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来取我性命的吗?那是轻而易举的事啊。我甚至抬不起胳膊来保护我自己。你只要把我头下面的枕头抽出来,压住我的面孔几分钟,坎普兹就摆脱了他最危险的敌人。我最多也只能挣扎一会儿,然后就永远沉默了。
我注意到了,你实际上还不时用手指摸摸我的枕套。你想让我再说一会儿,听听我说的话会往什么方向走。等你让我说出了你老板要知道的事情,你就会用枕头来紧紧压住我的面孔了。你算计好了,我已经完全瘫痪了,没法做任何事情来防卫了。
也根本不需要什么警方剖尸检查死因。我本来就是快要死的人了。
我听到你轻轻笑起来了,你把我的话当作了一段出了名的霍夫曼笑话。城里那家叫做“鲁特和瓦格纳”的半地下小酒馆外面方圆几十里的地方都知道我会说笑的名声,说我的“谈话让人心旷神怡”。这话让我都听腻了。
不过,我也听到你一直在把我说的话写下来。鹅毛笔尖在纸上沙沙移动的声音暴露了你在干什么。也许你是那个我请我的朋友派到这里来的记录员吧?要是这样,那你真是个笨蛋。你甚至都没有介绍一下你自己是谁。因为我已经动不了了——你也看见了,我是朝墙壁躺着的——你至少应该懂点礼节介绍自己吧。对我这种动不了的尴尬,你居然还敢咧开嘴加以粗野无礼的嘲笑。
从一开始我就讨厌你。在这种情况下还要考虑得到你的帮助,那真是让我憎恨的事情。可总得有人把我说的话记下来吧,我剩下的时间也没几个小时了。再等我的老朋友希特兹格找一个新的记录员来,也许我已经上西天了。
真是该死的事情,也得怪我现在连一支笔都举不起来了——这个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我只想知道,我还有多少时间能动我的舌头。到了最后,恐怕我也只能转转眼珠子来表达我的意思了,能那样就不错。或者我可以呻吟一两下,至少算是表示抗议吧。
对,你知道,为什么他们要找我的麻烦。到了我生命的最后这几天,他们还想用可笑的渎职罪名来让我烦恼,还说我犯了违反保密义务的罪。这都是因为我写的那部传奇故事《弗罗大师》——其实都还没完成出版呢!!或者更正确地说吧:因为那个可怜的坎普兹派去的警察暗探偷走了我在法兰克福的出版人那里的清样和往来书信,所以书最后还没有印出来呢。可实际上这不会让我苦恼。那个小人把我弄到监狱里之前,我已经来得及上西天了。
对我来说,要粉碎我的政敌对我的指控也很容易。我自己既是头脑清楚思路敏捷的法官,而且也是诗人,我有把握诗歌语言的力量。此外,我还是一个公正的法学家,在这个行业范围里也是非常少见的。
要是我口授得太快了,你就提醒我一下。我的朋友经常说,我说话比他们思考都快。不过我掉了两个门牙,口齿当然也不如以前清楚了。无论怎么说,重要的事情是你写下来的东西得能让人看明白,这样希特兹格就可以把它们校订出来。不过,刚才这句话你当然不用写下来。你真是有点脑子不好使。哈哈,连这句话你也写下来了。我听见你用鹅毛笔写字的沙沙声都有点生气了。你是不是得到命令,把所有的话都写下来啊?
可他妈的你也说点话呀!我至少得知道你是谁,是谁派你带了纸笔到我就要上西天的床前来的。
你就是一言不发。
这让我想起来,你可能是个哑巴。我甚至看不到你是否在点头表示肯定。不管怎么说吧,哑巴在我这一生里起过至关重要的作用。你不是我这一生遇到的第一个哑巴。问题仅仅在于,你的哑口无言——如果你确实就是现在这样的哑口无言——是不是会有同样的命运攸关的意义。
译注:
坎普兹(Karl Albert von Kamptz,1769—1849)曾任普鲁士王国内政部管辖下的柏林警察局长。希特兹格(Julius Eduard Hitzig,1780—1849)是德国法学家,1823年曾出版过霍夫曼的生前笔记。《弗罗大师》(Meister Floh)是霍夫曼最后一部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