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水手行
1.10 风瑟

风 瑟

沉思的萨拉呵!最令人快慰的便是:

你,腮颊偎着我臂膀,同坐在

这小小家宅旁边,眼前开满了

洁白的茉莉,叶片宽阔的桃金娘,

(它们宛然是“纯真”和“爱”的化身!)

看天上云霞,刚才还明光照眼,

渐渐已暗了下来;黄昏星亮了,

璀璨而雍容(“智慧”就该是这样);

从那边豆田飘来的清香缕缕

真叫人心醉!世间竟这样悄然!

远方海水的幽幽喁语,向我们

诉说着宁静。


      那简朴无华的风瑟呵,

纵长地,倚在敞亮的窗前——听吧,

它是怎样被清风任情爱抚,

像娇羞少女对情郎半推半就,

甜甜腻腻地嗔怨着——其实倒像是

引诱他再放肆一番!此刻,风儿呢,

抚弄得更加大胆了,悠长柔婉的

旋律,起伏有如潋滟的沧波;

音响的魔力,曼妙而飘忽无常,

恍若出之于精魅——他们在暮色里

乘煦煦微风,飞离幻异的灵境,

那儿,旋绕着滴蜜的娇花,妙曲

没有脚儿却快捷,恰似乐园的

仙鸟,不停息,不栖止,振翮回翔。

我们身内、身外的同一生命,

是寓于一切活动之中的灵魂,

是声中之光,光中的如声之力,

是全部思维的节奏,是随处的欢愉——

我想,谁又能不喜爱缤纷万象,

既然这世界是如此丰满多姿;

你听,清风在歌吟,而缄默的空气

是偶尔假寐于管弦之畔的乐曲。


 为此,亲爱的!午刻,我躺在那边

半山坡上,把肢体怡然伸展,

眼帘半闭着,也能看得见:阳光

在海上跳荡不定,晶亮如宝石;

我静穆冥想,冥想这一片静穆;

有多少不召自来、阻留不住的

思绪,和忽来忽去的无稽幻想,

一一掠过这慵懒温顺的脑膜,

轻狂,善变,犹如任性的雄风

在这驯服风瑟上扬威鼓翼!


 又何妨把生意盎然的自然界万类

都看作种种有生命的风瑟,颤动着

吐露心思,得力于飒然而来的

心智之风——慈和而广远,既是

各自的灵魂,又是共同的上帝?


 可是呵,亲爱的!你以庄重的目光

向我投来了温和谴责——对这种

冒渎神明的念头,你不能不抵拒,

吩咐我:要谦卑恭谨,随上帝而行。

你呵,基督大家庭的柔顺女儿!

你也曾严正责备,剀切指明:

我那些冥顽邪孽的构想,无非是

从虚妄哲理之泉泛起的水沫,

涌现时闪闪有光,却终成泡影。

只要说到他,神奇莫测的他呵!

我总是自觉有罪——除非我怀着

虔诚的畏敬,怀着深挚的信仰

将他礼赞的时候;他出于仁慈,

解救了我这迷途的、愚暗的、受苦的

罪人,给我以厚赐,让我拥有了

安宁,家宅,还有你,我敬慕的淑女!


1795年8月20日


注 释


① 这一首,诗人自称是他“写得最完美的诗篇”,是献给萨拉·弗里克尔的。(作此诗后约两个月,诗人与她正式完婚。)“风瑟”,原文Eolian Harp,是流行于十八世纪后期的一种借助风力而鸣奏的弦乐器,钱锺书先生译为“风瑟”,今从之。柯尔律治首创了一种“谈话诗”(多为无韵素体,用谈话的口吻写成,但不一定有听者在场),这一首即其中之一。文学史家指出,华兹华斯的名篇《廷腾寺》显然受了这首诗的影响。

  原诗为素体诗,抑扬格为主,每行五音步,不押韵。译诗每行五顿,也不用韵。

② 风瑟有长方形的音箱,把弦索绷在上面。它无需人来弹奏,而是置于窗前,风来则众弦齐鸣,犹如天籁。

③ 以上八行不见于此诗的最初版本(1796),是后来增补的。

④ 以上几行,表达了“上帝与自然合一”的泛神论观点,与正统基督教教义相悖,所以下文有“冒渎神明”、“冥顽邪孽”、“虚妄哲理”等语。而过了二十多年之后,在1820年(?)所写的《致自然》一诗中,诗人又进一步宣称自然乃是“唯一的上帝”。

⑤ “他”指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