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既放荡又严肃的作家

关于关汉卿的时代，自来存在着异说。有的人认为金亡时他已经成年，是金朝的遗民，有的人则认为他在金亡之后才出生，完全是元朝人。从杂剧这一文艺样式到了他和王实甫才达到峰顶来看，从他作品中有［大德歌］这一后出的曲牌来看，从他的作品并没有表现出遗民的情绪来看，更其主要地从他所来往的一些朋友例如王和卿、杨显之、梁进之、费君祥以及女伶朱帘秀的年代来看，都可以断定，他生于金末（1225年？），金亡时尚不满10岁，故既无遗民意识，也无元朝人的使命感。卒于大德末年（1307年？）。

根据现有的、较可据信的资料，我们大致可以说：关汉卿，号已斋叟，原籍祁州（今河北省安国县）。元明之际的朱右《元史补遗》则说他是解州（今山西运城地区）人，寄居大都最久，曾任太医院尹，也曾在汴梁住过，在南宋灭亡以后，并曾到过杭州，写有套曲《杭州景》。他约生于13世纪20年代而死于14世纪初。钟嗣成《录鬼簿》将他列于“前辈已死名公才人有所编传奇行于世者”的第一人，朱权《太和正音谱》称他是“初为杂剧之始，故卓以前列”。无疑他是元代最早的杂剧作家之一。

从关汉卿自己所遗留的作品和另外一些零星记载看来，他是一位放荡地消磨岁月，同时又严肃地注视人生的作家；是一个当时读书人在“功名梦断”之后，走上了和勾阑艺人相结合的道路的典型人物。在题为《不伏老》的那套〔南吕·一枝花〕散曲中，他描写了自己到老都没有改变沉溺冶游生活的心情。他自称为“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是蒸不烂，煮不熟，槌不扁，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又说：“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扳的是章台柳，我也会吟诗，会篆籀，会弹丝，会品竹，我也会唱鹧鸪，舞垂手，会打围，会蹴鞠，会围棋，会双陆。”在这些坦率的自白中，我们看到了他生活的一面，他熟悉风月场中的生活，并且喜爱这种生活，他精通各种技艺，并因此受到勾阑中人物的欢迎。从他的另一套〔南吕·一枝花〕《赠朱帘秀》散曲中，亦可见他与名伶朱帘秀的密切关系。借咏珠帘而赞美朱帘秀歌声之清脆浏亮、妆扮美丽而潇洒，舞态婀娜多姿。咏物而隐喻人，所咏之物与隐喻之人，若即若离，不即不离，咏物中饱含真情。从“十里扬州风物妍，出落着神仙”之句中，可见关汉卿和朱帘秀都曾在扬州。

以一个精通伎艺的老狎客的身份长期逗留在勾阑里，使关汉卿的生活也在很大程度上和艺人们打成了一片，于是他“至躬践排场，面敷粉墨，以为我家生活，偶倡优而不辞”。⁽²⁾加以他所生活的年代，是杂剧趋于成熟的历史时期，他所长期生活的地方，又是戏剧事业的中心，这就构成了他成为“驱梨园领袖，总编修帅首，捻杂剧班头”⁽³⁾的一些条件，即成为一个合编剧、导演、演员于一身的大戏剧家的一些条件。

长期的放荡生活固然有助于关汉卿对于戏剧艺术的精通，但使得他成为一个大戏剧家的更主要的条件，则是由于他并没有将自己淹没在那种享乐生活里面，反之，却以其清醒的头脑和严肃的态度，敏锐地注视着、观察着这种生活及其当时社会生活中的许多其他方面。他透过一些社会现象，深刻而又宽广地发掘了它们的内在意义，揭示了当时的阶级矛盾和种族矛盾。关汉卿将放荡的私人生活和严肃的创作事业，在当时那种特定的历史条件下，在自己身上统一起来了。

关汉卿很可能是当时的书会才人之一，他的生活来源也许可能有赖于编剧，因此，作品也特别多，据今日所知，就在60种以上。现存元人杂剧被认为是他写的达19种，除了从文献记录和文辞风格诸方面可以断定不出于关汉卿之手的5种（《西厢记》第五本、《裴度还带》、《陈母教子》⁽⁴⁾、《五侯宴》、《单鞭夺槊》）而外，比较可靠地说，他传世的作品还有《窦娥冤》、《救风尘》、《调风月》、《望江亭》、《金线池》、《拜月亭》、《谢天香》、《玉镜台》、《单刀会》、《西蜀梦》、《哭存孝》、《鲁斋郎》、《蝴蝶梦》、《绯衣梦》14种。不论从创作剧目或传世剧本来看，他作品的数量在元代剧作家中间，都是最丰富的。

关剧不仅数量丰富，质量也非常之高。他广泛地运用了现实生活和历史故事中的许多题材，从不同的角度，以不同的手法塑造了许多男女典型人物。在这些人物的悲欢离合当中，体现了自己对于人类的幸福生活、正义事业的渴望和对于一切阻碍人民获得这些的黑暗势力的抨击。在剧作中，关汉卿几乎没有流露他本来具有的消极思想和颓废感情。从其创作实践来看，这位剧作家确实是以恪遵写真实的原则为其创作的主要特色的。他的另一创作特色是在写剧本时利用了自己丰富的舞台经验，所以其作品一般都具有结构紧凑、排场妥帖、冲突尖锐等容易取得演出效果的优点，而不仅是以文词见长。

可以想象得到：即使是像关汉卿这样一个具有杰出才能的作家，当他单纯地为了糊口，而只好不断地从事写作的时候，也必然会产生出一些水平较低的作品来。他遗留的十多种作品中，有的显然不是精心刻意之作，正说明了这一情况。明初深通戏剧的贵族朱权所看到的关汉卿的创作，远比我们今天所能看到的为多。在看过大量的瑕瑜互见的关剧之后，他曾将关汉卿比作“琼筳醉客”，并说：“观其词语，乃可上可下之才。”（《太和正音谱》）这是不难理解的。当然，关汉卿列于世界上第一流的剧作家中都毫无逊色的地位，绝不因为存在着上述情况而有所贬损，也是很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