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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
1.4.10.1 一 林语堂与幽默闲适小品

一 林语堂与幽默闲适小品

30年代前期,文坛上曾风行过幽默小品与闲适小品,活跃了散文创作,拓宽了散文文体探索的路子,是现代散文发展史上的引人注目的现象。推动这一风气的是后来被称为“幽默大师”的林语堂(1895—1976年)。1932年9月,林语堂创办了《论语》半月刊,1932年和1934年,又先后创办了《人间世》与《宇宙风》两刊,都以发表小品文为主,提倡幽默、闲适和独抒性灵的创作。几种刊物都很畅销,并一度吸引过众多作家写稿。经常为《论语》撰稿的就有林语堂、周作人、俞平伯、老舍、郁达夫、丰子恺、简又文、老向、陶亢德、邵洵美,等等。鲁迅、茅盾也曾在该刊发表文章。在《论语》、《人间世》的影响下,还出现过《逸经》、《谈风》、《西风》以及《文饭小品》、《天地人》等同类性质的一批杂志,更助长了幽默闲适小品的创作风气。一时间幽默之风盛行文坛。小品文创作还寻根问祖,经周作人、林语堂的提倡介绍,明末公安竟陵派所谓“独抒性灵”的小品尺牍,纷纷标点出版,历来为正统古文家所轻视的“信腕信口”的晚明小品,成了争相模仿的范文。

早在20年代,林语堂就曾撰文将西方的humour译成“幽默”并加以提倡〔1〕。《语丝》上发表的某些杂文,也有过浓厚的幽默味。林语堂在30年代创办《论语》等刊物,重新大力提倡幽默,除了作为一种美学追求,更是作为一种写作立场,一种人生姿态。林语堂也讲要面对现实,不过并非干预和批判现实,也不攻击任何对象,而是站在比较超远的立场上,以戏剧看客的姿态,“看这偌大国家扮春香闹学的把戏”,并将其滑稽可笑之处写出。林语堂解释“幽默”的含义时,很注重其与讽刺的区别,在他看来,讽刺每趋于酸腐,去其酸辣,而后达到冲淡心境,便成幽默。因此,幽默必须先有深远之心境,而带一点我佛慈悲的念头,然后文章火气不太盛,读者得淡然之味。林语堂所追求的是对现实作冷静超远的旁观,是除去讽刺的心灵启悟,显然不同于当时左翼作家所主张的战斗的批判现实的文风。

林语堂又主张小品文应“以自我为中心,以闲适为格调”,“宇宙之大,苍蝇之微,皆可取材”。〔2〕他为《人间世》定位是:其提倡小品,“不能兴邦,亦不能亡国,只想办一好好的杂志而已,最多也只是提倡一种散文笔调而已”。显然,这也是针对当时主流派文艺家强调意识形态,强调文艺的社会使命的观点的。不过,林语堂的确在创造一种散文笔调,闲适是这种笔调所形成的文体特征。林语堂指明闲适笔调的小品“认读者为‘亲爱的’故交,作文时略如良朋话旧,私房娓语。此种笔调,笔墨上极轻松,真情易于吐露,或者谈得畅快忘形,出辞乖戾,达到如西文所谓‘衣不纽扣之心境’”〔3〕。林语堂认为幽默也好,闲适也好,最终都为着解脱性灵,而广达自喜,潇洒自在,便是他所认为的小品文的本色。

在当时那种阶级对抗紧迫的气氛中,林语堂及其所代表的“林派刊物”刻意提倡“超远”的立场,与现实拉开距离,去追求幽默、闲适与独抒性灵,很自然就站到了文学的主流圈外,并引起左翼文坛的反向批评。1934年9月创刊的《太白》和1935年创刊的《芒种》,是两份左翼倾向的文学杂志,就有意与“林派刊物”唱对台戏,彼此间还发生过论争。左翼作家不满意林语堂将幽默、闲适作为散文的中心格调,指责其专讲闲适、性灵导致与时代脱节。在《论语》创刊周年时,鲁迅应林语堂之邀写了《〈论语〉一年》,其中肯定了《论语》发表过许多讲真话的文章,同时认为在那个“皇帝不肯笑,奴隶是不准笑”的时代,是难于“幽默”起来的。应当警惕“幽默”的沦落,以免“将屠户的凶残,使大家化为一笑,收场大吉”。这并非对林语堂及其刊物的论定,却也是一种规劝。在稍后发表的《小品文的危机》中,鲁迅更是指出不该把小品文当成“小摆设”,因为“小品文的生存,也只仗着挣扎和战斗的”经验。林语堂并没有听鲁迅的规劝,他选择的毕竟是和左翼作家不同的道路:与现实拉开距离,以自由主义立场写“热心人冷眼看人生”的文章。

30年代是林语堂散文创作的高峰期,从1932年《论语》创刊,到1936年去美国,他发表的各种文章(多为散文)近300篇,其中一部分收在《大荒集》和《我的话》二集〔4〕中。如林语堂自评所言,他是“两脚踏东西文化,一心评宇宙文章”,他的散文题材非常庞杂,“宇宙之大,苍蝇之微”,皆可入其毫颠,几乎无所不谈。林语堂国学和西学的底子都比较厚实,熟悉中西文化,后来还用中英文双语写作,他惯用中西比较的眼光看问题。他的小品文常常都是从一件具体事物谈开去,引发出对传统文化与外来文明比较冲突的许多联想。对国民性改造以及传统文化转型的思考,贯穿在他许多小品文的写作中。如《谈中西文化》通过三人谈话,讨论中西文化的差异,以及文化与人生的关系,把论文的内容用小品的形式表达,既通俗生动,又深入精辟。林语堂的小品文读来饶有趣味,又可以获得许多知识,文化含量是比较高的。

林语堂的多数小品文都追求幽默的情味,这成了他突出的艺术个性。如果比照“五四”以来现代散文较多存在的感伤浪漫或教化的色彩,林语堂的幽默便显得从容睿智,行文结构也化板滞为轻松,变矫情为自然,从另一个方面拓展了现代散文的审美领域。娓语式笔调是林语堂小品文的主要范式,他将谈话的艺术引进散文创作,不光理论上,而且从创作实践上提高了随笔体散文的文体地位。林语堂和周作人都是现代散文闲话风一派的宗师。林语堂的小品尽管有意超离现实,其幽默有时带洋味,又缺乏当时主流文学所具有的那种对现实的批判力度,但其融会了东西方的智慧,从学养文化方面另辟一途,所以在当时和后来都有相当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