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购办机器

自予与曾督第二次晤谈，一星期而有委任状命予购办机器，另有一官札授予以五品军功。军功为虚衔，得戴蓝翎。盖国家用兵，以此赏从军有功之人，为文职所无。文职官赏戴花翎，必以上谕颁赐，大员不得随意赏其僚属。又有公文二通，命予持以领款。款银共六万八千两，半领于上海道，半领于广东藩司。余筹备既毕，乃禀辞曾督，别诸友而首途。

予此行抵上海，为一八六三年十月。其时适有一美国机械工程师名哈司金（Haskins）者，为上海某洋行运机器来华；事毕，方欲挈妻孥返美。而予不先不后，适于此时抵沪，得与其人相值，时机之巧，洵非意料所及者。予既识哈司金，遂以购机器事委其主任，与订立合同。二人皆取道香港，经苏彝士地峡以达伦敦，本可同行。惟哈司金偕其眷属乘法公司轮船，而予则乘英公司船。哈以行期已迫，匆匆别，期会于纽约。船既放洋，途中惟至星加坡略一停泊，遂过印度洋，由锡兰地方登陆，易舟更过孟加拉海湾，于埃及之开罗城登陆。尔时苏彝士河之工程，方开凿未竣，于是予乃由开罗乘火车过苏彝士地峡，赴亚立山大城，复由亚立山大乘舟至法国之马塞。马塞为法国南方第一海口，哈司金已由此乘舟径赴英国。予则于马塞上岸，乘火车赴巴黎，作十日游。巴黎之公园、教堂及各处繁盛之区，游览殆遍。此世界著名繁华都会，予得大扩眼界，略知其梗概焉。十日后，遂于法国加来司地方，乘舟过英吉利海峡至英国之多尔维，由多尔维改乘火车抵伦敦，是为予初次身履英伦之一日。借此良好机会，使予得睹世界第一大都会，于愿良足。予在伦敦，曾往惠特维尔司机器厂（Whitworth’sMa-chine Shop）参观，无意中遇一十年前在中国所识之西友，其名曰克里司特（Christy）。予居伦敦一月，乃乘哥拿脱（Cunard）公司之汽船过大西洋，于一八六四年春初抵纽约。

予毕业耶路大学，于今十年。予之同班诸学友，将于七月暑假时，开十周纪念联合会。此时方在正二月间，离会期尚远。哈司金因须预备机器图样、订货条款及估价单等，故已偕眷先予至纽约。予以哈氏谙练可恃，遂以选择机器等事，畀以全权。当此一八六四年时，正南北美战争之末年，美国国内多数机器厂，皆承造国家急需之要件，工作忙迫异常，而以新英国省中为尤甚。以故外来购机器者，急切骤难成议。幸得哈司金素识各厂，乃克于马沙朱色得士省非支波克（Fitchberg,Mass）城中，与朴得南公司（Putnane&Co.）订约，承造此项机器。然亦须半年后，方能造成运回中国云。

予乘此六阅月休息之暇，遂至纽海纹赴耶路大学，参与同班所开之十周纪念联合会。旧雨重逢，一堂聚话，人人兴高采烈，欢乐异常。虽自毕业分袂后，十载于兹，而诸同学之感情，仍不减当年亲密。予乃有缘得躬与其盛，何幸如之！此会宗旨，既专以联络旧情，作赏心之乐事，故予于胸中所怀，只字不道。况此时南北美战争尚未结束，美人以国事方殷，亦无暇他顾。故于予此次来美所任之事，咸未注意，几无一知之者。第予自念今兹所任购办机器之事，殆为一种应经之阶级，或由此将引予日夕怀思之教育计划，以渐趋于实行之地也。高会既终，友朋星散，予亦兴尽而返。

抵非支波克后，对于南北美战争，忽有感触。因余曩曾入美籍，美国实余第二祖国也。因嘱哈司金暂居此，主持一切，告以将赴华盛顿投效美政府，尽六阅月之义务。设于此六月内发生意外事，致予一时不能遽归，则此机器装运回国之事，当若何处置，拟悉以奉托。哈氏忻然允予请，乃以种种应需之要件，如订货单、提货单、机器价值单，以及保险装运等费，一一交付哈氏。并告以若何手续，点交与曾督所派驻申之委员。筹备既毕，旋即束装就道。时有斯不林非尔地方之总兵名彭司（Brigadier-General Barnes）者，方在华盛顿任将军之职，专司义勇队事务。总兵有子曰喴林（William）。为香港〔原文为旧金山〕著名律师，曾与予同时肄业于耶路大学者也。一八六三年〔当系一八五三年〕，彭总兵至纽海纹探视其子时，予于耶路大学图书馆中，与有一面之素。此时探得彭君之办公处，在威拉旅馆（Willard Hotel）中，予乃径往谒之，告以来意。因言：“虽他无所能，然若任予以军差之职，传递军书于华盛顿及最近之大营间，供六阅月之驰驱，至所幸愿。且此六月内，予当自备资斧，不敢耗美国国帑。”又言曩在耶路曾晤总兵，总兵亦尚能忆之。乃询予现任何事。予告以自耶路毕业后，向居中国。此来因奉曾大帅国藩之命，至美购办机器，以为中国建设机器厂之预备。刻已于非支波克城由朴得南公司订约承造，另有一美国机械工程师，监督其事。因此项机器制造，须六月后方能告竣，故予甚愿借此馀暇，得略尽义务，以表予忠爱美国之诚也。彭总兵闻言甚悦，且极重视此事，乃谓予曰：“鄙人极感君之美意，但君现受中国国家重任，故鄙意君宜仍回非支波克，调度一切，以免贻误。此间传递军书，以及趋赴前敌，尚不乏健儿也。”予闻总兵言，知其意已决，遂亦不更置辞再以为请。予此意虽未获实行，而自问对于第二祖国之心，可以尽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