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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哲学原著选读
1.6.2.5 §32.05[心灵比形体更容易认识] 1
§32.05[心灵比形体更容易认识] 1

可是我究竟是什么东西呢?一个在思想的东西。什么是在思想的东西呢?就是在怀疑、理解、理会、肯定、否定、愿意、不愿意、想像和感觉的东西。的确,如果这些都属于我的本性,那就不少了。可是为什么它们不属于我的本性呢?我岂不是那样一个东西,它现在几乎怀疑一切,然而又在理会和理解某些东西,它肯定只有这一些东西是真实的,而否定其他的一切,它愿意对这些东西知道得更多,而不愿意受骗,它想像出许多东西,甚至于有时候竟违背自己的意志,而又感觉到许多东西,好像凭借着身体器官的媒介似的?虽然我总是要睡觉,虽然那个给予我存在的实体运用了它的全部心机来欺骗我,难道就没有一样同“确实有我”、“我确实存在”一样真实?在这些属性中有没有一种可以与我的思想分开,或者可以说与我自己分离呢?因为事情本身就十分明显,是我在怀疑,在理解,在愿意,在这里是并不需要加添任何东西来加以说明的。并且我也确实有想像的能力;因为虽然我想像出的那些东西有可能(像我以前假设的那样)不是真的,可是这种想像的能力仍然不失为真实存在于我之中,构成我的思想的一部分。最后,我就是那个在感觉的东西,也就是说,是那个好像凭着感觉器官而知觉到某些事物的东西,因为事实上我看见光,听见声音,感觉到热。可是有人会向我说,那些现象都是假的,我是在做梦。就算是这样,可是最低限度,我好像觉得我看见光、听见声音、感觉到热总是确实的;这总不能是假的,真正说来,这就是在我之中称为感觉的东西,严格地说,这不是别的,就是思想。从这个地方起,我才开始比以往更清楚明白地认识到我是什么。

不过虽然如此,我还是觉得我不能不认为,那些由思想造成其映像、作为感觉对象、并且为感官所考察的有形体的东西,比起我自己的那个不落入想像范围的、不知道是什么的部分来,我知道得要清楚的多。——

那么现在我们就来考察一下一般人认为最容易认识,并且以为知道得最清楚的那些东西,这就是我们所摸到的、看见的形体;当然并不是一般的形体,因为这些一般的概念通常总是比较混乱的;我们来考察一下一个特殊的形体。我们拿这块蜡为例:它是新从蜂房中取出来的,还没有失掉它所含的蜜的甜味,还保持着几分酿蜜所用的花的芳香;它的颜色、形状、大小是一望就看到的;它是硬的、冷的、捏得上手的,如果你在上面敲一敲,它会发出一种声音来。总之,凡是可以使人清楚地认识到一个形体的那些东西,在这里面都找得到。但是,当我说话的时候,有人把它挪到火旁边:里面剩下的味道消散了,香气蒸发了,颜色改变了,形状失掉了,体积变大了,它变成了液体,变热了,很难拿手来捏了,就是在上面敲敲也不会发出任何声音来了。经过这番变化之后是否还是原来那块蜡呢?应当承认还是原来的蜡;这一点谁也不怀疑,谁也不作别样的判断。那么,以前在这块蜡中这样清楚地认识到的是什么呢?当然不能够是我凭借感官在这块蜡上觉察到的任何东西,因为一切尝到的、闻到的、看到的、摸到的和听到的都改变了,然而蜡还是原来的那一块。也许它原来就是我现在所想的这个东西,就是说,这块蜡原来并不是那种蜜的甜味,也不是那种花的香气,也不是那种白颜色,也不是那种形状,也不是那种声音;而只不过是一个形体,这个形体不久以前在那些形式之下呈现于我的感觉,现在则在另外一些形式下使人感觉到。可是,严格地说,当我以这种方式设想这块蜡时,我所想像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呢?我们来把它仔细考察一下,把所有不属于蜡的东西都一齐除掉,看看剩下什么东西。当然,剩下来的只不过是一个有广延、有弹性、可以变动的东西。可是,有弹性和可以变动是什么意思呢?是不是我想像这块圆的蜡可以变成方的,并且可以从方的变成一个三角形呢?当然不是这样的,因为我把这块蜡设想成可以接受无数种这一类的改变;然而我却不能用我的想像力把这无数种改变一一想过,因此这个我对蜡所存的概念是不能由想像的能力来完成的。现在这个广延又是什么呢?不也是不知道的吗?因为当蜡融化的时候,就变得更大,当它沸腾的时候,就变得愈加大,当温度增加的时候,它就变得还要大;如果我没有想到,即便是我所考察的这块蜡,也可以在广延方面接受很多的变化,多到出乎我的想像之外,那么,我是不会清楚地按照真理理会到蜡的实况的。因此我们应当同意,我凭借想像力甚至于不能了解这块蜡是什么,只有我的心灵才了解它。——

可是最后我对于这个心灵,也就是说,对于我自己,要说些什么话呢?因为一直到现在,在我之中,除了心灵以外,我是不承认任何别的东西的。怎么!我既然这样明白清楚地理会到这块蜡,难道对于我自己的认识就不会不仅更加真实可靠,而且还更加明白清楚得多吗?因为,如果我由于我看见蜡就断定有蜡,或者蜡存在,那么当然更加明显,我由于我看见蜡就可以推断出有我,或者我自己存在了。因为有可能我看见的东西实际上并不是蜡;也可能我甚至于并没有看东西的眼睛;可是当我看的时候,或者当我想着我在看的时候(这两种情况我是不加分别的),这个在思想的我就决不可能不是一个东西。同样地,如果我由于摸到蜡就断定蜡存在,也还是会得出同样的结论,就是有我;如果我由于我的想像力或者不管哪一种别的原因使我相信蜡存在,就断定蜡存在,那也还是会得出同样的结论的。我在这里对蜡所说的话,也可以应用到一切在我之外的我在外面遇到的其他事物上面。——

最后,我发现已经不知不觉地返回到我所想望的地方了;因为,既然我现在觉得很明白,即便是形体,真正说来,也不是为感官或想像力所认识,而只是为理智所认识;它们之被认识,并不是由于被看见或摸到了,而只是由于被思想所理解或了解了;那么,我就很明白地看到,对于我来说,没有一件东西比我的心灵更容易认识了。

(笛卡尔:《形而上学的沉思》,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