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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
1.4.10.2 二 左翼作家的“鲁迅风”杂文和风格多样的散文

二 左翼作家的“鲁迅风”杂文和风格多样的散文

左翼作家处于被国民党当局实施的文化围剿的压迫中,他们当然更看重散文的现实批判性与论战效果,作为匕首与投枪的杂文很自然成为他们首选的文体,30年代又出现一个杂文创作的繁荣期。许多“左联”的与进步的文学刊物,如《萌芽月刊》、《前哨》、《北斗》、《十字街头》、《文学》、《海燕》、《芒种》、《杂文》,甚至连《申报·自由谈》、《东方杂志》等,在一个时期内,都刊登左翼杂文。又一批新的杂文作者涌现出来,影响较大的就有瞿秋白、茅盾、唐弢、徐懋庸、聂绀弩。一个有趣的现象是:瞿秋白的十几篇杂文,被鲁迅收入自己的集子《伪自由书》、《南腔北调集》和《准风月谈》中,读者竟不能加以区分。唐弢的《新脸谱》一文,被误认为是鲁迅所作而受到攻击。这足可证明鲁迅对这一时期左翼作家杂文创作的巨大影响,这些作家杂文的风格特色是可以用“鲁迅风”加以概括的。

瞿秋白的散文创作始于“五四”时期,30年代前期则主要写杂文。他的《〈鲁迅杂感选集〉序言》是一篇较早运用马克思主义阶级分析观点研究鲁迅的经典文献,其对杂文的见解也表露其间。他的杂文多是社会批评和文艺杂感,用阶级分析观点批判政敌的倒行逆施,批判各种腐败的文艺现象,具有尖锐的政论色彩。《民族的灵魂》、《流氓尼德》、《财神的神通》、《美国的真正悲剧》,都是产生过较大反响的篇目。和鲁迅一样,他的杂文善于抓住本质,勾勒典型,但对非左翼作家的某些苛刻认识,以及对唯物辩证法创作方法的倡导等,留有左倾路线的余痕。他的才气表现在善于创造新的杂文形式上,把中国的杂剧、诗词、寓言和民歌等融入进去,又注意普通话与方言的融合运用。瞿秋白的杂文多收在《乱弹及其他》一书中。

在30年代初、中期杂文大发展中,涌现了一些师法鲁迅的青年杂文家,如唐弢和徐懋庸。唐弢(1913—1990年)有《乡音》等叙事、抒情散文及《落帆集》中的散文诗,但使其成名的,还是杂文。他的杂文简明而有文采,是政论与艺术散文笔调的结合。《谈礼教》、《看到想到》、《东南琐谈》、《〈周报〉休刊词》等篇,揭发旧社会与旧意识、旧文化的恶浊,文笔锋利,击中要害。他往往借现实与历史的一点因由,生发开来加以剖析,学到一些鲁迅的风格,但自然达不到鲁迅的深刻与广博。他这时主要的杂文集有《推背集》、《海天集》。徐懋庸(1910—1977年)的《打杂集》曾由鲁迅作序,鲁迅说他的杂文贴切、泼辣,能移人情,是有益的。他的杂文主要也是针砭旧物,不过与鲁迅比,视野和力度较小。收入《不惊人集》中的《揣》、《“泼臭料”》、《过年》、《赏月》、《上帝的心》,收入《打杂集》中的《神奇的四川》、《秋风偶感》、《苍蝇之灭亡》,都能较有深度地触及时事,摘取生活的片断与中外掌故加以述说,别具一格。这与他来自生活的底层,经历过人世的磨难,因此思想较为沉实有关。他的文风是拙直、质朴的。他还有《街头文谈》一书,属于通俗性的文艺丛话。

其他杂文作家还有巴人、柯灵、聂绀弩、曹聚仁等,其主要成就均在抗战之后。

杂文是左翼作家最拿手的文体,但他们同样也钟爱小品散文,在这方面有丰硕的收获。茅盾便是善写小品的重要的散文家。他在进入30年代以后,摆脱了早期《宿莽》中的低沉格调,转而采用与《子夜》相一致的视角和笔法,力图在精短的小品篇幅中也做到全景式地反映广阔的社会生活,思想性和时代性都是极为鲜明的。郁达夫说他:“唯其阅世深了,所以行文每不忘社会。他的观察的周到,分析的清楚,是现代散文中最有实用的一种写法,然而抒情炼句,妙语谈玄,不是他的所长。”〔5〕这结论大体贴切。不过郁达夫没能读到茅盾以后写出的《白杨礼赞》、《风景谈》等,他对茅盾抒情才能的估价偏低了。

以小说闻名的艾芜,同样善于写散文。他的《漂泊杂记》、《山中牧歌》,和其小说集《南行记》一样,多描写西南边陲的浪漫风情,但更朴素清新。叶紫有《古渡头》、《夜雨飘流的回忆》,善于刻镂人物,烘托气氛。在30年代的女性散文作家中,萧红是极有才华的一位。这位小说《生死场》的作者,也在散文中写自己经历的漂泊生活,写童年的回忆,写与旧生活的决裂,及逆境中的乐观奋发。《商市街》、《桥》等集子中的作品,如《过夜》、《蹲在洋车上》,写得明丽、亲切、哀婉,毫无雕琢,其魅力主要来自天籁之美。她还把自己也写进文章里去,如同配上一张雪白的衬景,烘托出一切人的活性情来。萧红的散文似乎不讲章法,也多用絮语笔调,顺着情感流泻的节拍自然成篇。她的小说散文化,散文则是充分诗化的。接近“左联”的吴组缃以小说成名,写起散文来也有小说化的倾向,大都从人物着眼,也刻画环境,笔法冷静、精致。《黄昏》等表现了农村破产的暗淡,《泰山风光》展示旧社会奇形怪状的世态,描绘丝丝入扣。萧红、吴组缃的创造表明,不同文体的互相渗透,有可能产生特异的艺术效果。

曾经一度加入“左联”的郁达夫,在30年代后,成为出色的山水游记作家。他家乡的富春江因他的优美文字而增光添彩。《屐痕处处》、《达夫游记》集里的作品,如《钓台的春昼》等名篇,脍炙人口。郁达夫移居杭州,寄情山水,但始终未能忘情于社会和民众的现状。他的一无隐饰的忧虑心境还是在凭吊之中透露出来。他自己说要追求“情景兼到,既细且清,而又真切灵活的小品文字”〔6〕。他大量的游记确实是清新秀美,才情纵横,极富神韵的。不过有时受伤感情绪的驱使,不够洗练。

巴金是“左联”外思想激进的小说家,他的散文充溢着时代色彩,燃烧着爱与恨,在追求光明的同时,对黑暗事物的激愤又带一点忧郁。语言朴素酣畅,常因直面剖白自己而一泻无余。他的散文结集颇多,本时期有《旅途随笔》、《忆》、《短简》、《点滴》、《控诉》等。写旅途见闻,表现对社会生活和人性的见解的,有《一千三百元》;写自然风光,又渗透着对人间的美好愿望的,如《鸟的天堂》;充满着对鲁迅悼念之情的,有《一点不能忘却的记忆》;用白描的手法写人,寄托着对弱者及其反抗的无限关注的,有《一个女佣》、《一个车夫》等。巴金写散文总是在唱一支心之歌,他是来不及修饰他的文字的,好像不玩弄任何技巧,而自有其技巧。他的文章发自他的心底,他总是能和他的读者发生感情上的交流,尤其得到青年一代的喜爱。因此,巴金散文的叙说对象永远是青年。他揭露黑暗或憧憬光明,都能给人鼓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