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三种戏文中,九山书会编的《张协状元》的结构很松散,语言很粗糙,在剧中并保留着南词诸宫调和宋官本杂剧的《断送》,以及艺人自认为它可以比美南宋绯绿社的话,都证明其来源之古,也许竟是南宋的“温州杂剧”之一。
它写的是四川人张协赴杭州应试,在五鸡山遇盗负伤。有一位贫女拯救了他。后来两人结成夫妇。张协进京后,中了状元。枢密使王德用要将女儿嫁给他,他拒绝了。王女因此羞忿而死。接着贫女入京寻夫,张协又不肯相会。贫女只好自己返回五鸡山,依靠李太公夫妻过活。后来张协出任梓州佥判,经过五鸡山时,嫌贫女出身卑贱,下毒手将贫女杀伤,自己走了。王德用因为要向张协报女儿之仇,也自请出任梓州通判,路过五鸡山,将贫女收为义女,后来终于将她再度嫁给张协,夫妇重圆。
这个剧本在结构、语言等方面都存在着早期民间作品中所难以避免的缺点。在主题思想上,也显得不够明确。像张协的行为,是互相矛盾的,他既拒绝了和贵官王德用的女儿胜花重婚,可又一再地排斥甚至企图杀害原来的糟糠之妻,究竟是何居心呢?剧本并没有很好的交代。对于张协的刻薄寡恩,忍心害理,作者也批判得很不够,在一场巧遇中,就轻易地让他和贫女重圆了。比较完整的还有贫女这个形象,剧本在不同的场合中,写出了她的勤劳、忠厚和刚强的性格。此外,李太公夫妇对贫女一贯地支持、照顾,也反映了普通人民所向往的高贵的品格。
(净作门子出,唱:)
〔赵皮鞋〕状元真大才,衙门面(3)向两扇开。你还不曾会读书,苍生还相见,休要来。(末白)慈不主兵,义不主财。状元台旨:除是朝士官员,你便通报。其次村里汉、外方人及妇女,莫容它来。
(净:)晓得了,还(4)是卖珠婆、牙婆、看生婆,不要他来。(末:)怕伤触了别人。(净:)我最没面目,爹来也不相识。(旦出,唱:)
〔喜迁莺〕到宸京,涉山川,万般愁闷。儿夫见免萦(5)奴方寸,未知是何处深藏见在身?遍寻觅,浑不见故人。
(白:)万福!借问些小事。(末:)娘子有甚事,但说不妨。(旦:)新及第状元何处安歇?(末:)兀底便是行衙里。问那门子便知端的。(旦:)万福!(净、末:)且是假大(6)人。(旦:)闻及第状元在此安歇。(净:)便是。如今呼作府佥。来作甚么?是讨珠钱?(末:)待它自说。(旦:)奴家特来见状元。(净:)要见状元,便着紫衫,我便传名纸。(旦:)奴家是妇人。(净:)妇人如何不扎(7)脚?(末:)你须看它上面。(净:)又看,上头上面。
(末:)养熟狗儿。(净唱:)
〔赵皮鞋〕状元是谁收覆,(8)连它发怒直是毒。你还欲要见它时,如法底高叫:“奴万福!”
(旦白:)奴家万福!万福!(生在戏房里唱:(9))甚么妇女直入厅门?门子当头何不止约!(净:)领台旨。你听得否?快去!快去!(旦:)容奴取禀状元,奴非别人。(净:)你说教我知。(旦唱:)
〔五更传〕这状元,是奴夫婿,奴是他亲娶妻。才得两个月余日,苦相别特来京里。买登科记,试看时,是奴夫及第。不辞路远来相寻觅,你不知,便教我出去。
(净白:)说得好孤凄!(末唱:)
〔赵皮鞋〕我的状元分付:它官员相见便没奈何。凡是妇女庄家到厅下,十三小杖,把门子打。
(净白:)出去!出去!(旦:)奴家是状元浑家。(净:)慢行,慢行,怕头上珠牌脱下来。(末:)又(10)道路无拾遗。(生在戏房喝:)甚人罗嗦?何不打出去!(旦:)状元,奴不是别人,是五鸡山上贫女。(净:)贫女是乞婆,打个乞婆!(末:)休要靠,索性。(旦唱:)
〔五更传〕我丈夫,张协是。(净白)道着我本官台讳。(旦连唱:)在路途值雪正飞,盘缠被劫得没分文,打一查,血沥沥底。没投奔,在庙中,弯跧睡。我医你救你得成人,你及第,便没恩没义。
(生出白:)官不容针,私通车马。教你莫去胡乱放人入来,又放妇女入厅堂。(净:)非干男女事,它自走入来。(末:)推得没巴臂。(生:)门子打十三!(净有介)(旦:)状元万福!且息怒。奴家不具榜子参贺。(生:)唯,贫女!曾闻文中子曰:“辱莫大于不知耻辱。”貌陋身卑,家贫世薄。不晓
蘩之礼,岂谐箕帚之婚。吾乃贵豪,女名贫女。敢来冒渎,称是我妻!闭上衙门,不去打出!(生下)(净打旦)(末:)若是夫妻只得休。(旦:)奴家怎洗这场羞!(净)不如及早归山去。(合:)免事恩官不到头。(净:)泓!(闭门介)(末净下)(旦:)有这般事!(旦唱)
〔五更传〕是我夫,不相认,见着我忙闭了门。我当初闭门不留伊,你及第应是无分。千余里,到此来,望你厮存问。目下要归我没盘缠,我今宵,更无投奔。
〔前腔〕你记得,要来京里,卖头发把钱与伊。当初道嫁鸡便逐鸡飞,好言语教奴出去!没盘费,教化归,回乡里。买炷好香祝苍天,愿你亏心,长长荣贵。(白:)剪(11)头门子将奴打,后来却把奴家骂。人善人欺天不欺,人恶人怕天不怕。(下)
《张协状元》是现存《永乐大典》本戏文三种中也可能是现存“宋、元旧篇”戏文中,产生得最早的一种。以上所摘录的,是贫女入京,寻夫被逐的场面。在这一整出戏中,我们大致可以看出早期的南曲戏文的思想水平和艺术水平。在那位书会作家的笔下,贫女的善良和张协的傲慢、贫女痛苦的遭遇和张协负心的行为,两两相形,是相当地感人的。它的曲词与旁白都纯然是口语,提示了这个剧本和文人的关系较浅,而特别多的对白,和其中随时流露的插科打诨,则反映了戏文与宋代以滑稽调笑为主要内容的“杂剧”之间的血缘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