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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侧影
1.20.13 《文汇月刊》半路抢走《思乡曲》

《文汇月刊》半路抢走《思乡曲》

《思乡曲》原本是答应给南京的《青春》文学月刊编辑吴野的。然而,却被上海的《文汇月刊》编辑罗达成“抢”走了!

罗达成是一位优秀的报告文学作家,更是一位反应敏捷的编辑。

1983年夏天,我应邀到无锡参加“太湖语文夏令营”。同去的上海作家沙叶新、赵丽宏、刘征泰以及北京作家鲁光,都很热情,一路谈笑风生。惟见一位瘦瘦的上海中年作家,对我不言不语。经赵丽宏介绍,我才知道他叫罗达成,而他对我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你——嵇伟在我们那里。”此后,便没有什么话语。

1984年8月,我从四川回来,写了关于抢救大熊猫的报告文学,给了《文汇月刊》,我们算是打了一次交道。不过,只是简短地写了几封信而已。

1985年初,我在北京出席中国作协“四大”时,他来了,算是熟悉了一点。

1985年3月,我赴京专程采写关于马思聪的报告文学。事先与南京《青春》杂志编辑吴野说好,这篇稿子给他们。吴野关照说,4月5日是《青春》发第六期稿子的日子,务必在此前交稿。

我在3月22日返沪。处理了一些杂事之后,开始动笔写。写了近两万字,又推倒重来。到3月30日,写了近四万字,估计再写一两天,便可完成。

那时候,还没有特快专递。我怕邮寄已赶不上4月5日。我得知1984年度优秀报告文学发奖大会于4月2日在南京召开,估计罗达成出席会议。于是,3月30日上午,我打电话给罗达成,想托他带《思乡曲》手稿给吴野。

“你去南京吗?”

“我不去。我们编辑部有好几个人去。什么事?”

“拜托,带一篇稿子到南京——怕邮寄来不及。”

“行,没问题。”

我正要挂断电话。忽然,他问:“什么稿子,这么急?”

我终于不得不说出三个字:“马思聪。”

“什么?马思聪?马思聪的报告文学?”

“嗯。”

“喂,喂,你是上海的作家,怎么可以把这样的报告文学给外地?你怎么不跟我打个招呼?我们前几天还挂长途到美国,要我们报社在美国的记者去采访马思聪。不过,希望渺茫——那位记者没写过报告文学,而且也不见得能够采访马思聪。我们正为此着急呢!”

“我跟《青春》说好了的。”

“这有什么关系。不背信弃义,不是好作家。”

“《青春》,我怎么向他们交代?”

“责任我来承担。你就说,托我带稿子,被我半路截下!要不,你把稿子封好,交给我,我给你带——我来拆!你现在在哪里?”

“在家。”

“我现在就上你家去取稿。”

“还没写完呢。”

“今天星期六。星期一写得好吗?”

“星期一能写完。”

“好,星期一上午,我到你家去取,一言为定——你千万不能给别人。梅朵就坐我旁边,他在点头呢!”

梅朵,《文汇月刊》主编,外号“没法躲”,他如果盯住你要稿,你是“没法躲”的。

罗达成跟梅朵仿佛从同一个模子里浇出来的,同样“没法躲”!

本来,罗达成给我印象是不大吭声的人,竟如此反应之快,如此敏感,完全出乎意外。

星期天,我一口气写到凌晨2点,全部写毕,五万字。

星期一清早,我便坐在书桌前校看全稿。不到9点,我还剩下最后几页未校完,响起电铃声。

罗达成把厚厚的手稿拿到手,脸上浮现笑容。

他“得寸进尺”,又问我最近还写什么,我说起了采访葛佩琦。

他反应甚快:“给别人了没有?”

我说:“还没写呢。”

他立即说:“葛佩琦也给我。说准了!这个月交稿,发第六期!”

他真是个“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人!

他还说:“马思聪的照片不够。你马上给他的女儿去信,多要点照片,十天之内一定要寄到。”

他走了。

隔了一天——4月3日,他便给我爱人打电话,告知:“稿子已发排!”

那时候,我家没有装电话。这倒不是装不起电话——我一进上海市科协,单位就要给我安装“公费电话”。当时“宅电”并不普遍,因为我是市科协常委,按照“级别”理所当然要装电话。尤其是我居家写作,市科协找我的时候,老是要打公用电话,很不方便。但是,我却不愿安装电话,为的是可以“逃避”诸多会议——因为收到一张会议通知,我可以不去开会,然而电话通知开会,不去就不“恭”了。由于我家当时不装电话,朋友们有急事找我,就打到我爱人单位。

4月5日,他又打电话:“要一张马思聪彩色照片,作封面。”

4月8日下午,我送照片到《文汇报》。

罗达成把清样给我,除标题改为《马思聪传奇》之外,文字没有多大改动。五万字在短短几天内排好,动作是够快的。

就在这时候,风云突变。罗达成告诉我:“情况有变。”

原来,《文汇报》总编辑马达在上午获知北京最新消息——为马思聪平反是正确的,但马思聪最近在海外表现不好。

《文汇月刊》主编梅朵(罗达成称他为“老板”)于上午给中央音乐学院院长吴祖强打了电话。

正说着,“老板”来电话告知:“吴祖强的意见,稿子能不能发,他定不下来。建议送中宣部审。”

罗达成一听,着急了说:“一送审,就会麻烦。我送马达审吧。”

我也着急了。因为我经历过关于傅聪那篇报告文学送审的事,知道一旦送审,凶多吉少!看来,“两聪”都非常敏感。

4月13日上午,我给罗达成打电话,他说仍无消息。

下午,他给我爱人打电话,一开头就大声叫道:“老叶的稿子通过啦!总编看过,同意啦!”

话音中带着兴奋。

也就是说,那篇稿子报社总编辑审定就可以了,不再往上报审。

我爱人马上回家,把罗达成的消息告诉我,我当然也非常高兴。不过,鉴于这篇报告文学写的是敏感的话题,是否真的能在5月号刊出,我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有在报刊门市部买到,这才算数。

我把关于葛佩琦的报告文学反反复复修改多遍,于14日挂号寄给了罗达成。

打了这次交道之后,我们算是真正认识了。他的敏锐,他的抓稿本事,他对工作的认真负责,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思乡曲》在《文汇月刊》1985年第五期发表,产生了震撼效应。因为这篇报告文学第一次以高密度的信息量,揭开了谜一样的人物马思聪的真实形象。诸多报刊(包括港台报刊)纷纷转载、摘载,读者来信雪片般飞来。

这篇报告文学,后来被收入中国报告文学的各种版本的优秀作品选集之中。

面对这样广有影响的作品被《文汇月刊》抢走,我正为难以向《青春》交代而发愁的时候(尽管罗达成再三说一切责任由他来负),吴野的豁达大度使我感动。他并没有为此计较,反而说:“《文汇月刊》是中国最有影响的报告文学杂志。这么一篇优秀的作品,在《文汇月刊》发表,产生的影响比在《青春》发表更大。你的选择是完全正确的,我充分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