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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我周围的世界里,还没有人看到在我和我的朋友这里有什么新时代的曙光。在我眼前意外出现的病态图像,再现的是一场让我感到很没面子的音乐会。在前面提过的危机状况下,我是作为一个教堂乐师、作曲家和音乐老师出场的,工作条件在很多情况下让人伤透脑筋。在巴姆堡我体会到了一场大失败,一直到今天,我再回想当时的情景,还会感到刺痛。

那时我在钢琴上弹奏巴赫,弹的是那些美妙无比的《戈登堡变奏曲》,因此惹怒了城里那些良民。对这场音乐会的听众来说,巴赫实在是陈旧得无可救药了。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音乐,过去的音乐语言已经失去了全部的诱惑力。但是,我以及跟我有同样想法的朋友要表达的意思是,过去是存在于现在里的。死者的声音在我们身上会有回声。他们的音乐可以在我作曲的作品里留存下来。能够包容整个世界的自我,也能包容所有发生过的事情。

因此,我给那些被激怒了的巴姆堡良民弹奏《戈登堡变奏曲》。而他们要求我弹的是一首轻松得多的曲子,是为他们的闲谈提供一种不起眼的背景,而我对他们的回答是弹巴赫的多声部的严肃作品。

这件事情闹到了极端,一场音乐会就变成了丑闻。要是我本来希望在这个德国南部城市找到一点我从未体验过的意大利风情,那种我只在做梦的时候梦见过的南方式热情,那么这场音乐会的听众回报给我的冲天怨气,或者冷若冰霜的态度,真的让我大吃了一惊。我的瘦弱的小个子就已经让他们大声嚷叫议论纷纷了。他们说,这个又瘦又小的家伙居然要当我们的音乐总监吗?看在上帝的份上,他和钢琴会有什么关系吗?在这里我们期待的是一个手握小提琴的高手,有力的拉琴动作可以指挥大家唱歌。眼下这幅景象可真的太悲惨了。

这场音乐会还在进行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开始策划那个阴谋了,要很快把我的这个饭碗端掉,把我变成一个可怜的家庭音乐老师,只能在那些大户人家点头哈腰,求人家授予我一点特权,让我教教他们又娇弱又有天赋的女儿们把一首小步舞曲叮叮咚咚从头到尾胡乱弹下来。

这些人生经验我都转交给了我小说里的人物,也就是教堂乐师克莱斯特,由他来承受那种滋味痛苦的结果,最后还发了疯。这个世界不愿意要我的音乐。也就是说:这个世界赏识的是那种轻松的乐曲,我无论如何也不会靠这种娱乐消遣性的乐曲养活自己。而对严肃的作品,比如说我的《垂怜经》,那些人是嗤之以鼻的。

不过,我自己不也是对我的作品集嗤之以鼻吗?有多长时间我都没有再尝试创作一部雄伟的音乐剧作品了?就是尝试了也从来不成功!哪怕是到了现在,我病入膏肓躺在临终的病床上,我不是还在费尽力气想把我的歌剧《水神》改好吗?嗐!

没话说,我根本就成不了格拉克。

可我现在是绕来绕去说些什么呢?我的音乐剧的梦想和我的辩护词有什么关系吗?

没错,我还是得为我在音乐剧方面投入的努力做点辩护。作为作家我当然还是……不,也许不能说我只是业余爱好者,不过我的才能也就限于这些平平常常的故事了,没有更远大的前途。我的强项不管怎么说还是在音乐上。

我把我的克莱斯勒当作一个大使派进了将来的世界。也许发给他的委任状会在某个未来的王国被接受。也许我的克莱斯勒子孙后代会在某个伟大作曲家的音乐里找到他们的位置。

好像我的口述记录试图让我理解的就是这一点。

我自己依然留在这样的失望之中。这个巨大的世界到处有闪烁的星星,整个宇宙都可以包容在我的内心中间,这个宇宙我很愿意在一部伟大音乐作品里去描绘,可我力不从心,无法做到。

我要辩护的,就是我作为作曲家的失败。音乐家霍夫曼也许是一件所谓绅士扔在一片雨后积水上的外套,好让其他人像淑女一样踏过这片积水不至于打湿了鞋子。

译注:

巴姆堡(Bamberg)为德国南部的一个城市。戈登堡变奏曲(Goldberg-variationerna)为巴赫音乐作品。格拉克(Christoph Willibald Ritter von Gluck17141787)是属于霍夫曼前辈的德国作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