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历史的侧影
1.11.8 在台北施明德家中

在台北施明德家中

我注意到施明德先生家大客厅的墙脚,堆满一大叠一大叠的文件夹。施先生说,那是工作人员整理的关于红衫军运动的种种报道,还有许多录影带,我还没有时间去看,如今已经成为历史的记录。台湾《联合报》出版了《百万红潮》一书,详细记录了红衫军运动。

红衫军运动产生了广泛的影响,从台湾政坛某些阴暗的角落从来没有停止过对于施明德的攻击。这些恶毒的攻击,无非是抹红施明德或者是抹黑施明德。

世界上无奇不有。施明德说,“有人传说,我发动这场红衫军运动的时候,去过泰国,在那里与中共干部进行秘密接头。”施明德驳斥道,这纯属无稽之谈。

“我在‘立法院外交委员会’工作的时候,曾经到过70多个国家。在东南亚国家之中,我确实蛮喜欢泰国。在那里,我看望我的一位好朋友。他与中共毫无关系。台湾当局在故意丑化我,所以制造这些莫名其妙的谣言。直到今天,我还没有去过中国大陆。就连香港、澳门,我也没有去。只是有几次乘飞机,曾经飞过中国大陆上空。但是,我没有某些人那种反中共的情绪。也许,我会在以后合适的时机去访问中国大陆。但那是以后的事。

“台湾当局还制造谣言说我拿了中共的赞助。其实,谁都清清楚楚,红衫军运动的资金,是我号召每一个人捐助100元新台币得来的。当时,有人等着看我的笑话,以为根本不会有人响应。我原本计划一个月完成100万人捐款,可是出乎意料,7天之内,有120万人响应,使我深为感动。当时银行的收据,有好几纸箱。我本人一概不经手捐款,一毛钱也不经手。我规定,每一笔捐款,每一张收据,必须有三个工作人员的签字,要把账目搞得清清楚楚,要对广大的捐款者负责。我也强调,红衫军必须非常节约,决不可浪费。我们的每一笔支出,每一张发票,都必须清清楚楚。这么多群众的捐款,红衫军用不完,到了后来,我们谢绝捐款!在红衫军运动结束时,我们把多余的款捐给了慈善机构。我们红衫军连群众的捐款都用不了,还用得着去接受中共的赞助?如果我在红衫军运动中,有半点贪腐,陈水扁会让我这么好过吗?”

施明德气愤地说:“台湾当局抹黑我,无所不用其极。”“其实早在两蒋时代,在‘美丽岛事件’的时候,他们把我描绘成獐头鼠目,江洋大盗,不学无术。陈水扁也一样。2006年当红衫军运动起来的时候,有人拿我的前妻做文章。她已经跟别人生了4个小孩,居然还出来说我抛弃了她。当时,我已经关了12年监狱,她不要我这很正常,并不是我抛弃了她。我不是圣人。但是,我的一生坦坦荡荡。”

施明德说,不论是抹红他或者是抹黑他,都无损于他。

“影响我的一生最大的一个人,是英国历史学家、哲学家汤恩比(Arnold J. Toynbee, 1889—1975)。我在狱中,细细研读了他的《历史的研究》一书。民进党出现陈水扁这样的人,就如同汤恩比先生所说的那样,政治‘在走向流氓化’。其根本的原因就是,一个民族失去了正视自己文明缺陷的勇气。”

施明德指出,每一个人都应该迎接挑战。没有挑战,就没有回应,就不能创造新的事业。没有僵化的挑战,也没有固定的回应。一切靠自己去创造。

施明德谈及两岸关系。他说,大陆和台湾是兄弟,大陆是长兄。两岸要彼此包容,彼此尊重。要使那些彼此咒骂的声音,逐渐化为泡沫。对于搞好两岸关系,要有信心,也要有政治智慧。

施明德与作者夫妇合影

施明德强调指出,两岸关系到了今天,有强烈的法理基础。要抓住和平与民主,以和平解决两岸的争端。而民主就是包容与尊重。包容就是包容不同的意见,尊重就是彼此尊重对方。人权,就是每个人选择命运的权利。由许多个人组成的集体,就是人民。尊重人民的意愿,就是尊重人权。两岸关系,是两岸人民自己的事情,不需要外人插手。所以我总是劝新加坡、泰国、马来西亚的华人,你们不要卷入两岸的独统争论,那是两岸人民的事,你们不必卷入,你们要从这里脱身。

施明德说,大陆人民应当了解台湾人民所经历的历史磨难:

1624年,荷兰占领台湾;

1626年,西班牙占领台湾;

1662年,郑成功从厦门登陆台湾,击败外国殖民者;

1683年,清政府开始统治台湾;

1895年,清政府和日本签订马关条约,把台湾割让给日本;

1945年,日本投降,国民党政府取而代之。

在将近400年的时间里,台湾的主权五次更替,没有一次在事先征求台湾人民的同意,没有一次在事后得到台湾人民的追认。台湾人民的这种无奈的感受,没有设身处地过,往往是很难理解的。

毕竟历史已经翻了过去。从1945年国民党政府到台湾,也已经过去60多年了。我们已经进入21世纪。在新世纪,台湾要走什么方向?这是陈水扁、马英九、谢长廷,这是民进党、国民党需要告诉台湾人民的。

陈水扁堕落了,民进党贪腐了,这才引发百万红衫军走上街头。但是我们不暴动,这又是对于民主自由的最大尊重。台湾,没有像菲律宾那样不断发生军事政变,这是台湾的进步。我坚持不搞政变。我认为,陈水扁的贪腐,可以通过司法起诉他。如果我们红衫军去把陈水扁抓起来,那就是政变。

施明德说:“我要‘感谢’两蒋,把我关了那么久,使我有机会读了那么多的书,使我的思想变得冷静起来。监狱培养了我的毅力,也使我懂得了宽恕。”

施明德又说:“这次我自我囚禁,我的家变成新的牢房。我庄敬自强,以宽恕画上人生最美丽的句点。正因为这样,我跟两蒋的后代蒋孝严都是很好的朋友。一个人心中有恨,很难愉快地生活。”

施明德说,在监狱里关久了,很多人的个性变得奇奇怪怪。当你走出禁锢,灾后重建,只有包容和宽恕。

施明德提及,2007年11月26日,台湾媒体报道,陈水扁宣称“若泛蓝县市不愿意配合,他已在思考戒严、延期选举、更换不愿配合的县市选委会主委,甚至是停止选举等四项建议”。

施明德家中的日式小客厅

施明德说:“陈水扁那天说要戒严。我马上说,你戒严,我就领导红衫军再起。陈水扁第二天就改口,说政权和平移交。陈水扁敢乱来,我有办法治他!”

施明德认为,就民进党来说,我们这批因“美丽岛事件”被捕坐牢的人是民进党的第一代,陈水扁、谢长廷、苏贞昌这批“美丽岛事件辩护律师团”是第二代。这些律师没有革命的理念,他们加入“美丽岛事件辩护律师团”,无非是作为权力的敲门砖而已。

在结束了两个多小时的采访时,我问施明德先生:“你今天的讲话可以公开发表吗?”

施明德答复说:“可以,没有问题。”

施明德赠我回忆录《囚室之春》一书,并在扉页上写了赠言:“信心是最永恒的魅力。”他还赠我记录风起云涌的红衫军运动的DVD光盘以及《阅读施明德》一书。

施明德还送我一份宣传资料,在鲜红的封面上印着两个黑色的大字:“红党”。

红党是在红衫军的基础上组建的台湾新政党。这份宣传资料便是红党的建党宣言。宣言宣称:反贪腐,要阳光;反撕裂,要包容;反对立,要和平。

红党宣言引用圣法兰西斯的《和平之祷》,虔诚许诺:

在仇恨的地方,种下友爱;

在分裂的地方,种下团结;

在疑虑的地方,种下信心;

在错谬的地方,种下真理;

在失望的地方,种下希望;

在忧伤的地方,种下喜乐;

在黑暗的地方,种下光明。

施明德说,他把红衫军反贪腐、打黑金的理想,寄托在红党身上。但是,他的身体状况不好,不能为红党出“力”,也不能在红党担任任何职务。他把自己坐牢25年所获得的530万元新台币的“政治受难不当审判补偿金”,全部捐献给了红党。

在施明德家中,我注意到一个细节,他的厨房的门上贴着一幅宣传画,上方是倒扁的“招牌手势”,下方是“阿扁下台”四个黑色大字。这幅宣传画,正是施明德政治理念的最形象又最集中的体现。

在握别的时候,施明德这么说道:

“我被关了那么久,我没有怨谁。”

“在旷野上,看前无古人,仍坚持走下去。人走多了,就在地上踩出一条路。”

回到上海之后,我仍一直关注施明德先生。我注意到,2008年3月22日台湾大选的当天晚上,施明德发出声明稿透露:

21日凌晨,民进党候选人谢长廷竞选总部总干事叶菊兰、执行总干事李应元及前民进党主席许信良再次夜访他时,他说:“陈水扁及其近臣,已把台湾民主运动几十年来的努力成果连本带利都输光了!他不辞职谢罪,还有什么面目来邀请我出面支持?”

他表示,作为“红衫军反贪倒扁运动”总指挥,今天是反贪人士欣慰的一天!一年多前,数以百万计的台湾人民上街要求贪腐的陈水扁下台,但是毫无耻感的陈水扁及其捍卫者仍不愿意接受司法审判。

他表示,当时我们有能力、有机会占领陈水扁办公地点和寓所,以政变的方式拉下陈水扁,但“我们忍下来了”,挡下许多压力,也被许许多多的激进分子讥讽为“虎头蛇尾”;我们放弃“打破人头”,就是要以“数人头方式”对陈水扁做历史判决。

他表示,一年多来,他隐忍不语,今夜,是“红衫军”老同志可以安眠的一夜了。民进党不和反贪腐的价值并肩,只好陪着陈水扁一起受到惩罚。“红衫军”此时此刻也应对未来的“马政府”表态:“红衫军”不是挺马、挺蓝,“红衫军”是坚持反贪腐!愿“马政府”谨记陈水扁当局的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