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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哲学原著选读
1.6.2.3 §32.03[为了给科学打下牢固基础,必须破除旧有的意见] 1
§32.03[为了给科学打下牢固基础,必须破除旧有的意见] 1

我在好多年以前就已经觉察到,我从早年以来,曾经把大量错误的意见当作真的加以接受,而我以后建立在一些这样不可靠的原则上的东西,也只能是极其可疑、极不确实的;从那时起,我就已经断定,如果我要想在科学上建立一些牢固的、经久的东西,就必须在我的一生中有一次严肃地把我从前接受到心中的一切意见一齐去掉,重新开始从根本做起。——然而,为了这个目的,我并没有必要把这些意见一律指为虚妄,这一点也许是我永远办不到的;——可是,因为基础一毁整个建筑物的其余部分就必然跟着垮台,所以我将首先打击我的一切旧意见所依据的那些原则。

我一向当作最真实可靠的东西加以接受的一切事物,都或者是由感官得知的,或者是通过感官而得知的[14];可是,我有时候曾经发觉这些感官是骗人的;所以,对那些骗过我们一次的东西不要完全相信,乃是谨慎的行为。

不过也许可以说,虽然感官有时候在很不显著、离得很远的东西上欺骗我们,却仍旧有许多别的东西,我们虽是凭借感官认识它们的,却并没有理由去怀疑它们,例如我在这个地方,坐在火炉边上,穿着冬袍[15],手里拿着这张纸,以及其他这一类的事情便是。我怎样能够否认这一双手、这个身体是我的呢?——

虽然这样,我在这里总应当考虑到我是一个人,因而有睡觉的习惯,并且惯常在梦中见到一些东西,和那些疯子醒的时候见到的一模一样,有时候还要更加匪夷所思。我夜里曾经不知多少次梦见自己在这个地方,穿着衣服,靠在火炉旁边,虽然我是光着身子睡在床上!

现在我们就假定自己是睡着了,就假定这一些特殊的动作,即我们睁着眼睛,我们摇头,我们伸手以及诸如此类的事情,都只是虚假的幻觉;我们就想着我们的两手、我们的身体也许都不是我们所看见的这个样子。可是尽管这样,至少总应当承认,我们梦中所见到的那些东西是像图画一样的,只有摹仿某个实在的、真实的东西,才能够形成,因此,至少像两只眼睛、一个头、两只手、一个身体这一些一般的东西,都不是幻想的东西,而是实在的、存在的东西。因为事实上画家们即使在用尽心机以各种希奇古怪的形相来表现美人鱼和半羊仙人的时候,也仍然不能给予它们任何完全新的形式和性质,而只是把各种不同的动物的肢体混合起来,凑在一起;或者就算他们的想像力非常狂妄,可以捏造出一种东西来,新奇到从来没有见过有任何东西与它相像,因此他们的作品表现着一件纯粹杜撰、绝对虚妄的东西,可是至少他们用来构成这种东西的那些颜色总应该是真实的。

同样理由,纵然像一个身体、两只眼睛、一个头、两只手之类的这些一般的东西可以是想像的,却一定要承认至少有一些别的更简单、更普遍的东西是真实的、存在的,我们思想中的那些事物的形像,不管是真实的、实在的,还是捏造的、虚构的,都是由这些简单、普遍的东西混合而成的,就同由一些真实的颜色混合而成一样。

属于这一类东西的,就是一般有形体的事物及其广延,以及有广延的东西的形状、分量、数目,和它们所处的地方,它们继续存在的时间之类。因为这个缘故,如果我们因此就说,物理学、天文学、医学以及其他一切依靠考察组合物的科学,都是极其可疑、极不确实的,而算术、几何以及其他从本性上说只讨论极简单、极一般的东西而不大考虑自然中有没有这些东西的科学,则包含着某种确实的、无可怀疑的成分,那么,我们的推论也许是不错的:因为不管我醒着也好,睡着也好,二加三总是等于五,正方形总不会有四条以上的边;这样明白、这样明显的真理,看来是决不会有任何虚假或不确实的嫌疑的。

然而,——我既然有时候认为别人在自己以为知道得最清楚的事情上是在骗自己,又怎么知道我每一次加二和三,数正方形的边,或者判断更加容易的事情的时候(如果可以想像出更加容易的事情的话),不也是在骗自己呢?——最后我不得不承认,凡是我从前信以为真的东西,没有一件我不能加几分怀疑;我的怀疑并不是由于漫不经心或轻率,而是有很强的、考虑成熟的理由的:所以我今后如果要想在科学上发现某种确实可靠的东西,就应当小心翼翼地避免相信那些东西,同避免相信显然虚妄的东西一样小心。

(笛卡尔:《形而上学的沉思》,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