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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代文学史
1.10.3 第三节 睢景臣《高祖还乡》

第三节 睢景臣《高祖还乡》

和刘致那篇套曲,在思想上可以比美,而在艺术上则较之远为完美的,是睢景臣的《高祖还乡》。睢景臣,字景贤,扬州人,也在杭州住过。他心性聪明,酷爱音律,写过三本杂剧,今皆不存。在故乡时,曾和另外一些人同作《高祖还乡》套数,只有他写的这篇〔般涉调·哨遍〕,最为杰出。

〔般涉调·哨遍〕社长排门告示,但有的差使无推故。这差使不寻俗。一壁厢纳草除根,一边又要差夫索应付。又言是车驾,都说是銮舆,今日还乡故。王乡老执定瓦台盘,赵忙郎抱着酒葫芦。新刷来的头巾,恰糨来的绸衫,畅好是妆幺大户。

〔耍孩儿〕瞎王留引定火乔男女,胡踢蹬吹笛擂鼓。见一彪人马到庄门,匹头里几面旗舒。一面旗白胡阑套住个迎霜兔,一面旗红曲连打着个毕月乌,一面旗鸡学舞,一面旗狗生双翅,一面旗蛇缠葫芦。

〔五煞〕红漆了叉,银铮了斧,甜瓜苦瓜黄金镀。明晃晃马镫枪尖上挑,白雪雪鹅毛扇上铺。这几个乔人物,拿着些不曾见的器仗,穿着些大作怪衣服。

〔四〕辕条上都是马,套顶上不见驴。黄罗伞柄天生曲。车前八个天曹判,车后若干递送夫。更几个多娇女,一般穿着,一样妆梳。

〔三〕那大汉下的车,众人施礼数。那大汉觑得人如无物。众乡老展脚舒腰拜,那大汉挪身着手扶。猛可里抬头觑,觑多时认得,险气破我胸脯。

〔二〕你须身姓刘,你妻须姓吕,把你两家儿根脚从头数:你本身做亭长耽几盏酒,你丈人教村学读几卷书;曾在俺庄东住,也曾与我喂牛切草,拽坝扶锄。

〔一〕春采了桑,冬借了俺粟,零支了米麦无重数。换田契强秤了麻三秤,还酒债偷量了豆几斛。有甚胡突处?明标着册历,见放着文书。

〔尾〕少我的钱,差发内旋拨还;欠我的粟,税粮中私准除。只道刘三,谁肯把你揪住?白甚么改了姓、更了名,唤做汉高祖。

《上高监司》主要的是暴露了统治者榨取人民的罪恶,而《高祖还乡》则主要是反映了人民对统治者的轻蔑。这篇套曲具有“制作新奇”(5)的特色。而这种特色形成的关键则在于它非常艺术地写出了伟大人物的渺小,揭穿了这个大人物隐藏在装腔作势后面的无赖和流氓的本来面貌,使人读后,情不自禁地产生了一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的快感。

在《史记》中,司马迁曾记载刘邦爬上皇帝的宝座以后,回过故乡沛县。他在那里,志得意满地唱着《大风歌》,并假惺惺地声明永远免除当地居民的赋役,和“父兄诸母故人”流连宴乐了十多天,方才分别。这当然是睢景臣创作的出发点。然而这位有巨大才能的诗人却不屑于在细节上力求符合于《史记》的记载。他深入地研究了《史记》反映的当时全部的历史真实和统治者刘邦的灵魂,大胆地创造了这个流氓皇帝的形象。

睢景臣选取的镜头是刘邦刚刚还乡的那一场合,通过一位禀性异常纯朴,而又深知这位皇帝底细的人,在这个场合中惊异的眼光和继之而来的愤慨的心情,作家使得刘邦现了原形。为了在精神上威胁人民,这位皇帝使用了大批的仪仗队,然而这些东西在人民眼光中却是那么古怪可笑。为了在感情上俘虏人民,他还在众乡老向他叩拜的时候,以手相扶,表示谦逊,然而这种动作在人民眼光中却是那么倨傲无礼。统治阶级虽然千方百计企图糊弄人民,然而人民的智慧总是能够看清历史的真相而将他们的“根脚从头数”的。这样,他们的企图就不能不破产了。正是在这个地方,《高祖还乡》显示了它强烈的战斗性。

在散文圣手司马迁的《史记》中,刘邦遭受过毁灭性的讽刺。睢景臣的这套散曲则是司马迁的继承者。重要的是:他们作品的客观意义并不止于讽刺了这个流氓皇帝本身。可以说,刘邦是被他们作为最高统治者的典型,特别是作为起先比较接近人民,而随后则严重地脱离了人民的最高统治者的典型来处理的。他们以犀利无比的笔锋,代表人民解剖这种人的灵魂达到了鲁迅所谓“褫其华衮,示人本相”的程度。

曲中那个对刘邦采取了憎恶和鄙视态度的人物,虽然从经济地位上看,似乎有富农、地主的嫌疑,但这种身份只是作家为着一种艺术上的方便而给他附加上去的。从思想感情上考察,他显然不是刘邦政权在农村中的支柱,和王乡老、赵忙郎之流也全然异趣。这位通过他对于刘邦的观感,从侧面显示其精神面貌的人,我们认为:是和刘邦站在对立地位的。在作品里他正是普通人民的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