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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
1.5.7.2 二 继承鲁迅传统的杂文

二 继承鲁迅传统的杂文

40年代杂文的创作潮流始终受惠于鲁迅的传统。国统区、解放区和上海“孤岛”,都曾经发生过这样的论争,讨论的中心是:鲁迅的时代是不是已经过去?还要不要重振杂文?这些讨论涉及到在抗战的新形势下如何继承、发扬鲁迅散文的现实主义精神问题。

国统区在艰苦环境下坚持鲁迅杂文传统的,有围绕着文学杂志《野草》形成的以聂绀弩、秦似、夏衍等为代表的杂文作家群。《野草》1940年创刊于桂林,遭当局勒令停刊后迁香港改月刊为旬刊。桂林期间还出过“野草丛书”13种。郭沫若、茅盾等都为它写过文章,秦牧、周而复等青年作者在此崭露头角。还有《新华日报·新华副刊》、《新蜀报·蜀道》等也都登载大量的杂文。这正构成了40年代初期的杂文兴旺期。

聂绀弩(1903—1986年)是杂文重要作者之一。他成名在30年代,大量创作杂文是在抗战以后。结集的有《历史的奥秘》、《蛇与塔》、《早醒记》与《血书》等。在抨击腐朽事物与黑暗现实之外,批判旧的伦理道德,力求改变中国人的精神面貌,是他的杂文基本主题。名篇《我若为王》构思奇特,批判封建制度,通过设想“我”之“为王”后的种种意欲贪念,为所欲为,让所有人都向自己臣服谄媚,听不见“真正的声音”,从此“没有在我之上的火”,……这种种荒唐的“幻想”,其实无不是当时专制统治的现实。作者不但批判专制主义,斥责寡头政治,还尖锐地揭示了封建专制主义并非个人行为,而是因为有封建奴性的社会基础,指出“世界之所以还大有待于改进者,全因为有这些奴才的缘故”,为此,民众的民主意识的提高,无疑是最重要的改革。聂绀弩好用反语达到讽刺,他的杂文多有一种冷嘲的风格,又能在引发读者的现实联想中实现批判的目的。他学习鲁迅的笔法,善于接过论敌的背谬之论加以剖析驳难,寓庄于谐,蕴怒于嘲,在平易质朴中见深沉。但有些篇什伤诸拉杂冗繁。

秦似(1917—1986年)也是鲁迅的后学。他的杂文用广博的生活与历史知识做基础,厚积薄发,舒缓有致,文化气息较浓重。如《随谈两则》从中国人的时间观念谈起,批评了“浮生若梦的人生哲学”,并讨论了国民性普遍的弱点。其行文如同拉家常,说闲话,却又诙谐精到,充满智慧。他更多的文字是对抗战中的官僚统治的积弊,予以揭露。主要杂文集有《感觉的音响》、《时恋集》、《在岗位上》等。

曾与鲁迅有密切交往的冯雪峰,兼有诗人、评论家的身份,广泛涉及社会政治症结,写出尖锐的诗的政论。其文笔曲折、深透,而且亲切,充分地展开了杂文的新机能。他善于绵密地说理,偶用比喻,也很新鲜,有历史的脉络与哲理的渗透,表现出语言的浑厚和思想锋利的风格,但他的文字有时不够明快。他的杂文集有《乡风与市风》、《有进无退》、《跨的日子》等。

在《野草》上常发文章的其他作者还有夏衍,著有《此时此地集》、《长途》、《劫后随笔》、《蜗楼随笔》等;孟超著有《长夜集》、《未偃草》;宋云彬著有《破戒草》、《骨鲠集》。

1937至1941年,上海“孤岛”的杂文创作也十分引人注目,有诸多报刊发表杂文,其中影响最大的有《鲁迅风》和《文汇报》副刊《世纪风》。由于“孤岛”特殊的政治地域氛围,这里杂文的写作更有现实的批判性,也更真切痛快。但具体到每个作者,又都力求有不同的艺术风致。唐弢(1913—1992年)是最能学得鲁迅风致的作者之一,他在“孤岛”期间的杂文结集有《劳薪集》、《识小录》、《长短书》等。他的作品尖锐泼辣富于批判性,一切社会病毒都在其扫荡之列,尤为侧重从历史角度发掘社会病的渊源。如《从奴隶到奴隶》、《略论吃饭与打屁股》、《氓》、《丑》、《逃与趋》诸篇,都注重勾勒世相,讽刺西崽、汉奸、奴才等形形色色的可鄙性格,活画出其无耻嘴脸。唐弢的杂文善于勾画世相,注重形象性,并不总是剑拔弩张,能读出其中流露的感情与诗意。巴人(1901—1972年)的杂文更多的是对于敌伪汉奸的挞伐,还善于以简约之笔勾画各种社会脸谱,风格尖锐泼辣,著有《窄木集》。周木斋(1910—1941年)则多写思辨性的杂文,在对社会现象的评论中,发微知著,深入浅出,著有《消长集》。此外,柯灵有《市楼独唱》,阿英有《月剑腥集》,孔另境有《秋窗集》与《横眉集》,都是“孤岛”时期杂文创作的重要收获。

沦陷区杂文值得研究的,是周作人所写的一些篇什。抗战爆发后,北大南迁,周作人滞留北平,曾出任日本人控制的伪职。在此期间他未曾间断写作,出版有《秉烛谈》、《药堂语录》、《药味集》、《药堂杂文》、《书房一角》、《秉烛后谈》、《苦口甘口》和《立春以前》等。这些作品大部分为随笔小品,也有一些是杂文,两者有时也难于区别;其题材和思想大致仍承续二三十年代的旧轨,多为补白式读书札记与回忆文字,在“闲聊”中仍不忘对“思想革命”命题的关注,偶尔也抹上“亡国之音哀以思”的复杂的感情色彩,文风较之抗战之前的生涩,要更平易通脱一些。从杂文的小品化这一点来说,周作人是有突出成绩的。也有一些更年轻的作者所循的是周作人这一路。如文载道《文载道文抄》、《风土小记》、纪果庵的《两都集》,都注重博识和情趣,只求增益孤陋,有裨闻见,被批评家称之为“学者的言志的散文”。其值得注意之处在于以一种平民化的知识者的心态去读书、写作,自然有了不同于传统文人的眼光,“文抄”中自是新意迭出,发人深思。

解放区杂文的创作比较稀少,而且多集中发表在1942年延安整风之前的一段时间,当时《解放日报》、《谷雨》、《抗战文艺》都刊载过杂文。1941年上半年以中央青委为主的一批年轻作者主办的墙报《轻骑队》,也发表过许多很有影响的杂文。解放区的杂文内容上多针砭当时革命队伍内的不正之风,包括官僚主义、封建思想等等,可以嗅出那个时代的气息。著名的作品如丁玲的《三八节有感》、萧军的《论同志之“爱”与“耐”》、艾青的《了解作家与尊重作家》、王实味的《野百合花》,等等,都是批评当时延安存在的一些问题或缺点的。尽管有的作者所使用的批评的语言有偏激之处,但他们本意大都是相信进步的,再则,帮助已经有了初步民主的抗日根据地,铲除几千年遗留下来的根深蒂固的封建恶习,也是革命作家的一种责任。可惜在1942年的延安整风以及后来的政治运动中,他们都因此而受到不公平的责难与批判,甚至为此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在延安整风之后,批判性的杂文在解放区就很少有人再写了。

40年代杂文的写作量相当大,很少作家未曾涉及此领域的,这是因为在那个多难的战争年代,杂文这种短促突击的文体可以更直捷地与现实对话,也更能适应读者的需要。但杂文较之其他散文文体,更难于体现艺术个性,加上这一时期杂文大都着眼于现实批判,而较少如鲁迅那样的深层次的文化批判与思想批判,所以尽管有人提出过“超越”鲁迅的目标,但要真正达到,是困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