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这个课题的产生最早缘于自己内心的一种困惑，即文学独立性追求的价值和代价问题。文学自从它产生那天起，就萌生了一种追求独立性的欲望。文学在追求独立性的过程中，既发展了文学，又限制了文学：它一方面不断剥掉附着在文学身上的各种赘物，使之成为纯文学、纯诗；一方面也使文学日益单纯乃至单薄。审视今日的文学，我们不得不承认，文学正患着严重的贫血症，内容空洞，面色苍白，已经被排挤到社会的边缘。那么，我们不得不思考这样的问题：文学的独立性是可能的吗？文学的独立性应该如何表现？文学的独立性将走向何方？

众所周知，早期的文学不是纯文学，而是文史哲合一。许多古代典籍是哲学文本，也是历史文本，亦是文学文本。如《史记》那样，是“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这是文章的至高境界。

诗的产生是文学独立性的开始，最早独立出来的文学形式是诗。中国文学史讲述的经典散文中有许多是政论，还不是文学的独立形式。文学的独立，或者说诗歌的独立性，使诗这种文学形式得到迅速发展，直至产生了唐诗宋词这样的辉煌成就，达于文学的巅峰。这是文学独立性追求的价值所在。

然而，这时期的文学独立性与今天相比，仍然是不完全的，因为，这时候的文学与艺术还是一体，所谓“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诗人与音乐绘画的关系密切，他们大都精通艺术，琴棋书画是他们的必修课，诗与歌是一体的，诗词就是歌词。而今，学科体制的细分造成的壁垒，使文学和艺术分割成两个完全不同的行当，诗与歌词也完全分开了，诗是诗，歌词是歌词，诗人与歌词作者处在不同的层次和领域，诗与乐被人为地分隔在两个不同的学科。文学的独立性是加强了，可是文学的内涵，形式的丰富性却被大大削弱了，我们不知道文学在获得它的独立性过程中还会删去什么，还会剩下些什么？如今大学中文专业也被人为分割成两大块：语言和文学，两个专业也是形同陌路。文学是语言的艺术，文学不关语言还论什么？

20世纪以来，由于社会和时代发展的需要，文学与政治结合在一起，文学的社会功能加强了，但同时文学也逐渐沦为政治的附庸，文学的独立性受到踩踏。在这种背景下，新时期文学提出了“文学回归自身”的命题。应当说，这是具有时代意义的命题，并且有其特定的内涵。在一个拨乱反正的时代里，这种观念成为思想解放的旗帜，也是文学解放的旗帜。因此在一定时期内，这种观念促进了文学的繁荣和发展。然而，事物总是不断变化的，文学的独立性所产生的自闭性使文学逐渐远离了社会中心，文学的自足性要求满足后得到的却是一种始料未及的失落感。回顾一下历史也不难看出，文学的独立性追求如果走向绝对化，最终将是一条死胡同。在现代文学史上，也有不少人提出纯诗、纯文学的概念，追求文学的独立性。如穆木天提出的纯诗概念，强调诗歌创作的内生活、内生命的表现，排斥外在世界；林语堂提出的性灵文学，强调对内面灵魂的封闭性的审视，排斥自我之外的对国家、民族、人民和社会的表现。这些文学主张往往走向纯粹的技巧和技术，走向形式主义一途。

那么，文学的独立性究竟是什么？文学的独立性就等于玩弄语言文字技巧，就是关起门来，自拉自唱，就是诗人内心的低吟和自语吗？我们认为，文学可以有这些表现，但是文学绝不能仅仅满足于这些，文学可以也应该有更大的作为。哲学是一种宇宙观、人生观，历史是对时间的记录，文学应该是对宇宙万象的观察和想象，文学应融于万物之中，又独立于万物之外。文学的独立性应该表现在表达方式的独特性上面，文学的观察和表现对象，以及表现形式绝不能局限于一隅。所谓的“文学回归自身”这种提法是一把双刃剑。它可能会提升我们的文学，也可能会毁坏我们的文学。文学的独立性不能走向绝对化，绝对的文学独立性只存在于人们的想象中。

那么，我们的文学研究是否也应该打破学科壁垒，不再拘囿于自身，多一些跨界的动作呢？

2006年月10月，我的《铁凝小说与绘画、音乐、舞蹈——兼论西方现代艺术对中国文学的影响》一书出版，这是一个尝试进行跨界的研究。陈超先生为本书题写序言，给了一个“进球了！”的高声喝彩，这对我是一个莫大的鼓舞，前辈张俊才先生也鼓励我“继续进球！”。

然而，接下来的项目申报过程并不顺利，可以说是一波三折。2007年11月，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主办了一个“中国现当代文学学科建设问题高层论坛”。我在会上做了一个“文学独立性追求的价值与代价”的简短发言，同与会学者交换了意见，宣讲了自己心中长期以来存在的疑惑，得到不少学者的认同。当时分管师大文学院科研工作的副院长郭宝亮先生建议我以“西方现代艺术对中国文学的影响”为题申报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他认为我在这方面有前期成果，是个有利因素，事实证明他的建议是正确的。但是这一年课题申报失利。

2008年底，当时任教研室主任的胡景敏先生建议我继续以此题目申报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经历了前次的失败，我本欲放弃，但是胡景敏先生坚持不懈，甚至亲力亲为，无私帮助，在课题策划与申报过程中起到了关键作用，最终让我等来了2009年度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立项通知书（批准号09BZW061）。这是教研室老师们集体的智慧和共同努力的结果，借此向他们表示诚挚的谢意。

课题立项之后，当我进一步深入其中时才发现，我之前的研究只是兴之所致的粗浅尝试，尚在岸上观望，还没有涉入水中，真正下到水中以后才知水之深浅。由于跨界的知识障碍，阅读量极大，资料搜集范围广泛，加上课题又有时间限制，感觉自己一人完成有困难，于是邀请胡景敏先生共同完成课题任务。我们的具体分工是，我负责课题的前期主干工程，胡景敏先生负责后期装饰工程，前后期的工作量几乎是对半的，后期工作甚至更烦琐。胡景敏先生花费了大量心血，认真调整书稿的结构，衔接章节之间的空白，补充修改和完善内容材料，选择和搜集相关资料和图片，润色标题和语言，校对文字，提交结项准备等，他的努力使书稿增色不少。然而，由于时间限制，我们只梳理了西方现代绘画与现当代文学的关系，对于原来计划的关于音乐、舞蹈与现当代文学的关系，只好暂时搁置。附录中收入几篇关于音乐、舞蹈与文学关系的论文，就是为了弥补这些遗憾，有些文章在收入时做了较大改动。

与此同时，我先后给河北师范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的研究生开过几轮讨论课，共同研讨“20世纪中国文学与西方现代艺术”这一课题。其中我指导的2009级研究生王晓朴的硕士论文《后印象派画家对张爱玲小说的影响》，经过反复修改后，部分收入本课题。2011级研究生刘翠爱的课堂作业《贾科梅蒂的雕塑对于坚诗歌的影响》，经过修改后被我们采用。研究生们为课题研究提供了不少有价值的信息资料和宝贵的思想启示，在此难以一一罗列，谨向他们表示诚挚的谢意！

由于课题涉及的是一个崭新的领域，我们在这方面的知识准备不足，可供参考的资料也有限，加上个人认识能力和理论思想水平的局限，可能有很多不尽完善之处甚至是错误的地方，恳请方家批评指正！

马云 谨识

2014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