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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哲学原著选读
1.5.4.3 §30.03[自然物质是没有任何形式的] 16
§30.03[自然物质是没有任何形式的] 16

泰:德谟克里特和伊璧鸠鲁学派,把一切无形体的东西看作无,并相应地认为:仅仅物质是事物的实体;并且,像某一个叫作阿维采布隆的阿拉伯人[16]所说的那样,物质也就是神圣的自然,他曾在《生命的本源》一书中表明了这点。正是这些人,随同居勒尼学派、犬儒学派和斯多葛学派一起,认为:形式无非是物质的某种偶然的规定。我也曾长时间地附和这种见解,其唯一的原因是:他们的根据比亚里士多德的理由更加符合于自然。但是,经过更加成熟的思考,观察了更多的事物之后,我们发现,必须承认在自然界中有两种实体:一种是形式,一种是物质;因为,第一,必须有一个最高的实体性的作用,它包含着万物的积极的潜能;第二,还须有这么一种最高的潜能和基质,它包含着万物的消极的潜能。在前者中有“创造”的可能性,在后者中有“被创造”的可能性[17]

狄:凡善于思考的人都明白,只有经常存在着能够被造成一切的那种东西时,前者才有可能创造一切。如果没有具有空间大小或数量的基质、即物质,那不可分割的世界灵魂(我说的是整个形式)怎能进行造形的工作呢?物质怎能取得形式呢?也许,是它自己取得的吧?显然,只有当我们把有形的宇宙整体看作物质,并把它叫作物质时,就象我们把动物及其全部能力不跟形式区别开来,而只跟作用因区别开来,并称它为物质时那样,那时我们才能够断言物质是通过自己取得形状的。

泰:谁也不能阻碍你按照你的方式去使用物质这一名称,同样,在许多学派那里,物质一词也各有不同的含义。不过,你所说的这种考察问题的方式,我确信,仅只最适合于那种从事实际工作的机械师或医生,例如,那位把整个宇宙体分成水银、盐和硫磺的人[18]。这种见解与其说揭明了医生的神妙才干,不如说揭明了那种想以哲学家自居的人们的惊人愚蠢。哲学家的任务并不在于:仅仅对本原作这样的区分:即借助于火的力量以物理学上的分离法进行;而且还应该对本原作这样的区分:这种区分是靠任何物质的作用所从来不能达到的。因为,跟硫磺、水银和盐不可分离的灵魂,是形式性的本原,它不是具有物质属性的客体,而完全是物质的主宰。它不涉及化学家的活动,化学家对物质的分解止于上述三种东西,而且他们所了解的灵魂是一种与我们所要考察的世界灵魂不同的灵魂。

狄:你讲得好极了,我非常满意你的解释,因为,据我的观察,有些人识别力太差,以至不能区别从两种不同角度看的自然原因:一种是哲学家考察的角度,即绝对地按照自然原因存在的整个范围来看,另一种则是从限定的和实用的角度来理解的。前一种方法对于医生们来说,是多余的、无用的,因为他们是医生,后一种方法对于哲学家来说,则是不够的、非常狭隘的,因为他们是哲学家。

泰:您涉及到这样一个问题,在这个问题上,研究医学哲学的帕拉塞尔苏斯值得赞许,而伽仑则应受斥责,因为伽仑钻研的是哲学医学,他制造了如此恶劣的杂拌和如此紊乱的拼凑,以至使他成了一个不大出名的医生和极端混乱的哲学家。不过这样说他时应该作某些保留,因为我没有空暇时间对这个人作全面的考察。

格尔瓦西:泰奥菲,请您首先让我这个在哲学上没啥经验的人得到满足吧:请您解释一下,你对“物质”一词是怎样理解的,自然物之中的物质究竟是什么东西?

泰:凡是想着辨别物质,并离开形式把物质单独加以考察的人,都是使用与技艺相比较的方法。毕泰戈拉派、柏拉图派以及逍遥派都是这样做的。试以某种技艺为例,譬如木工技艺吧,就其所有的形式说,和就其全部工作说,它的对象总是木头,铁匠技艺的对象是铁,裁缝技艺的对象是布,所有这些技艺都是在自己专用的物质上产生出种种不同的造型、配置和形状,其中没有一种是物质自身所固有的。与技艺相类似的自然也是如此,为了自身的活动,它也必须具有物质;因为,一个制造者想要制作某物,却没有用来制作某物的材料,一个作用者想要作用于某物,却没有作用的对象,那么这个作用者的存在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必然有这么一个对象,自然从它、用它、并在它之中发生自己的作用,进行自己的工作;而它则从自然取得呈现于我们眼睛之前的纷繁多样的各种形式。就象木头本身没有任何技艺上的形式,而能借木匠之活动取得任何一种技艺上的形式那样,同样的,我们所说的物质,就其本身和就其本性说,也是没有任何天然的形式的,但是能够借助于自然的积极本原的活动而取得任何一种形式。这种自然的物质不能够象技艺物质那样被感知,因为自然的物质绝对没有任何形式;而技艺物质则是已被自然赋予形式的东西。再者,技艺只能在木头、石头、毛料等这类被自然赋予了形式的东西的表面上进行制作;而自然则可以说是从自己的对象(或完全没有形式的物质)的中心进行制作的。所以,技艺的对象有许许多多,而自然的对象则只有一个;前者以不同的方式被自然赋予形式,所以各不相同,多种多样;后者则不以任何方式被赋予形式,所以完全没有任何独特的特征,要知道,任何特异之点,任何多样性,都是从形式产生的。

格:那么说,被自然赋予形式的东西是技艺物质,只有一种没有形式的东西才是自然物质?

泰:对,正是这样。

格:我们能不能象观察和认识技艺的对象那样清楚地认识自然的对象呢?

泰:当然能。不过须借助于另外一些认识原则。因为,就象我们不是用同一个感官去认识颜色和声音那样,同样的,我们也不是用同一个眼睛去观看技艺的对象和自然的对象。

格:您的意思是说:前者我们是用肉眼看,后者是用理性的眼睛看。

泰:完全正确。

格:那么请您解释一下这个理性。

泰:我很高兴这样作。技艺的形式同其物质的关系和相互关系,在一定意义上,也就是自然的形式同其物质的那种关系和相互关系。所以,如果就技艺而论,尽管形式可作无穷的变化(如果这是可能的话),但在这些形式之下总是保持着同一种物质,——譬如,木头的形式,先是树干的形式,而后是圆木的形式,而后是木板的形式,于是桌子,于是凳子,于是框子,于是梳子,等等,等等,但木头仍然是木头。就自然而论,情形也是这样。尽管各种形式变化无穷、更迭不已,但物质仍然是那个物质。

格:如何进一步证实这种比拟呢?

泰:难道你没有看见过:那曾是种子的东西变成了茎,从那曾是茎的东西生出穗,从那曾是穗的东西生出谷物,从谷物生出胃液,从胃液生出血液,从血液生出精子,从精子生出胚胎,从胚胎生出人,从人生出死尸,从死尸生出土,从土生出石头或其他东西,如此可以导致所有的自然形式。

格:我可以很容易地看到这些。

泰:因此,必然有一种同一的东西,它本身既不是石头、土、死尸、人、胚胎、血液,也不是别的什么;但是在它成了血液之后,可以变成胚胎,取得胚胎的存在;在它成了胚胎之后,可以取得人的存在,而变成人;就象那种被自然赋予形式并成为技艺之对象的东西,当它成了木料之后,便是木板并取得木板的存在;当它成了木板之后,便取得了门的存在,并且是门。

格:这么一说,这一点我完全清楚了。不过我觉得,这个自然的对象不可能有形体或具有某种属性,因为,那在某种自然形式和存在之下,或在另一种形式和存在之下发生变化的东西,不象木头或石头那样从形体上表露出来;木头和石头总是使人能够看出它们在物质上是什么样的,或者说它们在任何形式之下,都是明显地呈现出来。

泰:你说的很好。

格:不过,要是向一个顽固的人讲述这种思想时,他硬不相信:在自然能够塑造的一切形式之下只有一种物质,就象在每一技艺能够塑造的一切形式之下只有一种物质那样,那时我该怎么办呢?因为肉眼可见的东西,要否定是不可能的,但那只有理性能看到的东西,要否定是可能的。

泰:把他赶走,或者不理他。

格:但是,如果他要死乞白赖地非要弄明白不可呢?或者,他是一个尊贵的人,与其说我能赶走他,倒不如说,他会赶走我的,并且他会因为我不理他而老羞成怒。

泰:如果有一位瞎半仙,享有荣誉,倍受尊敬,却无礼地、顽固地、死乞白赖地非要认识并要你证明自然事物的颜色甚至外形不可,譬如,树是什么样,山是什么样,星是什么样,甚至连那有目共睹的技艺之物,如雕像、衣服等等的形式也非要你证实不可,那你该怎么办呢?

格:那我会回答他说,假使他有眼睛的话,他就无须要求证明这一点,他自己就能看到的;但是,由于他是个瞎子,所以,甚至别人向他指明这一点,他也不可能看到。

泰:你可以用同样的方式回答那样一些人,如果他们有理智的话,在这方面他们就无须寻求别的什么证明,只须自己看看就行了。

格:这个回答也许会使他们感到羞惭,但别的人会认为这个回答太粗野了。

泰:在这种情况下,你可以婉转一点说:“我最尊贵的先生!”或者说:“神圣的阁下!就象某些东西只有借助于手和触摸、另一些东西借助于听觉、另一些东西借助于味觉、另一些东西借助于眼睛才能弄明白那样,自然事物的这种物质,只有借助于理智才能弄明白。”

(布鲁诺:《论原因、本原和一》,对话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