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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
1.5.1.2 二 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

二 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

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是“二战”以来马克思主义文论中最有体系色彩且影响最大的论作之一。《讲话》是40年代延安整风的产物。1942年5月2日至23日,中共中央在党内整风的基础上召开了延安文艺工作座谈会。会上,毛泽东以党的最高领导人身份做了发言,后题为《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整理成文后正式发表于1943年10月19日《解放日报》,1944年5月由晋察冀日报社编印的《毛泽东选集》中收入了这篇《讲话》,1951年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毛泽东选集》再次收入《讲话》,并对一些字句提法和部分内容做了修改。《讲话》论及了延安整风中提出的许多问题,对当时当地的文艺运动有现实针对性,但其对革命文艺历来所关注并需要重点解决的诸多理论问题也做了系统的论述,是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中国化”的重要成果。《讲话》不应看作仅仅是毛泽东个人的理论发现,它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革命文艺运动历史经验的总结。《讲话》发表后,无论在解放区时期还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一直是中共制定文艺政策指导文艺运动的根本方针,具有无可怀疑的权威性。《讲话》试图解决这样一个新的课题,即在无产阶级政党执政、有条件推进大规模的群众运动的历史阶段,应当如何领导文艺工作,怎样才能创造出适合本阶级要求的新型的文艺。只有理解《讲话》,方能理解半个多世纪以来的中国文学。《讲话》的理论辐射甚至远远超出文艺运动范围,在思想史上也具有重要的意义。

《讲话》不同于纯粹的文艺论著,毛泽东是以党的领导者身份谈文艺问题的,其政治策略性很强,主要考虑的是一些有关党如何领导文艺的根本性的政策问题,包括文艺与生活、文艺与政治、内容与形式、普及与提高、世界观与创作方法、文学批评标准、对文化遗产的批判继承以及文艺队伍的建设、统一战线等问题,多属于所谓文艺的“外部关系”问题,而对文艺本身的规律的细节讨论较少。毛泽东高屋建瓴,提纲挈领,从诸多纷繁的问题中先抽出一个核心命题,那就是革命文艺“为群众”以及“如何为群众”。他说:“什么是我们的问题的中心呢?我以为,我们的问题基本上是一个为群众的问题和一个如何为群众的问题。”其实这也是新文学自诞生以来一直受到关注和试图解决的问题,只不过由于历史条件不同,对“群众”内涵的解释有所不同,“如何为”的目标与途径也不同。“五四”时期就提倡过“人的文学”、“平民文学”,目标是个性解放、人的解放;所谓“平民文学”主要指突破贵族化圈子而表现普通人的文学,“平民”主要指城市小资产阶级及其知识分子。到“左联”时期又推行过文艺大众化运动,这“大众”就比较具体了,指的是广大的普通的民众,特别是下层民众,但关注点往往局限于语言和表现形式的通俗化。抗战时期又有过关于“民族形式”问题的论争,也还是较多注意到如何以比较能为一般民众接受的文艺方式来宣传动员群众。新文学占主导地位的文学思潮始终企求与民众发生密切关联,让文学能超越少数文化人玩赏的范围,成为多数普通人的共同的精神财富。但在二三十年代,文艺向民众靠拢,是受到历史条件限制的,只能是作家艺术家自上而下的启蒙式的文学变革,而不可能成为作家艺术家真正与民众结合,并以民众为文学主体的文学运动。只有在解放区这种环境中,读者主体已经从一般文化人和小市民的相对狭小的范围,扩大为广大的普通民众(主要是农民),而且作家也有条件真正到群众中去,熟悉和了解普通群众的生活。正是在这样的新的历史条件下,毛泽东把“为什么人的问题”说成是一个“根本的问题,原则的问题”,明确提出了文艺“首先是为工农兵服务”,然后才是为城市小资产阶级劳动群众和知识分子服务。这就提出了所谓“工农兵方向”,比一般讲大众化、平民化要具体得多,而且政治内涵非常突出,完全是就解放区的特殊历史条件而言,推而广之,也是考虑在无产阶级政党执政的环境中的文艺发展方向。

毛泽东主要是从政治的层面提出“如何为群众”的,他不认为这些只是一般的写作形式、方法问题,而主要是指作家、艺术家的政治立场如何转变、思想感情如何朝工农兵靠拢的问题,也就是世界观和思想情感改造的问题。《讲话》在解决“如何为群众”的问题时突出了作家、艺术家的“思想改造”这一关键。“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知识分子一直是作为民众的先觉者与社会革命的先导而站在时代前列的,同时也是文学描写的中心。《讲话》却突出指明了知识分子的种种“劣根性”,强调被划为“小资产阶级”范畴的作家、艺术家思想感情向工农兵方向转变的必要性,这种阶级性的分析显然也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因为在解放区的年代里,残酷的战争环境强调的是集中统一,不容许过多的个人自由,而新加入到革命行列的众多作家、艺术家又的确存在着不能适应革命的自由主义倾向,所以为着实现思想高度统一,毛泽东对知识分子种种不适于革命环境的表现进行尖锐的批评,在知识分子与工农兵两者的比较中,对前者做了低调的评估,而对于农民作为一个群体,在指出其革命性的同时,却又忽略了他们中存在的小生产者的落后意识及封建思想影响的积淀,于是“如何为群众”的问题,就首先落实到作家、艺术家通过与工农兵结合而首先转变思想情感这一措施上。毛泽东特别从作家思想情感转变这一关键问题上去解释新文学历来关注的“大众化”含义。在他看来,所谓“大众化”,首先就“化”在“文艺工作者的思想情感和工农兵的思想情感打成一片”。毛泽东号召:“中国的革命的文学家艺术家,有出息的文学家艺术家,必须长期地无条件地全心全意地到群众中去,到唯一的最广大最丰富的源泉中去,观察、体验、分析、研究一切人,一切阶级,一切群众,一切生动的生活形式和斗争形式,一切文学和艺术的原始材料,然后才有可能进入创作过程。”毛泽东主要是从政治家的角度要求文艺家思想的统一,立场的转变,途径就是与工农兵结合。这种“结合”既解决了思想统一的问题,又解决了创作源泉的问题。因此,这可以说是毛泽东文艺思想的一个总纲,《讲话》整个理论体系的核心即在此。

确定文艺的工农兵方向,需要对文艺性质、功能做新的理解,因此《讲话》又把文艺与政治的关系问题作为其阐释的重点。毛泽东指出:“在现在世界上,一切文化或文学艺术都是属于一定的阶级,属于一定的政治路线的。为艺术的艺术,超阶级的艺术,和政治并行或互相独立的艺术,实际上是不存在的。无产阶级的文学艺术是无产阶级整个革命事业的一部分,如同列宁所说,是整个革命机器中的‘齿轮和螺丝钉’。”强调文艺从属于政治,要求文艺工作者自觉地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这是毛泽东理论的基本出发点;同时在此前提下要求“政治性与真实性的统一”,指出“缺乏艺术性的艺术品,无论政治上怎样进步,也是没有力量的”,对文学的艺术性的要求仅仅是为了更好地为政治服务。这是毛泽东作为无产阶级政治家,在特定的以政治为中心的历史条件下,对文艺问题思考的结论,也是《讲话》的特色。但关于文艺为政治服务的提法,以及在文艺批评中实行政治标准第一,艺术标准第二的提法,实际上还是将两者割裂开来。因为不能从艺术地体现之外去要求社会的政治的价值,而单纯强调文艺服务于政治,也容易导致公式化、概念化,导致“写中心”、“唱中心”的狭隘的偏向。

《讲话》的理论创建还体现在其他方面,例如认为文艺源于生活却“应该比普通的实际的生活更高,更强烈,更有集中性,更典型,更理想,因此就更带普遍性”;认为文艺“必须继承一切优秀的文学艺术遗产”,要批判地继承和革新等等,都发展了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

尽管《讲话》也涉及文艺理论上的一些重要问题,但它所要解决的现实问题却是战争环境中党领导文艺运动的指导思想、基本政策。在当时的社会环境和历史条件下,它无疑具有正确性、权威性,并且起到了统一思想的作用。但毕竟来不及也没有可能充分考虑共产党统一全中国、变成执政党以后条件的变化,以及在变化了的条件之下,应该如何看待文艺、领导文艺,应如何对待文艺创作的主体——知识分子阶层等一系列重大问题。因此,在建国以后,《讲话》的一些本来只适于特殊历史条件的结论被任意引申推广,就难免产生了某些偏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