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王实甫的其他作品

王实甫似乎将他全部的才华和精力都投入到《西厢记》的写作中去了。他现存的另外两个杂剧，是并不出色的。《四丞相高会丽春堂》（下称《丽春堂》）写的是金代右丞相完颜乐善和倖臣李圭因竞射积嫌终于释怨的故事。它虽然也通过乐善打了李圭，因而被贬居济南，后来又由于“草寇作乱”，仍然将他起用这些情节，在某种程度上，对统治者对国家重臣的侮慢和利用的情况有所揭露，但其主题却更侧重于说明在那个时代，“俺这为官的，好似翻掌”⁽⁴⁰⁾的事实。和作家自己所经历的宦海风波相印证，剧中的右丞相的遭遇和感情，是渗透着作家自己的遭遇和感情的。但王实甫并没有深入发掘这个有关统治集团内部矛盾斗争的题材的本质意义，其所写的人物的性格也不够鲜明突出。

《吕蒙正风雪破窑记》（下称《破窑记》）比《丽春堂》略胜一筹。它的情节是：洛阳富家之女刘月娥，奉了父亲的命令，在绣楼上抛绣球儿，凭天匹配。恰巧绣球打中了穷书生吕蒙正。刘员外想悔约，月娥不肯。夫妻两个结婚以后，同居破窑。吕蒙正一向在白马寺赶斋，后来也被和尚用吃过饭再打钟的办法拒绝了。过了十年，吕蒙正中了状元，被任为洛阳县令，衣锦还乡。翁、婿、父、女才言归于好。这一类型的情节，在祖国文学中流传得非常广泛。它们主要的用意都在于突出那个时代人民对于婚姻问题的新看法，因此，其女主角总是一位重人才、爱情而不重门第、富贵的人，虽然故事总以她们两者都得到了结束。《破窑记》中的刘月娥也正是这样一个可爱的人物。在她要抛绣球时，她对这个将要决定她命运的物件祝祷道：“绣球儿你寻一个心慈善，性温良，有志气，好文章。这一生事都在你这绣球儿上。夫妻相待，贫和富，有何妨？贫和富是我命福，好共歹在你斟量。休打着那无恩情轻薄子，你寻一个知敬重画眉郎。”⁽⁴¹⁾这是代表着当时的先进呼声的。

王实甫在《西厢记》以外最值得我们重视的剧作，倒是那个只剩下一折唱词的《苏小卿月夜贩茶船》（下称《贩茶船》）。这不仅是因为从曲文来看，它是写得很好的，而且是因为这个题材在元代社会中具有很大的典型性。

苏小卿（也简称为苏卿）是一位沦落风尘的姑娘。书生双渐（字通叔，也作同叔）和她很相爱。但富有资财的茶商冯魁却乘双渐不在她身边的时候，串通鸨母，将她骗买去了。她经过金山寺，在壁上题了一首充满怨恨的诗。后来成了名、做了官的双渐看到这首诗，就赶到豫章城，终于将小卿夺了回来。现存有关这个题材的作品，细节有许多互不相同的地方，而其轮廓则大致是如此。

这个在宋、金时代已经产生的写士子、豪商和妓女之间的爱情纠葛的故事在元代特别流行，并不是偶然的。它反映了一个在当时社会上普遍地存在着的问题，即读书人的社会地位普遍下降和豪商大贾的社会地位普遍上升因而构成的矛盾问题。由于科举的长期停止和商业的畸形发展，商人逐步排斥了士子的社会地位，甚至于也剥夺了他们的恋爱权利。正如王晔在其散曲《题双渐小卿问答》中代双渐的情敌所坦白地说出的：“双通叔你自才学，我揣与娘通行钞。他掂了咱传世宝，看谁能够凤友鸾交？”⁽⁴²⁾

当然，由于作家们多半是不得意的读书人，他们本身原来和商人存在着矛盾，在处理这类题材的时候，就往往不惜赋与妓女们以羡慕风雅、重视爱情的性格，并将士子写成仪表俊秀、有情有义，以此来贬抑商人，强化其以金钱来收买爱情的罪恶。但这也并不完全是出于作家们基于自己身份偏见的捏造。他们至少察觉到了一部分头脑比较清醒的妓女并不甘心将自己纯粹当作货物去拍卖，她们也同任何普通人民一样，需要正常而优美的爱情生活和家庭生活。像《贩茶船》这类的剧本，则正如实地描写了她们这种合理的愿望。双渐、小卿故事，正是由于代表着当时被压迫的妇女这样一种愿望，才受到广大人民的欢迎，甚至成为最实用的典故之一。

这是今存《贩茶船》残折苏小卿唱词的一部分。她打发双渐上京求取功名以后，待在家里，开始争取按照一个良家妇女的生活方式来过日子，心里充满了愉快。可是冯魁却串通苏妈妈伪造了双渐一封假信，说自己做了官，不要她了。这一意外的打击使小卿平静的感情沸腾起来。通过唱词，作家非常细致地描写了她情绪的激变。小卿的口吻，既不同于红娘，更不同于莺莺。在这些地方，我们可以看出，作家对于身份、性格、教养各不相同的人物的精神世界，是有能力深刻地分别予以把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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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诸版本《录鬼簿》皆云王实甫为“大都人”。

(2) 程师此说可能根据孙楷第《元曲家考略》论述王实甫身世时，所引苏天爵《滋溪文稿》内容，但苏文中所云“王德信”，是否即曲家王德信，尚难以肯定，故王实甫是否即王结之父，亦存疑。元人周德清《中原音韵·自序》中，提到泰定甲子（1324年）答复存存问作词之法，谈到乐府之盛，之备，之难，“其备，则自关、郑、白、马一新制作……其难，则有六字三韵，‘忽听、一声、猛惊’是也。诸公已矣，后学莫及！”所举“其难”之例，正是《西厢记》中的名句，而作者王实甫已经作古，在“诸公已矣”之列。而王结之父尚健在。

(3) ［集贤宾］。

(4) 朱权：《太和正音谱·古今群英乐府格势》，载《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三），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年版，第17页。

(5) 第五本第四折〔清江引〕。

(6) 其实仍是四折，其中一折是楔子。

(7) 吴梅：《顾曲麈谈》第一章《原曲》第三节《论南曲作法》，今据《吴梅戏曲论文集》第30页校，中国戏剧出版社1983年版。

(8) 吕天成：《曲品》。见《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六），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年版，第222页。

(9) 第一本第一折。张生上场白的最后两句。

(10) 第一本第二折。

(11) 第一本第二折〔小梁州〕么篇。

(12) 第二本第一折〔那托令〕。

(13) 第二本第四折。

(14) 《易·蠱》，据黄侃手批《白文十三经·周易》，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13页。

(15) 第四本第四折〔络系娘煞尾〕。

(16) 第五本第四折〔驻马听〕。

(17) 第五本第三折〔圣乐王〕。

(18) 江淹：《恨赋》，见《文选》，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236页。

(19) 第一本第一折〔楔子〕。

(20) 第二本第一折〔赚煞〕。

(21) 第二本第一折〔天下乐〕。

(22) 第二本第五折〔东原乐〕。

(23) 第二本第五折〔尾〕。

(24) 第三本第二折〔快活三〕。

(25) 第三本第二折〔小梁州〕么篇。

(26) 第三本第二折。

(27) 第三本第三折。

(28) 第一本第二折〔脱布衫〕。

(29) 第一本第二折〔小梁州〕。

(30) 第二本第三折〔小梁州〕么篇。

(31) 第一本第三折。

(32) 第二本第三折〔满庭芳〕。

(33) 第三本第一折〔腾葫芦〕及么篇。

(34) 第三本第二折〔门鹌鹑〕。

(35) 第二本第一折。

(36) 第二本第三折。

(37) 第二本第五折。

(38) 周德清：《中原音韵·作词十法·造语》，载《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一），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年版，第232页。

(39) 吴梅：《中国戏曲概论》卷上（四）元人杂剧，见《吴梅戏曲论文集》，中国戏剧出版社1983年版，第133页。

(40) 第四折。

(41) 第一折。

(42) 〔双调·水仙子〕。见隋树森编：《全元散曲》，中华书局1964年版，第108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