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明清其他白话短篇小说
在“三言”“二拍”的影响下,明末清初白话短篇小说的创作出现了繁盛的局面,一时作者纷起,专集频出。这种局面一直持续到清中叶才渐趋衰歇。据胡士莹先生《话本小说概论》一书统计,除“三言”“二拍”和李渔小说外,明清其他白话短篇小说专集亦在五十种上下,实际可能还不止这些。下面我们就分别对明末和清代白话短篇小说专集的基本情况作一些简单的介绍。
一、明末白话短篇小说
明末白话短篇小说主要集子有《型世言》《鼓掌绝尘》《石点头》《西湖二集》《鸳鸯针》《欢喜冤家》《笔獬豸》《十二笑》《壶中天》《一片情》等,其中写得较好的有以下几部:
《型世言》,佚失了三百余年,1987年在韩国汉城大学发现。1992年11月由台湾中央研究院中国文哲研究所影印出版后,大陆几家出版社也相继点校出版。《型世言》的发现,使治小说史的专家获得了宝贵的资料,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它解开了《幻影》《三刻拍案惊奇》《别本二刻拍案惊奇》的疑案,这三者的祖本都是《型世言》。也因《型世言》的面世,发现了陆人龙这位明末重要的作家。《型世言》十卷四十回,作者题署或作“钱塘陆人龙”,或作“钱塘陆君翼”,或作“钱塘君翼陆人龙”。每卷首页首行题“峥霄馆评定通俗演义型世言卷之×”。每回前均有翠娱阁主人写的叙、序、小序、小引、题词等。每回均有“雨侯”、“木强人”、“草莽臣”等写的回末总批和眉批,间或有双行夹批。《型世言》刻印时间应与《拍案惊奇》相近,大概不早于崇祯二年(1629)。《型世言》书名与《喻世明言》等属同一类型,显然是受到冯梦龙“三言”的影响,欲以小说“树型今世”,起到匡正世风的作用。
陆人龙是明末著名选家、作家和出版家陆云龙的弟弟,字君翼,别署平原孤愤生。钱塘(今杭州)人。生平不详。除《型世言》外,还著有《辽海丹忠录》。
与荟萃古今故事的“三言”“二拍”相比,《型世言》的最大特点便是完全写明代本朝故事。其中不少是时事小说,即反映当代历史事件的小说。当时兴起了一股时事小说的创作热潮,陆氏兄弟是其中最重要的作家,他们十分关心国家大事,集中表现当代时事政治,用小说形式抨击朝政,揭露社会矛盾。陆云龙创作了长篇小说《魏忠贤小说斥奸书》,抨击魏忠贤阉党专权。陆人龙的《辽海丹忠录》是反映后金政权与明王朝在辽东对抗的重要作品。《型世言》中的《烈士不背君,贞女不辱父》《胡总制巧用华棣卿,王翠翘死报徐明山》《矢智终成智,盟忠自得忠》《逃阴山运智南还,破古城抒忠靖贼》等等,都是以本朝时事入小说,反映了燕王朱棣夺取建文皇位、胡宗宪招抚徐海、魏忠贤阉党专政等重大事件。由于作者是所叙事件的同代甚至同时人,所以小说具有很高的认识价值和史料价值。但是另一方面,由于时间间隔较短,对事件的深刻反思和艺术锤炼都还不够,又显得比较简略粗糙。这些小说有着不同于历史演义的特点,即作者把历史重大事件与普通日常生活相联系,少了些历史的威严,而多了些世俗之趣。如《胡总制巧用华棣卿,王翠翘死报徐明山》,在表现胡宗宪招抚徐海这一重大历史事件时,小说以大部分笔墨表现普通女子王翠翘的坎坷人生和对徐海的情意。特别在《矢智终成智,盟忠自得忠》中,作者描写建文皇帝的仓皇出逃与流离辗转,就像在叙述一位普通人的苦难历程。这是一种“野史”笔法,表现了作者对人生命运的关注及超越于历史局限的人文精神。
《型世言》中更多的是直接表现明代市井生活、风土人情的小说,犹如一本风俗册,一本揭示社会腐败黑暗但笔法粗糙的画册。
《型世言》的主题可概括为:表彰忠孝节义,批判奸凶贪淫。如第一回宣扬烈士之忠、贞女之节、才子之义;第二、三回说孝;第四回说孝兼及贞淫;第五回说义;第六回说节烈……每一篇小说都是围绕着创作之前即已确定的题旨,先写一首诗或词作引,然后切近题旨展开议论,举古今之例加以说明,而后讲一个“我朝”的典型事例。在这里,故事只是主题的正反例证,人物形象都戴着标明忠孝节义、奸凶贪淫等属性的面具,像化妆晚会上符号化的角色。人物与故事都是附属于主题的。为了论证主题,作为例证的故事情节有时不免牵强,人物言行也觉生硬,如第四回《寸心远格神明,片肝顿苏祖母》等,为了演绎观念,胡编硬凑。但也有一些篇章写得较好,在表现奸凶贪淫主题时,对人物、细节的描写较为细腻、生动,如第五回《淫妇背夫遭诛,侠士蒙恩得宥》,董文的体贴,妇人的无情,耿埴的义气,老白妻子的哀怨,运用对话、白描,细致刻划人物的语言、行动、表情、心理,颇能传神,真实地表现了一群普通市民的生活百态。虽然这一篇是对“二拍”故事的改写,但也表现了陆人龙的功力。又如《贪花郎累及慈亲,利财奴祸贻至戚》,其中钱公布的奸巧,陈公子的贪愚和懦弱,也都写得很生动细致。
应该说,《型世言》在写作上还有不少文章家笔法。这大概是文人创作常不能忘怀科举考试的缘故,写小说也像做八股,起承转合地进行论证。《型世言》总耽于叙述一件完整的事和说明一个传统伦理。作为说理文,例证太繁琐;作为故事,又经常忽略描写。在有限的篇幅内,既要叙事又要说理,很难兼顾。也许正是因为要集中说明某个道理,作者只能把丰富立体的现实浓缩为正反两维的事例。与“二拍”相比,《型世言》中作者议论更多,因而成就也就差些。
《鼓掌绝尘》,题“古吴金木散人编”,刊于明崇祯四年(1631),分风、花、雪、月四集,每集十回,写一个完整的故事,实为中篇结集。该作继承了《金瓶梅》的传统,着重表现当时社会的人情世态。其中风、雪两集主要写才子佳人爱情故事,从题材、构思上看,对清初才子佳人小说有一定影响。花、月两集则写官场的腐败和人情的冷暖,表现了作者对现实的批判态度。
《石点头》,题“天然痴叟著”,冯梦龙为该书写了序言,作了评点(“墨憨主人评”),从中可看出作者可能是冯的朋友席浪仙。书刊于崇祯年间。书名取义于“生公说法,顽石点头”“推因及果,劝人作善”之义。全书收白话短篇小说十四篇,创作素材多来自前人的笔记野史,或摘取于文言小说。写进小说时,都经过了作者脱胎换骨的加工改造。作品的内容有的反映了明末资本主义萌芽时期市民的生活,有的反映下层妇女的遭遇,有的鞭挞了科举的弊端,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当然,由于作者意在劝惩,因此一些作品也染有迷信、因果报应、宿命的落后色彩。艺术方面,如情节、人物刻画、语言等都达到了较高的水平。在明末拟话本中亦属佳作。
《西湖二集》,此书为《西湖一集》续书,《一集》已佚。作者周清源,名楫,明末杭州人。该书约刊于崇祯年间。全书共三十四卷,每卷写一故事,每篇故事主人公的活动都与杭州西湖有关。素材很大部分取自前代或同时代人的野史笔记或文言小说。内容涉及面较广,而对官场和科场的揭露,尤为深刻,饱含作者的愤恨和讥讽之意。一些作品还生动地描述了当时杭州的风俗习惯,对我们了解当时的社会生活很有帮助。艺术上的优点,主要是情节生动引人,讽刺辛辣得体,语言优雅流畅,具有较高的阅读欣赏价值。
《鸳鸯针》,题“华阳散人编辑”、“蚓天居士批阅”。卷首有序,后署“独醒道人漫识于蚓天斋”。有人认为作者就是明末人吴拱宸,待考。全书四卷,每卷四回,写一个故事。四篇小说有三篇都是写科场之事,所刻画的儒林众生相,栩栩如生。作者在针砭儒林败类时所用的外庄内谐的笔法,独具特色,可视为一部短篇《儒林外史》。孙楷第评该书说:“除第四卷外,文皆流利。其事或虚或实,要皆寄其不平之思。虽伤蕴藉,较之清代诸腐庸短篇小说犹为胜之。”[1]是为的论。
《欢喜冤家》,正集十二回,续集十二回。二十四回演二十四篇独立故事。不题撰人,卷首有叙,末署“重九日西湖渔隐题于山水邻”,则其编撰者当为“西湖渔隐”。回末有总评,间有眉批,正续集前各有插图三叶,图分上、下两栏,共二十四幅,每回一幅。此书又名《欢喜奇观》《贪欢报》《艳镜》《三续今古奇观》等。此书未署刊印时间,论者一般认为刊于崇祯末年。
《欢喜冤家》作者显然受到冯梦龙的影响。此书回目奇偶整饬对仗,第五回与第六回还互相映衬。第六回《伴花楼一时痴笑耍》开场说:“……樽前有酒休辞醉,心上无忧慢赏花。为何道‘慢赏花’三个字?只因前一回,因赏花惹起天样大的愁烦来,这一回也有些不妙,故此说此三个字。”与《古今小说》第七、第八回的联系相似。在小说中还提到冯梦龙的戏剧《万事足》与小说《蒋兴哥重会珍珠衫》中的王三巧,并说《木知日真托妻寄子》与《蒋兴哥重会珍珠衫》的故事结构、人物结局相似。
《欢喜冤家》在题材上也受到旧作的影响。如第四回出自《廉明公案》,第七回出自《百家公案》,第十一回、续第二回、续第十回出自《僧尼孽海》。另外,第十二回美人局类似“二拍”中的《张溜儿熟布迷魂局》,续第一回似《乔兑换胡子宣淫》,续第十二回与《神偷寄必一枝梅》题材相关。但从总体上看《欢喜冤家》还是自创之作。
《欢喜冤家》对于社会现实有着较为广泛的反映,揭露了一些权要欺人、官吏坏治、官府贪酷的黑暗现象。但此书的主要内容还是对人的色欲和残酷一面的大量描写和细致刻画。此书篇篇涉及“风月”,即使像第一回谋财害命的故事也不忘插入张二舅与小二妻的偷情;续十二回一枝梅神偷侠盗,也以女色设局。小说序中虽然也说“使慧者读之,可资谈柄,愚者读之,可涤腐肠,迟者读之,可知世情,壮者读之,可知变态”;书中也常以善恶报应“唤醒大梦”,但正如郑振铎所说:“二十四篇话本中没有一篇不是讲男女风情的,而且写得很淫秽。”所以孙楷第《中国通俗小说书目》把此书列入“专演猥亵事”类。作者对猥亵之事津津乐道,刻画细致。这是明末不良世风的反映。
从小说形式上说,《欢喜冤家》基本上没有头回,已部分冲破了话本体制,而表现出话本案头化、文人化的特征。
二、清代白话短篇小说
清代白话短篇小说数量较多,主要是清初和清中叶前的作品,专集有《清夜钟》《醉醒石》《豆棚闲话》《照世杯》《西湖佳话》《二刻醒世恒言》《娱目醒心编》《雨花香》《珍珠舶》《通天乐》《八洞天》《五色石》《警悟钟》《跻春台》等。较好的有以下几部:
《清夜钟》,题“薇园主人述”,刊于清顺治初年。有人考证作者是钱塘陆云龙。原书十六回,每回写一个故事,现存残本两部共十回。内容的新颖之处是反映了明清鼎革之际动乱的社会现实,对李自成农民军的节节胜利和明王朝的腐败昏乱也有直接或间接的反映,这在清初的拟话本中是较突出的。
《醉醒石》,题“东鲁古狂生编辑”,作品写于明末清初,刊于清初。全书共有短篇小说十五篇。作者以醉醒之石为书名,意在劝世训诫。但由于作品题材多数取材于当时现实生活,对官吏的贪污腐化、僧人术士的虚伪奸诈以及科举之弊端都有所揭露,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现实生活的真实,因此仍具有批判现实的积极意义。该书文笔简洁,叙事写人都较细致生动,反映了作者较高的文学修养。不过故事情节较简略,诗词穿插太多,影响了小说的成就。
《豆棚闲话》,题“圣水艾衲居士编”。有人认为作者就是清初钱塘人范希哲,惜无实据,难以定论。此书刊本较多,最早的为康熙时写刻本。全书共有十二则十二个故事。作品对明末吏治的腐败、世风日下、人情浇薄的现象,无赖帮闲的丑恶嘴脸,以及投清的士大夫文人的心态都有所揭露,具有一定的积极意义。写作上一个重要的特色,就是全书皆以豆棚下的闲话为线索,将十二个故事贯穿起来,又往往从有关豆的谈话内容生发开去,引出一个个耐人寻味的故事,与西方小说《一千零一夜》《十日谈》的写法相近。这种写法在明清白话短篇小说中是绝无仅有的。
《西湖佳话》,全名为《西湖佳话古今遗踪》,题“古吴墨浪子搜辑”,刊于康熙年间。全书共十六篇小说。作品大都根据史传、杂记和民间传说写成。作者采用名人和胜迹交融的写法,既塑造了诸如莺莺、白居易、苏东坡、岳飞、苏小小、白娘子等流传甚广、又为群众喜闻乐见的人物形象,又叙述了西湖名胜古迹的来龙去脉,描绘西湖山水的美丽多姿,使读者加深对西湖的了解和向往。全书说教的意味较淡,文笔淳朴清新。
《五色石》,题“笔炼阁编述”,书前有作者自序,序署“笔炼阁主人题于白云深处”。有人认为作者即清乾隆江苏举人徐述夔,但无实证。作者在书首序中说:“《五色石》何为而作也?学女娲氏之补天而作也。”可见写作动机也是为了劝善惩恶,以警醒世人。不过作品在具体描写中,对封建官场、科场作了暴露性的描写,在有关爱情婚姻的作品中主张以才貌取人,这些方面也体现了作品进步的思想倾向。该书在艺术上达到了较高的水平,故事情节曲折复杂,新鲜奇特,语言丰富多彩,富有表现力。《五色石》在清代的拟话本集子中实属上乘之作。
三、明清其他白话短篇小说综述
明清其他白话短篇小说从总体上看,无论在思想性或艺术性方面都不如“三言”“二拍”,也逊于李渔的小说。内容上封建说教的气味较浓,劝诫警世之意过于突出。我们从《石点头》《清夜钟》《醉醒石》《五色石》等书名上,便可望知作者的用心。有的作品几乎可以说是训谕满纸、告诫连篇,像杜纲编的《娱目醒心编》,凡十六卷,除了空泛的说教,几与现实无涉,充满酸腐之气。在艺术上,这一时期的多数作品模仿抄袭的痕迹较明显,一些作品的情节也显得简单粗糙,小说中议论较多,诗词较多,小说的语言也远不如“三言”“二拍”那样鲜明生动。当然,指出这些缺点,并不是说这些小说一无是处,应当说,其间也出现了一些较好的篇什,它们分散在众多的集子中,值得我们认真筛选。即使是一些艺术性、思想性较弱的作品,它们既是新的历史时期的产物,也总有它们自己的面貌,有其值得注意和肯定的地方。
从题材上看,这一时期的白话短篇小说可谓包罗万象,作家们的笔触几乎涉及明清时代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不少作品反映了“三言”“二拍”所没有接触到的社会生活。如《豆棚闲话》第七则《首阳山叔齐变节》,作者借用历史题材,用翻案文章来讥笑现实中的假清高人物,入木三分地刻画出明清易代之后,部分知识分子的心态。《鸳鸯针》卷三《真文章从来波折》揭露了明末一些无行文人利用文社来招摇撞骗的丑行,作者真实地描述了晚明一些假名士以文社为“终南捷径”,猎取功名的现象。这种题材,在短篇小说中极少反映,它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又如《跻春台》中的《审烟枪》一篇,通过对一起人命案的特殊审理,反映了鸦片输入后,对国人身心的摧残,从一个侧面控诉了帝国主义的罪行,具有鲜明的时代感和现实的教育意义。
爱情婚姻题材的小说,相对于“三言”“二拍”来说,也有新的发展,出现了一些描写才子佳人爱情故事的小说,这类作品都歌颂了青年男女以才貌为基础的爱情和婚姻,同时对封建婚姻的“门当户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等观念表示了极大的轻视,反映了作者们在爱情婚姻问题上的民主意识。这类作品写得较出色的有《鼓掌绝尘》中的风集和雪集,《五色石》中的《二桥春》《选琴瑟》《凤鸾飞》等。这些作品都有一些共同的特点,它们都非常强调男女双方的才貌相当,情投意合,追求所谓“才子佳人,天然配合”;他们的结局都是喜剧性的大团圆,当然这种结局都是经过长期的追求和遭受种种挫折之后,才实现的理想的结合;男女双方,特别是女方的父母都很开明,都很赞成和支持女儿有个理想的配偶,并且还很尊重女儿本人的意见。这些特点与同时期风行一时的中篇才子佳人小说,如《好逑传》《玉娇梨》《平山冷燕》等有共同之处,它们都表现出共同的进步思想倾向。
明末和清代的一些白话短篇小说集子中,还出现了一些以儒林众生为主要描写对象的作品,这些作品真实地再现了当时下层儒生们心灵的美和丑、道路的正与邪、生活的贫困与追求,成功地塑造了一批儒林中正反人物形象,从而较深刻地揭露了封建科举的弊端。这类题材在“三言”“二拍”中也是较少见的。虽然这类小说的思想高度和艺术成就与吴敬梓的《儒林外史》尚有一定的距离,但在暴露性的描写方面,却也有十分出色之处,具有一定的认识价值。如《鸳鸯针》卷一《打关节生死结冤家》,写杭州秀才徐鹏子,满腹文章,参加乡试,考卷优异,却被同学丁全用三千两银子买通考官,偷换顶替,徐落选后要求查考卷,却被诬陷入狱。《鼓掌绝尘》月集写一个富公子陈珍胸无点墨,却仗着家里有钱,也要去考秀才,他先是买来考卷,塾师帮着做还不行,最后干脆请塾师作枪手入场代考。后来府试、院试代考不得,就花了三百两银子买通考官,“两次卷子,单单只写得一行题目”,公然也榜上有名。陈珍后来还爬上袁州府判的地位,作威作福,敲剥百姓。这两个故事充分说明,封建科举制度已失去了选拔人才的作用,而沦为赤裸裸的金钱交易,其结果必然是贪官和蠢官遍地,形成恶性循环。
在《醉醒石》第六回《高才生傲世失原形》中,作者刻画了另一类型的儒生形象。作品写一才子李徽,妄自尊大,猖狂放肆,最后竟不由自主地变成老虎伤人。这个故事狠狠讽刺了那些“恃才傲物,眼底无人”的儒林狂生,表现出作者对那些“侥幸一第,便尔凌轹同侪,暴虐士庶,上藐千古,下轻来世”的读书人的鄙夷和不满。在《跻春台》中,作者对一些蒙馆骗钱的伪学儒也有所揭露。《假先生》篇写杨学儒设馆招生,完全是出于市侩的打算:“学钱虽短,一年二十余人,当喂两槽肥猪,在家又免却一人吃费,还是有利。”《审烟枪》《双血衣》等篇,作者也淋漓尽致地描叙了那些教书的先生打牌烧烟、带徒打鸭、觊觎美色的丑恶行径,这样的先生岂不误人子弟?作者不无感慨地叹息道:“上智则误功名,下愚多成鄙陋。”这也是儒林败类日益增多的重要原因。
明末和清代其他白话短篇小说的艺术成就都不高,其中各个集子的艺术水平也参差不齐,难以一概而论。不过,有些作品在艺术上表现出一些新的特点,亦值得我们注意。首先是一些短篇作品,篇幅增长,并开始分回目,表现出向中篇小说演进的趋势,如《鼓掌绝尘》《鸳鸯针》,每篇小说中都有对仗工整的回目,这种分回的写法,显然是受了明代长篇章回小说的影响,同时又在形式上奠定了清代中篇小说的基础。第二是一些小说融入说唱文学的写法。如《跻春台》中《双金钏》《十年鸡》《螺旋诗》《比目鱼》等篇,在正文中插入人物的唱词,这些唱词都属第一人称,中间有第二人称的夹白。唱词前并无曲牌,但都俚俗上口,有点类似快板、顺口溜或打油诗。这类小说颇类似宋元话本中的《快嘴李翠莲记》。第三是诗词大量在正文中出现,有的几乎隔几行就插一首诗。这些诗多带有评点说教的性质,穿插在情节中,多为累赘。上述的特点实际上都不能表现短篇小说的优势,有的虽然也能给人耳目一新之感,但从白话短篇小说的发展来看,实际上是一种退化,似乎表现出古代白话短篇小说难以为继的倾向。
[1] 孙楷第《大连图书馆所见中国小说书目》,《中国通俗小说书目》(外二种),中华书局2012年版,第31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