没问题,我手头就有。克罗兰的修道士记录这件事是在一四八三年的夏天。他说,有传闻说两个男孩都已经被处死,但没人知道详情。法国国会上那通流氓演讲则是在一四八四年一月。”

“太棒了。”格兰特说。

“为什么您会期盼存在第二份谣言呢?”

“算是一种核查吧。你知道克罗兰在什么位置?”

“知道。在芬恩乡。”

“芬恩乡,靠近埃利。芬恩乡也正是莫顿被白金汉公爵通缉后藏匿的地方。”

“莫顿!当然了,没错。”

“假如莫顿是谣言的散布者,等他去欧洲大陆时肯定会有另一次大爆发。莫顿是在一四八三年秋天逃离英格兰的,此后谣言就在一四八四年一月及时出现了。顺便提一句,克罗兰是一个很封闭的地方,是某位逃亡主教在安排好自己的海外逃亡线路之前理想的藏身之处。”

“莫顿!”卡拉丁再次念叨着,让这个名字在自己舌尖上翻滚,“每当提到什么阴谋诡计,你都能绊到莫顿这个家伙。”

“看来你也注意到这点了。”

“理查登基之前,他是谋杀理查的核心策划者;理查继位后,他是反对理查的叛军的幕后支持者。他在欧洲大陆的蠕动轨迹也都沾满了充满颠覆味道的烂泥。”

“唔,最后那段烂泥只能算是纯粹的推测,在法庭上还拿不出手。不过,一旦越过海峡,他的活动方向其实不会有太大争议。他成了一个全职的颠覆分子。他和一个名叫克里斯托夫·厄斯维克的密友像海狸一样勤勉地为亨利的利益工作着。向英格兰散发所谓的隐修书信,派遣躲在斗篷里的信使,一切都只为搅起大家对理查的敌意。”

“是吗?我不如您那么懂什么上得了法庭什么不行,但在我看来,他在欧洲的那段蠕动轨迹算得上信得过的推测——假如您信得过我的话。我不认为莫顿是到了大洋彼岸才起反心的。”

“不是。当然不是。理查的去留对于莫顿来说是事关生死的问题。除非理查下台,否则约翰·莫顿这一辈子就算是毁了。他完蛋了。这已经不是他是否会得宠的问题。他会被剥夺所有的生计活路,重新蜷缩到他那套朴素的僧衣里。他,约翰·莫顿,是一个曾经与大主教之职近在咫尺的人。假如他能够帮助亨利·都铎登上王座,他不仅有可能成为坎特伯雷大主教,还有可能成为红衣主教。哦,是的,对于莫顿来说,阻止理查继续统治英格兰具有近乎绝望的压倒性的重要意义。”

“好吧,”布兰特说,“这是一个适合做颠覆工作的家伙。我不认为他是一个举棋不定的人。例如‘弑童者’这样的小小谣言在他看来肯定只是小儿科。”

“当然,也会有某些端倪让他自己也信以为真的。”格兰特说,正确评判证据可靠性的习惯战胜了他对莫顿的厌恶。

“相信那些孩子是被谋杀的?”

“是的。有可能是其他什么人的捏造。不管怎么说,这个国家必定曾经充塞着兰开斯特风格的传闻,半出于恶意半出于宣传。莫顿也许只是扩散了某个最新的版本。”

“哈!我可不会让他有借口去搞以后的杀人勾当。”布兰特刻薄地说。

格兰特笑了。“我也不会。”他说,“从你那位克罗兰修道士那里你还弄到了什么?”

“还有一点安慰。在发给您那通惊慌失措的电文之后,我发现他的话并没有被奉为经典。他只是记录下了外界带给他的一些小道消息。譬如他说,理查在约克举行了第二次加冕典礼,而这当然不是事实。如果连加冕典礼这种众所周知的重大事件都会搞错,他的记述当然也就不足为信。不过,顺便提一句,他倒是知道《王权法案》。他还记录了其中的大意,包括那位伊莲诺女士。”

“这很有趣,连身处克罗兰的一位修道士都听说爱德华迎娶了这位女士。”

“是的。圣人摩尔肯定是经常在梦里见到那位伊丽莎白·露西。”

“更别提那个难以启齿的故事,说理查不惜羞辱他母亲也要让自己登上王位。”

“什么?”

“他说理查安排了一次布道,声称爱德华和乔治是他母亲和别的男人所生,所以他,理查,是唯一合法的儿子,因此也是唯一合法的王位继承人。”

“圣人摩尔应该想出一个更有说服力的说法。”卡拉丁冷冷地说。

“是的。尤其是想到理查捏造出这套诽谤时还住在他母亲家里。”

“确实是。我差点忘了这一点,我还没有当警察的头脑。您关于莫顿是谣言散播者的说法很缜密。不过,假如谣言也曾出现在其他地方,一切是否还能顺章推理呢?”

“这种可能性当然存在。不过我愿意用五十赔一和你赌没有其他谣言。我从来就不相信男孩失踪在当时是全国性的谣言。”

“为什么不信?”

“这是基于一种我认为无可辩驳的原因。假如曾经出现任何全国性的不安、任何明显的颠覆传闻或行动,理查一定会立刻采取行动。当后来有关他想迎娶他的侄女、即两个男孩的姐姐伊丽莎白的谣言出现时,他立刻像老鹰一样紧盯不放。他不仅致信各乡镇、言辞强硬地否认这一谣言,他还显然认为此事对自己的清誉十分重要,因此愤怒异常地召集伦敦的头面人士齐聚在他所能找得到的最大的大厅里(这样是为了能让他可以同时把这些人都叫到一起),面对面地告诉他们他对这一事件的看法。”

“是这样,当然您是对的。假如谣言已经扩散到全国,理查肯定会公开驳斥。毕竟这是比要娶他的侄女还要可怕的谣言。”

“没错。事实上,在那个年代迎娶自己的侄女是可以被认可的。也许现在你还能这么干,我不太清楚。这不是我在苏格兰场负责的业务。可以确定的是,假如理查曾经下这么大力气去驳斥一起结婚谣言,他一定会花费更多的精力去阻止有关谋杀的谣言,如果它存在的话。结论很直截了当,那就是——根本没有关于男孩失踪或遭毒手的谣言在全国散播。”

“只不过是在芬恩和法国的小浊流。”

“只不过是在芬恩和法国的小浊流。从画像中看不出任何对于那些男孩的担心。我的意思是,在刑事调查中,你会寻找涉嫌疑人的所有异常行为。为什么这位通常在周四晚上去看电影的X先生会特地选择这个晚上不去电影院?为什么Y先生像往常一样撕下半张回条却反常地没有使用?所有诸如此类的事情。两个男孩的母亲离开了庇护所,与理查和平相处。几个女孩也恢复了宫廷社交活动。据说,男孩们继续着因为他们的父亲过世而中断的课业。他们年轻的堂兄在枢密院享有一席之地,地位重要到约克镇会专门给他们去信。这是一派完全正常、平和的景象,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一场触目惊心然而毫无必要的谋杀刚刚发生在这个家庭里。”

“看起来我还是能写一本书,格兰特先生。”

“你当然要写一本书。你不仅可以把理查从这些造谣中伤中解救出来,还可以洗清伊丽莎白·伍德维尔的声名:她没有为七百马克的年金和一些蝇头小利就宽恕了杀死她儿子的凶手。”

“我当然不会写一本把这些弃置不顾的书。至少我会整理出一套有关这些男孩最后结局的说法。”

“你会的。”

卡拉丁温柔的眼神从泰晤士河上空那朵小小的羊毛卷云上飘回格兰特身上,带着询问。

“您为什么用这样的语气?”他问道,“为什么您就像一只得到了牛奶的猫一样惬意?”

“哦,在过去空闲的这几天里,在我等待你再度出现时,我一直在按警察的常规思索。”

“警察的常规?”

“是的。谁是得益者,诸如此类。我们已经发现男孩的死对于理查来说没有丝毫价值。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继续来寻找谁会获益。《王权法案》该发挥作用了。”

“《王权法案》和这起谋杀有什么关联?”

“亨利七世娶了两个男孩的姐姐伊丽莎白。”

“是这样。”

“借此让约克家族妥协,使他登上王座。”

“是这样。”

“废除了《王权法案》,才能让伊丽莎白成为合法继承人。”

“确实。”

“但恢复几个孩子的继承权也自动地使两个男孩的继承序列位于伊丽莎白之前。事实上,废除《王权法案》就意味着男孩中最大的一个将登上英格兰王座。”

卡拉丁的舌头轻咂了一下,在角质镜框后的眼睛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综上所述,”格兰特说,“我建议以此为调查方向。”

“没问题。您想怎么做?”

“我想了解有关泰瑞尔的坦白的更多细节。但是,首先我想知道那些相关人物的反应。在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而不是某人说了某人什么。就像我们调查爱德华猝死后理查的继位过程时那样。”

“很好。您想了解些什么?”

“我想知道所有那些被理查放任着、不愁温饱地活着的约克家族继承人都怎么样了。我是说每一个。你能做得到吗?”

“没问题。这不复杂。”

“我还想花些工夫多了解一些泰瑞尔。我的意思是关于这个人本身。他的身世。他曾经做过什么。”

“照办。”卡拉丁站起身,带着精神抖擞的派头,以致在那一刻格兰特误以为他会扣上某排风纪扣,“格兰特先生,太感谢您了,为所有这些……这些……”

“游戏和谜题?”

“等您能站起来了,我准备……我准备……我准备带您游览伦敦塔。”

“去坐一次格林尼治巡回游船吧。我们这种岛民就是对水路有种狂热。”

“他们估计您多久能下床?您知道吗?”

“等你带着那些继承人和泰瑞尔的资料回来时,也许我就能解脱了。”

注释

[1]代夫特(Delft)荷兰城市,特产以白底蓝花为特征的陶器。

[2]欧里庇得斯(Euripides)与埃斯库罗斯和索福克勒斯并称为古希腊三大悲剧大师。

[3]图尔(Tours),法国中央大区最大的城市,位于卢瓦尔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