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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代文学史
1.10.1 第一节 散曲大家张可久
第一节 散曲大家张可久

在元代后期曲家中,有一些是专门作散曲的。他们是诗人,不是戏剧家。其中成就较大而得名最盛的是张可久。

张可久字小山,广元(今浙江省宁波市)人,曾任桐庐典史,以路吏转首领官,足迹遍于今江苏、浙江、福建、江西、安徽、湖南诸省,集中对许多名胜地区,都有游览题咏之作,而在苏州、杭州的日子更多一些,所以其散曲集有以《吴盐》和《苏堤渔唱》为名的。在14世纪40年代初,他是七十多岁,由此上推,大约生于1270年前后。他是个一生“枉被儒冠误”,而终于“牢落江湖”(1)的人,但凭仗着自己的才名,也曾和一些达官名士交往。他过着一种虽不免于贫困,但却相当闲适的生活,以比较知止知足的人生态度来创作他的诗篇。

张可久现存的散曲还有七百多篇,除了八篇套曲之外,其余都是小令。他是元代乃至中国文学史上唯一的以其全副精力来写散曲并且取得了很高成就的诗人,其作品的特色大致在下列诸方面可以看出:在内容方面,张可久的散曲,比马致远以至乔吉,还有他的许多同时代作家所反映的范围都更加扩大一些。过去散曲家们写爱情,抒怀抱的传统,他固然保持着,而诸如说理谈禅、模山范水、怀古咏史之作,体物赠友之篇,也占有很大的数量。散曲在这位作家手里,完全显示了和诗词同样的、无施不可的功能,发展到全面地反映了文人生活。对于原来多数作家写散曲只限于勾阑题赠、滑稽调笑的局面来说,这乃是一种比较彻底的突破。虽然我们在谈到这一变化时,不能不首先想到发难者马致远以及另外一些后继者,但也不能不更其注意完成者张可久。在技巧方面,张可久为了使其与所描写的内容、情调相适应,他大力地吸收了古典诗词中比较典雅的语言、含蓄的手法,而逐渐摆脱了散曲通俗质直的传统,形成了新的风格。前人评“其词如瑶天笙鹤,清而且丽,华而不艳……诚词林之宗匠也”。(2)就是指这种新风格。再如:本来就流行于诗坛和词坛上的那种争奇斗胜的风气诸如“分韵”、“分题”、“次韵”等风尚,这时也已侵入曲坛,而张可久则欣然接受这些风尚。总的说来,张可久的出现,标志着散曲的高度文人化。他结束了白、关以来的本色,而下开“俪辞追乐府之工,散句撷唐宋之秀”,(3)即将散曲在某些方面和在某种程度上混同于诗词的作风。这也就是将本是市民歌曲的散曲转变成为一种文士的抒情诗样式。对于散曲来说,这不是值得庆幸的变化,然而却是散曲盛行,愈来愈多的文士参加写作以后,不可避免的变化。张可久以其优秀的创作成绩最完整地体现了这一变化,这正是我们对他不能忽视的理由。

描摹山水以及其他自然界的景物,并通过这些来反映自己的生活,发抒自己的思想感情,乃是以前的散曲家注意得较少而张可久注意得较多的一个方面,因之这就成为张曲的一种特有的内容。

绿树当门酒肆,红妆映水鬟儿。眼底殷勤座间诗。尘埃三五字,杨柳万千丝,记年时曾到此。

——〔中吕·红绣鞋〕(《春日湖上》)

柳叶微风闹,荷花落日酣。拂晴空远山云淡。红妆女儿十二三,采莲归小舟轻缆。

——〔双调·落梅风〕(《书所见》)

云影天光乍有无,老树扶疏。万柄高荷小西湖,听雨听雨。

——〔双调·庆宣和〕(《毛氏池亭》)

松风小楼时缥缈,一曲寻仙操。秋风玉兔寒,野树金猿啸,白云半天山月小。

——〔双调·清江引〕(《桐柏山中》)

白鹭荒堤老葑,黄云远水长空,百尺蒲帆饱西风。酒旗花影里,钓艇树隐中,好山千万重。

——〔中吕·红绣鞋〕(《洞庭道中》)

九里松,二高峰。破白云一声烟寺钟。花外嘶骢,柳下吟蓬,笑语散西东。举头夜色濛濛,赏心归兴匆匆。青山衔好月,丹桂吐香风。中,人在广寒宫。

——〔越调·寨儿令〕(《西湖秋夜》)

这些小诗都按照季节的特征,写出了祖国山河美丽的面貌。虽然今天我们的心情和作家写作这些作品时的心情已经有了极大的距离,但他所揭示的富于魅力的自然形象却依然活在我们心里。

除了纯粹的写景之作外,张可久还长于借景抒情或融景入情。前期作家的言情之作多半是单刀直入,自抒怀抱,而张曲则从前代遗产,特别是宋词中继承了这种借景抒情的手法,从而在散曲中形成一种新的意境。

夕阳芳草废歌台,老树寒鸦静御街。神仙环佩今何在?荒基生暮霭,叹英雄白骨苍苔。花已飘零去,山曾富贵来,俯仰伤怀。

——〔双调·水仙子〕(《西湖废圃》)

对青山强整乌纱,归雁横秋,倦客思家。翠袖殷勤,金杯错落,玉手琵琶。人老去西风白髮,蝶愁来明日黄花。回首天涯,一抹斜阳,数点寒鸦。

——〔双调·折桂令〕(《九日》)

〔水仙子〕写的是诗人在南宋政权已经颠覆了约半个世纪之后仍然萦绕于胸中的兴亡之感。〔折桂令〕写的是诗人蹭蹬宦途时的怀旧之情。但表达这种感受,却几乎全部用的是景语而非情语。作家的主观感受使得客观事物也蒙上了一层优美的色彩,充分地反映了他的“俯仰伤怀”和“倦客思家”的情绪。

作为一个杰出的散曲专家,张可久并非不能写出那种本色的作品来,但他所刻意追求的,却是以词为曲,即以典丽代替俚俗,雕琢代替白描,以含蓄替代质直。因此,在元人散曲中一般认为是本色的作品,对于张可久来说,却反而是别调了。如以下的四篇小令,每两篇的题材和主题都很接近,但风格却很不相同。〔醉太平〕与〔朝天子〕具有元代多数曲家所共有的本色面貌,而〔人月圆〕与〔殿前欢〕的典丽、雕琢与含蓄,则为张可久所独具。在接触到张曲时,从比较中认识到他这种特色,是很必要的。

人皆嫌命窘,谁不见钱亲?水晶丸入面糊盆,才沾黏便滚。文章糊了盛钱囤,门庭改做迷魂阵,清廉贬入睡馄饨。葫芦提倒稳。

——〔正宫·醉太平〕(《感怀》)

兴亡千古繁华梦,诗眼倦天涯。孔林乔木,吴宫蔓草,楚庙寒鸦。数间茅舍,藏书万卷,投老村家。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黄钟·人月圆〕(《山中书事》)

与谁,画眉?猜破风流谜。铜驼巷里玉骢嘶,夜半归来醉。小意收拾,怪胆禁持,不识羞谁似你?自知,理亏,灯下和衣睡。

——〔中吕·朝天子〕(《闺情》)

月笼沙,十年心事赋琵琶,相思懒看帷屏画。人在天涯,春残豆蔻花,情写鸳鸯帕,香冷荼蘼架。旧游台榭,晓梦窗纱。

——〔双调·殿前欢〕(《离思》)

我们中华民族自古以来就很重友情,诗、词、曲中都有描写友情之作。真可谓:爱情诚可贵,友谊价亦高。张可久〔双调·折桂令〕《西陵送别》,就是抒写友情的佳作:

画船儿载不起离愁,人到西陵,恨满东州。懒上归鞍,慵开泪眼,怕倚层楼。春去春来,管送别依依岸柳。潮生潮落,会忘机泛泛沙鸥。烟水悠悠,有句相酬,无计相留。

写送别友人之情,诚挚动人。首句看似套用李清照词句,却能翻新出奇,似更胜一筹。特别是写送别友人后的惆怅心情,慵开泪水朦胧的眼睛,更怕登楼远眺友人去的方向,以免引起更深沉的离愁别恨。“春去春来”以下四句是“扇面对”,属对工稳,且能构成意蕴隽永的意境,韵味无穷,更体现出友情之真挚。最后三句,以“烟水悠悠”之景象,寄寓绵绵不尽的情谊,于遗憾中显其真情久长。

唐文凤《跋张小山所书乐府》云:“昔之所称者,北有关汉卿、马九皋辈,语意雄浑,殊乏纤巧态;南有张小山,自《吴盐集》一出,流传京师,宠书于奎章,脍炙人口,珠玑璀璨,锦青红,新奇而工致,艳丽以清腴,论浑厚之气则有间矣。小山张公聪明过人,博闻广记,惟其才,究其所蕴,殆不止是,惜乎以乐府之名掩其所长。”此论亦可谓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