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西方哲学原著选读
1.6.9.1 §39.01[我们的一切观念都来自感觉] 19
§39.01[我们的一切观念都来自感觉] 19

每个人都不难承认,当一个人感觉到灼热的烫痛或温暖的舒适时,和当他事后在记忆中重新唤起这种感觉或在想象中预感到这种感觉时,在心灵的这两种知觉之间,是有很大的差别的。回忆和想像虽然能摹写这些感性知觉,但是永远不能完全达到原来的感觉那样有生气和有力量。关于回忆和想像,即使当它们非常有生气和有力量的时候,我们最多只能说:它们是那样生动地代表着它们的对象,以致我们几乎可以说感到或看到这个对象了。但是,除非我的心灵为疾病或精神错乱所侵扰,无论如何,它们总达不到那样生动活泼的程度,以致这两种知觉完全不能区别开来。诗文不管怎样丰富多彩,总不能把自然事物描写得同真的景致一样。最生动活泼的思想还是抵不上最迟钝的感觉。

我们在心灵的其他一切知觉之中,也可以观察到同样的差别。一个正在发怒的人与一个仅仅想到发怒的人在态度上是很不同的。如果你告诉我有人沉溺于恋爱之中,我很容易了解你所说的是什么意思,并且对这个人所处的境况形成一个正确的概念;但是,我们决不可将这种概念与这个人在恋爱中的实际上的神魂颠倒等同起来。当我们回想我们过去的感情和情绪的时候,我们的思想是一面可靠的镜子,是能忠实地摹写对象的,但是它所采取的色彩,与原来的感觉所具有的色彩比较起来,却总是暗淡的。我们无需乎用细密的辨别能力或形而上学的头脑,就能看出这两种知觉之间的区别。

因此,我们可以将心灵中的一切知觉分为两类,这是依照其有力的生动的程度来辨别的。那比较微弱和不生动的一类,通常称之为思想或观念。另外的一类在英语和大多数其他语言中还缺少一个适当的名称,我推测这是由于除了在哲学上以外,还不需要给它定一个一般的名称,因此我们可以随便一点,姑且称之为印象;不过我们应用这个词的时候,意义与平常所应用的稍为有点不同。所谓印象,我所指的是一切较生动的知觉,就是指我们听见、看见、触到、爱好、厌恶或欲求时的知觉而言。印象与观念有别,观念是较不生动的知觉,我们是在回想到上述各种感觉或运动的时候才感觉到这些观念的。

乍看起来,似乎人的思想是最无拘束的,它不仅超出人类的一切力量与权威,而且还能不受自然和实际的限制。例如,形成怪物的观念,以及将各种离奇的形象或现象联系在一起,对于想像来说,所费的力气并不比设想最自然最常见的事物多。我们的身体是限制在一个星球上,我们是在这个星球上痛苦而困难地徘徊着,然而我们的思想却能在一瞬间将我们运送到宇宙间极其遥远的地区去,甚至超出宇宙之外,投入无涯的混沌之中,自然被认为整个是纷乱的。我们所没有见过的东西,所没有听到过的东西,都是可以设想出来的;除了包含着绝对矛盾的东西以外,没有任何东西是超出我们的思想力量以外的。

但是,虽然我们的思想似乎具有这样无边无际的自由,如果我们加以比较切实的考察,则将发见它实际上是限制在一个狭隘的范围之内;人的精神所具有的创造力量,不外乎是将感官和经验提供我们的材料加以联系、置换、扩大或缩小而已。例如当我们想到金山的时候,我们只是将已经熟知的“金”和“山”这两个合理的观念连缀起来。又如我们能够想到一匹有德性的马,是因为我们能够从自己的感觉中想到德性,而又可以把它与我们熟知的马那种动物的形象结合起来。简言之,所有的思想原料,如果不是来自我们的外部感觉,就是来自我们的内部感觉。心灵和意志只是将这些原料加以混合,加以组合而已。或者用哲学的语言来说,我们的一切观念或比较微弱的知觉,都是我们的印象或比较生动的知觉的摹本。

(休谟:《人类理智研究》,Ⅱ.1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