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作为康德道德学错误放大镜的费希特的伦理学
学生们在解剖学与动物学中对于种种标本和自然生成物有许多事情都不是像在雕刻中那样看得清楚明白,因为雕刻中有些夸张;所以如果有任何人看到上述批评以后,仍然不完全满意我所说的康德的道德学基础毫无价值的话,我愿介绍他读一读费希特的《伦理学体系》,一定能使他消除一切疑惑。
在古老德国的木偶中,一个小丑总是陪伴皇帝或英雄,为的是他以后能够随便对他们说过什么话或做过什么事,大加渲染。同样,在伟大康德的背后,站着这“知识学”(Wissenschaftslehre)的,不,一个真正的“无知识学”(Wissenschaftsleere)的作者。费希特为了谋得自己与家庭的幸福,以难以捉摸的神秘化方式,构成了创造一种感觉力的观念。考虑到德国哲学界的本质来说,这是一个非常合适而合理的计划,他极妙地执行这个计划,处处都超越康德。他看来像是活着的十全十美的康德,他十分拙劣地模仿康德的哲学,夸大它的所有主要论点。他的道德学也并没有逃开同样的处理方法。我们在费希特的《伦理学体系》中看到,康德的定言命令发展成一种专制命令;而绝对的“应该”,制定法则的理性,以及义务的训谕,已经发展成一种道德的宿命,一种深不可测的必然性,要求人类严格按照某些格律行事。从这种夸张炫耀判断(第308-309页)来看,相当多的地方必须依靠这些公式,可是人们绝没有真正发现它们究竟是什么。就只这么些才似乎是清楚的。正如蜜蜂生而有一种终生共同建巢室、筑蜂房的本能,人(据说)也禀赋有一种冲动,导引他们共同表演一出伟大的,绝对道德的,囊括世界的喜剧,他们的角色仅仅是扮演傀儡——如此而已。但是蜜蜂与人有这样重要的区别。蜂房确实是被建成了;而演出的,事实上,不是一出道德的世界喜剧,而是一出极不道德的世界喜剧。于是我们在这里看到,康德道德学的命令形式,道德法则,以及绝对的“应该”被一步一步地扩展,直到逐步演变成一种伦理宿命论体系,这种体系制定出来以后,往往陷于滑稽可笑的地步。(1)
如果我们在康德的学说中能找到一些道德的迂腐之论;费希特的这种迂腐则达到了荒谬地步,并且为讽刺提供了充分的材料。请读者注意,例如(第407-409页),他是如何判定众所周知的,关于决疑论的两条人命必有一死的例子的。我们确实发现,所有康德犯的错误全被扩大到极端。因此,在第199页,我们读到:“按照同情的、怜悯的与仁爱的命令而行动,无疑是无道德观念的;确实,这种行为方法本身是和道德背道而驰的。”再如,在第402页:“使我们随时准备为别人服务的冲动绝不该是一种不假思索的厚道温和,而应是一种明确想出来的目的,即,尽可能进一步发挥理性之因果作用的目的。”不过,就在这些迂腐可笑的连串妙语之间,费希特的真正哲学的粗陋,也显露得够清楚了,这种情况,我们只能认为是一个人教书没有多余时间学习,才会发生的。他认真地提出一种自由的而冷淡的选择,用最微不足道且琐碎的理由,作为他的哲学的基础(第160、173、205、208、237、259、261等页)。毫无疑问,一个动机,虽然通过理智中介而起作用,无论如何是一个原因,因此像其他一切原因一样,包含同样的效果的必然性;推论应是:所有人的行为是一严格的必然的结果。谁一直不认识这一点,从哲学上说,他仍旧是野蛮的,不了解正确知识的基本原理。对支配人行为的严格必然性的理解力,形成划分哲学头脑和所有其他头脑的分界线;到了这个界限,费希特已清楚地表明他属于其他头脑。进一步说,他亦步亦趋追随康德(第303页),提出各式各样和上述各片断完全矛盾的陈述;但这种不一致,像他的论著中更多的这种不一致一样,只能证明他从未认真探索真理,没有什么要建立的坚强信念;因为就他的目的而论,这种信念确实一点儿也不需要。最可笑的是,这个人死后却因严格地推理论证而获誉良多;他的充满小题大做、空头大话的迂阔风格,实际上是被误解为上述那种论证了。
费希特的道德宿命论体系的最全面发展,可见于他的最后著作:《知识学概论》(Die Wissenschaftslehre in ihrem Allgemeinen Umrisse Dargestellt,柏林,1810)。此书的优点是只有46页(12开的),概括了他的整个哲学。所以应该介绍给那些不愿浪费宝贵时间去看他的大部头著作的人们,这些著作搞得又长又使人腻烦,配得上和C.沃尔夫相比,实际上,其用意在于迷惑而不是教导读者。在这篇短论文的第33页我们读到:“对一现象世界的直观感觉作用之所以产生,仅仅是为了在这样一个世界中,作为绝对应该的自我本身是能看得见的。”在第33页我们竟然发现有这种话:“这应该之可见性的”、“应该”(即这道德的必然性);又在第33页:“感觉到我应该的”、“一种应该”(即一种道德的必然性)。那么,这就是康德以后我们这么快就已经得到的东西!他的命令形式,连带它的未证明的“应该”(它紧紧拿“应该”当作一个最合适的论点),确实是一个模仿错误的样本!
至于其他,我所说的一切并不推翻费希特给出的“贡献”。康德的哲学,这一人类睿智的新近的杰作,正是在它出现的这一国土上,他把它搞得黯然失色;不止于此,而且用空洞的,极度的夸大,用肆意铺张,用可见之于他所著《全部知识学基础》中,以多么深奥研究的伪装出现的胡说八道,来取代康德的哲学。他的“功绩”就是这样清楚明白地向全世界表明,德国哲学界的能力是什么了;因为他使它扮演一个小孩子的角色,哄着他用一块珍贵宝石去换一个纽伦堡玩具。他靠用这种方法得来的名誉,仍然靠人们的信任维持着;人们仍旧总是把费希特和康德相提并论,俨然是又一个“赫尔克里士(Hercules)与一只无尾猴”(2)这样的人!确实,他的名声时常还放在高于康德名声之上。(3)当然,是费希特的榜样鼓励了他的后继者们施诡计把德国人民包围于哲学迷雾之中。这些人们受到这同样精神的鼓舞,并获得了同样的成功。每个人均知道他们的名字;这里也不是详细考虑他们的地方。不用说,他们的不同的意见,直到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哲学教授们却仍然提出来并认真地加以讨论;似乎一个人真正在和哲学家们打交道!那么,我们应该为现时存在的清晰文件感谢费希特,这些文件必将有一天由后代的审判庭,那个脱离现在的裁决的上诉法庭修正,这一法庭——它跟圣徒们所期盼的最后审判一样——差不多在一切时代都被留下来负责授给真正的功绩其公正的奖励。
【注释】
(1)为了证实我所说的话是真实的,因限于篇幅,我只能引用几段原文。第196页:“道德本能是绝对的,而且它的要求是断然的,在它自身以外,没有任何目的。”第232页:“根据这道德法则,时间内的经验存在者必须是原初自我的一个精确的复制品。”第308页:“整个的人就是道德法则的媒介物。”第342页:“我只不过是一个工具,一个道德法则的纯粹工具,在任何意义上都不是一个目的。”第343页:“摆在每个人面前的目的,就是成为实现理性的手段:这是他的实存的终极目的;他之所以存在只是为这一目的,并且,如果达不到这一目的,他便没有一点儿必要或理由活下去。”第347页:“我是现象世界中道德法则的一个工具。”第360页:“营养一个人的身体,以及研究一个人的健康情况,这是道德法则的一项命令;当然,这不应该用别的方法去做,也不该为别的目的去做,只是为了提供一个有效的工具,以推进由理性规定的目的,即理性的实现,”——(参考第371页。)第376页:“每一个人的身体均是一个推进理性规定的目的之工具,即理性的实现;所以每一个工具的最大可能的健康,必须构成我的一个目的:因此我必须为每一个人担心。”——这就是费希特的关于仁爱的由来的说法!第377页:“我能够而且敢于为我自己担心,这完全是因为,并且迄今我是道德法则的一个工具。”第388页:“冒个人自己生命危险去保护一个被搜索的人,是一绝对义务,无论何时,另一个人面临危险,你没有任何权利考虑你自己的安全。”第420页:“在道德法则的范围内,根本没有办法不把我的同胞看作为一个理性的工具。”
(2)希腊谚语,意指把崇高与荒诞并列一起。——译者注
(3)我从最近的哲学文献中看到的一段话,可以证明这一点。费尔巴哈先生(HerrFeuerbach),一位黑格尔派(我不必多说了!)在他的《论比埃尔·培尔》(Pierre Bayle:Ein Beitrag zur Geschichte der Philosophie,1838)一书第80页写道:“但是,费希特在他关于道德学说以及他处所提出的思想,远比康德的思想更为崇高。基督教教义也没有什么崇高的东西堪与这些思想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