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元代文学史
1.16 后记

后记

1956年秋,千帆老师在武汉大学讲授宋元文学史,每周六课时,按当时综合大学教学大纲的计划,是一个学期讲完。因程先生经常应邀去北京、青岛等地出席学术会议或讲学,故到期末才讲完两宋文学,元代文学是1957年春才开始的。众所周知,从那年3月学习领导人的讲话开始,鼓励大家提意见,畅所欲言,到了5月,演化为帮助党整风,也就是所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闻者足戒”的“鸣放”;转瞬之间,变成“言者有罪”的“扩大化”运动。程先生以其正直爽朗、少有顾忌的性格,说了一些切中时弊的话,竟成全校“右派元帅”,课也就中止了。在尚不知能否再上讲台授课的情况下,他以高度的责任感和坚毅顽强的意志,续写元代文学讲义付印,但是未完就不给印了,从此“侧身刍牧间十八年”,好在一部分手稿保存了下来。

我作为宋元明清文学方向的研究生,曾随堂听程先生讲授宋元文学史课,详其始末。先生讲课时生动的音容笑貌、极具思辨力而又形象化的语言,至今记忆犹新。

《两宋文学史》,是他与南京大学吴新雷教授合作修订出版的。2000年5月,我遵嘱去南京出席《中华大典·魏晋南北朝文学分典》和《文学理论分典》样稿论证会。会议结束的当天下午,我去向程先生辞行,他提起《元代文学史》讲义尚未修订的事,虽因我即将赶赴轮船码头,未能细谈,但从“以后有机会再仔细商量”的语气中,嘱托之意向当可神会。因我正忙于主编《明清文学分典》的工作,先生是很清楚的,我也不便拍胸请缨,总以为后会有期,不料此一别竟成永诀。直到2003年,我完成《明清文学分典》的编务,才向师母陶芸表明:如果修订《元代文学史》事,尚未落实到合适的人,我承担此任义不容辞。很快,师母就托专人带这份遗稿给我。

退休十多年了,好像总是在忙一些与专业相关的事,又几度外出叙天伦之乐,再加上人的惰性,直到最近两年才有迫切感,意识到自己已经年逾八旬,日薄西山,来日无多,不应把我老师的事留给我的学生去做。2013年9月,是先师百岁诞辰,谨以完成修订出版《元代文学史》作为对恩师的纪念。现在出版这类学术著作不容易。感谢武汉大学出版社编审陶佳珞女士,毅然签约。

我之所以乐意恪尽此责,固然是遵循我国文化传统的惯例,学生整理修订先师的遗著是应尽的义务,程先生整理出版《汪辟疆文集》、《黄侃日记》,就是范例;他在弥留之际还自责未能见到《黄侃日记》的出版。更有一种深沉的感情力量驱动着我。师生两代人,命运遭遇何其相似!如果说受“扩大化”的冲击是一种必然的惯性,那么,我的患难结发妻黄馥梅医师和先师母沈祖棻教授,同是温柔善良、合群敬业、志洁行芳、与世无争的贤淑女子,为什么偏偏先后都遭遇车祸惨死?!沈先生罹难,程先生之悲,我感同身受,心灵相通,才会不顾后果,登门吊唁,师生紧握双手,“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程先生那既不服输、不甘被厄运击倒,又能随遇而安,得一支点,就能创造奇迹、矢志以学术报国的精神,更是我学习的榜样。

修订程先生的《元代文学史》,我是下了决心的。记得《文艺研究》编辑部委托陈文新教授采访我时,提及“今后还有什么打算?”我就说过:“有一桩心愿,我师从程先生四十余年,风风雨雨,师生情深,想做最后一件事,就是将他在武汉大学讲授元代文学史的讲义,修订出版。”(详见《文艺研究》2007年第4期)。

这部《元代文学史》讲义,毕竟是半个多世纪以前的著作,在学术思想上,不受当时文坛风气影响,实属难能可贵,真正有价值的学术著作,是经得起历史检验的。我需要做的工作,主要是:所论及的作家、作品乃至文学样式的范围,作必要的扩充;酌量增补现在能见到的文献资料,注释予以详明出处,包括各种符号标志在内,一律按当今的学术规范作标准化处理;有些以往惯用的评论性用语,在不妨碍实质性内容的条件下作适度淡化;无论笔误或排字致讹,概予订正,个别有歧疑处用注释作按语。总而言之,修订和增补,首先是尊重原著精神,顺其学术思想脉络发展;其次是考虑必要性。关于署名,按程先生健在时与合作者的惯例,是共同署为撰著人。如今先师已作古,修订过程中未经商讨,若冒然与老师并列为撰著者,似欠妥,我以修订者的身份忝列其后,较为切实。但受自己水平和精力限制,不能尽如人意,尚望读者见谅。正是:

滔滔江水流日夜,
熊熊薪火传千秋。

吴志达

2013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