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言

康德对道德科学的伟大贡献是，他清除了这门科学中的一切幸福论。对古人来说，伦理学是关于幸福论的学说；对现代人来说，它的绝大部分一直是一种救世学说。前者想要证明德行与幸福是等同的；但这就好像有两个图形，不管怎样摆放，彼此永远不能重合。后者则曾设法把两者联结起来，不是用同一律，而是用因果律，从而使幸福成为德行的结果；但要做到这一点，他们不得不求助于诡辩，不然就假定一个任何感官都不能感觉到的世界的存在。

古人中仅有柏拉图是个例外：他的体系不是幸福论的，而是神秘论的。甚至犬儒派与斯多噶派也只不过是幸福论的一种特殊形式，要证明这一点并不缺乏资料与证据，但我现在工作的性质不允许我占用篇幅多讲。⁽¹⁾

那么，古代人和现代人一样地(柏拉图是唯一例外)同意把德行仅仅当作达到目的的手段。确实，严格地说，甚至康德从道德学中排除幸福论，也是表面多于实际，因为他在德行与幸福之间仍留有一定的神秘联系；——在他关于最高善的学说中两者连接发生的一段，很晦涩难懂；可是，明显的事实是，德行的发展进程和幸福的发展进程背道而驰。但是，略此不提，我们可以说，康德认为，道德学原则似乎是根本不依经验及其教训为转移的某种东西；它是先验的，或形而上的。他承认，人类行为具有超越经验的一切可能性的重要意义，所以实际上是引向他称之为悟知的世界、纯智所思的世界、自在之物的世界。

康德的道德学赢得的名声，不只是由于它所达到的这一更高水平，也是由于它的结论之道德纯洁性与高超。大部分人正是被后者所吸引，没有太注意那以一种很复杂、抽象与虚构的形式提出来的基础；而康德自己则需要他的所有锐敏能力与综合能力，使该基础有个牢固的外观。幸而他把他的道德学和对其基础的说明分开了，专门为后者著有《道德形而上学的基础》一书，我们将发现，其主题恰恰和我们的这一有奖征文的一样；因为他在序言第8页这样说道：“本论文不过是在探求并确立道德的最高原则。这一探索，就其欲达目的而言，是完整的，并且应该与其他一切道德的研究分离开。”就是在这本书里，我们发现这基础，更确切地说，他的道德学的要义，阐述得准确透彻，简明而有系统，这在他的其他著作中极为少见。再者，它的很大优点在于，它是康德的第一本道德著作，仅仅比《纯粹理性批判》晚4年出版，⁽²⁾因此它出版时他虽然已61岁，但尚看不到老年对他智力的不利影响。另一方面，这种不利影响在《实践理性批判》中显然可见，该书出版于1788年，或者说是在不当修订的《纯粹理性批判》第2版1年之后，他的不朽杰作显然在这一版被毁坏了。对此问题的分析，可见于新版中由罗森克朗茨(Rosenkranz)所写的序文。⁽³⁾我自己的研究对此完全没有不同的意见。《实践理性批判》的主要内容，包括上述《基础》中一样的材料；不过后者的形式更为简明严格，而在前者中，这一课题讲得冗长啰唆，多有离题，甚而为了加深印象，用些道德上夸张的辞藻。当康德撰写这一书时，他已经终于在晚年赢得了无愧的声誉；因此他深信会得到无限关注，便听任老年的饶舌喋喋不休。

但是，《实践理性批判》包括两节，则是它所特有的。第一，关于自由与必然性两者之间关系的阐述(第4版第169-179页，及罗森克朗茨版第223-231页)。这一节受到无尽赞扬，无疑是早年写就的，因为它与《纯粹理性批判》中处理这同一个课题的方法，完全协调一致(第560-586页；罗森克朗茨，第438页以后各页)。第二，道德神学，越来越终于被认识到这是康德考虑的真正目标。在他的《道德学的形而上学原理》(Metaphysische Anfangsgründe der Tugendlehre)，这一写于1797年，这可悲的科学的姐妹篇中，老年的衰弱乏力终于完全占了上风。根据这些理由，我现在的批判将主要涉及首先提出的专题论文，即《道德形而上学的基础》，并请读者了解，凡未说明出处的所有页码数字全是指《基础》这本书的。其他两本书仅作为辅助的或次要的参考材料。本批判为了彻底探索康德的道德学，是针对并且主要涉及这《基础》的，为能适当理解我的批判，我希望读者能细心再通读它，使思想上对其内容有个十分清楚与新鲜的印象。那不过是第128页正文与第14页前言的事(在罗森克朗茨版一共才100页)。我将引用1792年第3版的文句，并加上由罗森克朗茨出版的新的完全版本的页码数字，其前标以罗字。

【注释】

(1)整个说明，请见《作为意志和意象的世界》，商务印书馆版第一篇§16第136页及其后。

(2)《道德形而上学的基础》于1785年出版，《纯粹理性批判》第1版，1781年出版。——译者注

(3)我的分析实际上是出自我自己，但在这里我借用罗森克朗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