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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代文学史
1.13.1 第一节 元代小说家话本

第一节 元代小说家话本

《京本通俗小说》七种,写的都是宋朝的故事,说话人提到时代背景,或称“我宋”、“我朝元丰年间”、“大宋”,或直称宋王朝的年号,如“绍兴年间”;或指称都城“东京汴州开封府”,应是南宋人的作品。《清平山堂话本》是明代嘉靖年间洪楩编刊的,原应有六十篇,现存二十七篇,大多数是宋元话本,也有一部分明初话本。冯梦龙编纂的“三言”,有许多篇是宋元话本,经过他润饰,艺术上有所提高。最大的遗憾,是明初编修的《永乐大典》佚失,据该书目录,卷一七六三六至卷一七六六一,都是评话,而大部分是元代话本。现存的元代小说类话本,见于《古今小说》(《喻世明言》)者有:《简帖僧巧骗皇甫妻》、《宋四公大闹禁魂张》、《任孝子烈性为神》、《汪信之一死救全家》四篇;《金海陵纵欲亡身》见于《醒世恒言》;在《清平山堂话本》中的《雨窗集》,则存有《曹伯明错勘赃记》;明万历年间余象斗编纂的《万锦情林》中收有《裴秀娘夜游西湖记》;《永乐大典》卷一三一三九有《西游记平话·魏徵梦斩泾河龙》,而朝鲜的古代汉语教科书《朴通事谚解》中,收有《西游记平话·车迟国斗法》。

《西游记平话》可归长篇系统,与《大唐三藏取经诗话》虽属两个不同的本子,但都对后来长篇神话小说《西游记》有影响。“西游”故事在元人杂剧中也不乏其例,吴昌龄编著《唐三藏西天取经》,仅存残曲两折;杨景贤编著《西游记》,长达六本二十四折,全存。

其余七篇元人话本,涉及婚姻家庭或男女关系的有五篇,其中《金海陵纵欲亡身》,记叙金统治者完颜亮反常的纵欲丑行招致亡身之祸,是一种卑鄙无耻的罪恶行径,表现兽性之丑。《简帖僧巧骗皇甫妻》,流氓僧人耍弄送假情书的卑劣骗术,害得皇甫松恩爱夫妻反目,皇甫盛怒之下,不加仔细调查,便休弃了少年结发妻。蒙冤被休的杨氏“上无片瓦,下无立锥”,走投无路,几乎跳汴河自尽。在被僧人串通的媒婆巧言劝阻下,不得不落入流氓僧预设的圈套。皇甫冷静思考后,深感后悔,而杨氏也仍然对他怀有深情;当她识穿恶僧的骗局时,怒不可遏地声张起来,恶僧竟要掐死她,幸亏皇甫松尾随其后,擒住罪犯,救了杨氏,恶僧受到惩处,皇甫与杨氏复婚。尽管结局破镜重圆,化悲为喜,但从中可见封建社会妇女命运之可悲可叹,也揭示府尹首次审理此案的草率,杨氏在酷刑逼供下诬服。令人敬佩的是十三岁的婢女迎儿,虽遭严刑拷打而始终坚持事实真相,不为逼供所屈。

《任孝子烈性为神》,其实质是封建包办婚姻的悲剧。任珪固然是“笃实本分”之人,又是孝子,但与“凭媒说合”的梁圣金,双方并无感情,何况圣金在婚前已与“丰姿俊雅”的邻居周得“暗约偷期”,纵然周得是个“不娶妻,只爱偷婆娘”的风流浪子,但从小说所描写的圣金在与任珪结婚后,仍然与周得保持亲密交往的两性关系来看,他们是互爱的,周得也似乎再没有与别的女人发生恋情,但是梁与周毕竟属于非法的“苟合”。本分的任孝子,也有男人的刚烈气质,当识穿妻子与周得通奸并诬陷瞎眼老父的真相,便趁圣金回娘家与周得幽会之机,竟将岳父母、使女、圣金和周得都杀了,然后提五个人头到临安府衙投案自首。虽然府尹也同情他,但是过激的报复,残杀三个无辜者,不得不判处任珪凌迟的极刑。死后成神之说,表现作者对他不幸遭遇的同情。其实,梁圣金又何尝不是封建包办婚姻制度的牺牲品呢!

《曹伯明错勘赃记》,开客店谋生的曹伯明,青年丧妻,再婚原是人情之常,但他不听姑妈劝告,娶了水性杨花、对他并无真情的妓女谢小桃为妻。谢与老嫖客倘都军旧情不断,设计陷害曹伯明,诬告曹作贼盗得一包袱财物。糊涂州官信以为真,将他错判解送到东平府。幸亏蒲左丞认真审理,勘明真相,昭雪曹伯明冤案,谢小桃、倘都军得到惩处。本篇文字粗糙,故事情节较简单,标题亦不甚确切,似未经加工的说书艺人的底本。但开始时的那首七言定场诗,写得较好,描绘出职业妓女的特质。诚然,娼门女子也有像霍小玉、杜十娘那样的钟情人,有像李娃、莘瑶琴那样经历生活实践体验、灵魂由丑转化为美的典型。

《裴秀娘夜游西湖记》则是一首少男少女一见钟情,虽经相思之苦乃至病卧床笫的波折,但终成眷属的赞美诗,是宋元话本中罕见的喜剧性小说。

其他两篇的题材,是关于社会治安和为人品格的。《宋四公大闹禁魂张》,就其故事情节曲折有致、艺术构思奇特而言,有较强的可读性。但对偷盗高手宋四公及其开黑店的门徒盗术,持赞赏态度,似有诲盗之嫌。其实禁魂张的性格缺陷主要是过于悭吝:要去那

虱子背上抽筋,鹭鸶腿上割股。
古佛脸上剥金,黑豆皮上刮漆。
痰唾留着点灯,捋松将来炒菜。

特别是对穷苦人刻薄过甚,人家捡了他家主管掉在地上的两文钱,竟将捡钱人所有的钱都抢了过去;但他毕竟是个本分的守财奴,并无重大罪恶,给予适度的讽刺乃至教训是应该的,但宋四公等却以极其毒辣的盗贼伎俩,强加大祸于他,把他逼入死路,则未免过于凶残。作品的结尾有一段议论性的文字:“这一班贼盗,公然在东京做歹事,饮美酒,宿名娼,没人奈何得他。那时节东京扰乱,家家户户,不得太平。直待包龙图相公做了府尹,这一班贼盗,方才惧怕,各散去讫,地方始得宁静。”也算是对执政当局的无能和黑恶势力的猖狂的双重批判。

《汪信之一死救全家》的故事背景,是南宋孝宗乾道(1165—1173年)年间,宋朝偏安江南,金兵虎踞淮河以北,有志之士,报国无门,多有召集流亡义勇,意图能配合官军收复失地。江淮宣抚使皇甫倜亦曾“招致四方豪杰,就中选骁勇的,厚其资粮,朝夕训练,号为‘忠义军’”。被宰相汤思退所妒忌,将他革职,遣散忠义军。汪信之是白手起家的一方豪强,曾向朝廷上书,极言向来和议之非,且云:“国家虽安,忘战必危。散遣忠义军,最为非策。”他愿“率两淮忠勇,为国家前驱,恢复中原,以报积世之仇”。由于上层当权者“都是怕事的,只晓得临渴掘井,那会得未焚徙薪?况且布衣上书,谁肯破格荐引?”敷衍了事。朝廷官僚的苟且偷安,地方官的昏庸,遂使程彪、程虎这样的小人,有机可乘,诬陷汪信之反叛的谣言弄假成真,逼反爱国志士,汪信之落得家破人亡。汪信之为了救全家,安排好家属人员妥善避祸,然后与儿子汪世雄先后投案自首,一切责任由他独自承担。忠仆刘青为让汪信之免除凌迟的极刑,设计使汪在狱中服毒自杀,然后悄然偷运其尸首秘密埋葬,诸事办妥,又自动投案。这是一个在南宋这样悲剧的时代所产生的仁人志士的悲剧。写得惊心动魄,扣人心弦,令读者切齿,痛恨朝廷苟且无能,官僚既自私又昏庸,而小人拨弄其间,祸害国家殃及立志报国之壮士。该篇篇幅较长,时间跨度大,人物众多,堪称为较佳的中篇小说。这是经过文化修养颇高的冯梦龙加工的,却也有疏忽之处,既然故事背景是南宋孝宗乾道年间,而最后却说北宋时的英宗驾崩,大赦天下,汪世雄一家终于团圆。小说、戏曲中移花接木、混淆时地的情况,原是屡见不鲜之事,无须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