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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哲学原著选读
1.5.3.3 §29.03[基督教就是一种愚蠢和癫狂] 15
§29.03[基督教就是一种愚蠢和癫狂] 15

但是,我不应当无止境地追寻下去,让我简略地谈谈吧。整个说来,基督教似乎是和某种愚蠢同类的,和智慧没有任何渊源。关于这种说法,如果你需要证明,你只要看看孩子们、老人们、妇女们和傻瓜们怎样在这些神圣的宗教事务中比任何人都找到更大的乐趣,看看他们怎样单纯地为一种天生的感情所驱使,往圣坛面前使劲地挤就够了。你还可以注意,宗教的最初创立者头脑都单纯得可爱,他们正是书本知识最大的反对者。最后,没有一个傻瓜的行为会比这些被基督教狂热迷住了的人更为愚蠢了;因为他们大量施舍钱财,他们宽恕罪过,任人欺骗,不分敌我,弃绝快乐,饱尝饥饿、失眠、痛哭、辛劳、斥责之苦;他们恶生恋死;总之,他们对于普通的感觉似乎已经变得完全麻木不仁,简直像灵魂已经离开他们的肉体到别处去了似的。确实,这不是疯狂又是什么呢?这样,当我们看到圣徒们喝了新酿的酒而酩酊大醉,看到保罗在他的长官费斯塔[9]眼中像发了狂的时候,就不会感觉太奇怪了。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里,一不做,二不休,我还想指出,基督徒费尽千辛万苦追求的幸福,不过是一种疯狂和愚蠢而已。但愿这些话没有触犯谁;同时,请你注意主要之点。首先,基督徒在这一点上是与柏拉图主义相近的,因为他们都认为肉体是沉陷灵魂的泥潭,桎梏灵魂的枷锁,肉体的粗鄙蒙蔽了灵魂,使灵魂难以按照本来面目去思索和享受事物。因此,柏拉图把哲学定义为“死亡的学问”,因为哲学把心灵引离可见的有形体的东西,这同死亡干的是一样的事。这样,只要灵魂还在正确地使用着肉体器官,它就被称为清醒,而当它毁坏了桎梏,企图越狱潜逃,重获自由时,它就被称为疯狂。如果有时这种情况的产生是由于疾病或某一器官的缺陷,大家就会认为这是精神错乱,这是明摆着的。然而我们看到这类人预知未来事变,看到他们懂得从前没有学过的语言,一般还表现出某种神赐的能力。无疑,这种情况的发生是由于灵魂多少摆脱了肉体的玷污,可以开始发挥其固有的力量。我想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人们在垂死的苦难中常常有与此类似的表现。他们好象受到了某种力量的鼓舞,谈起事情来精神专注远远超过平时。然而,如果这种情况产于对宗教的狂热,这也许并不是疯狂,但十分接近疯狂,人类的大部分都会把它判定为纯粹的精神错乱,特别是由于整个社会中只有这一小撮无关紧要的人在生活方式上与其余的人完全不同,大部分人更会这样看。

在柏拉图的神话中[10],当大家还绑在洞里赞赏着影子的时候,有一个人挣脱了锁链,跑到洞口,宣称已经看到了实在,而那些相信影子是唯一存在的人是大大受骗了。我认为,这个人与其他留在洞内的人之间的关系,通常也在我们之间发生。正如这个聪明人怜悯和惋惜那些坚持错误的人的疯狂一样,那些人也嘲笑他,把他看成发了狂,并且抛弃了他。同样,广大的人民群众也欣赏那些最具体的东西,认为这是唯一存在的东西。相反,与肉体关系越密切的东西,教徒们越不发生兴趣,他们完全热衷于冥思玄想那种看不见的东西。大多数人把财富放在第一位,把肉体的欢乐放在第二位,而以末位给予灵魂,然而其中一大部分人由于肉眼看不见灵魂,是并不相信灵魂的存在的。与此大不相同,教徒们异口同声地首先把他们的心意献给上帝本身,献给这一切存在中最纯粹的存在;其次献给耶稣基督以及尽可能与他接近的东西,即灵魂。他们不关心肉体,视金钱如粪土,认为不屑一顾。如果他们不得不处理这类事情,他们作起来也勉强得很,他们本来是占有一些东西的,却好像什么都没有一样。

详细说来,这两种人之间的差异是很大的。第一,虽然一切感觉都与肉体有关,其中有一些却比较粗糙,如触觉、听觉、视觉、嗅觉、味觉,而有些则同肉体的关系疏远些,如记忆、理智、意志。灵魂把注意力放在哪个感觉上,哪个就成长得强壮。由于虔诚的灵魂把每一分精力都花费在远离粗糙感觉的对象上,这些粗糙感觉就变得迟钝和麻木不仁;因为这个缘故,我才听说圣者们有时会把油当成酒喝下去。还有,在心灵的感情和冲动中,有的同肉体有更多关系,如色欲、贪馋和贪睡、忿怒、骄傲、嫉妒。虔诚教徒们同这些感情进行着不可调和的斗争,然而另一方面,多数人却认为没有这些感情生命就不存在。还有一些中间类型的感情,可以说只是自然的感情,如孝父母、爱子女、爱亲友,对这些感情多数人还是给予相当的尊重的,但虔诚的教徒们仍要把它们从心灵中剔出去,除非由于它们上升到了最高的精神水平,他们不把父母当作父母来爱——因为父母给的不过是肉体,即使肉体也要归于天父上帝——而是当作好人来爱。在这个好人身上我们清楚地看到了至高无上的心灵的印记;这至高无上的心灵他们称为至善,除此以外,他们断言我们不应该爱什么别的,追求什么别的。

他们用同样的尺度来衡量一切其他生活义务,一般说,他们或者嘲弄或者轻视可见的东西,而重视不可见的东西。他们也说肉体和精神二者都要包括在圣餐和礼拜中;如在斋戒中,俗人尊为绝对斋戒的禁肉或禁餐,他们认为并无很高价值,除非同时在一定程度上从感情中摆脱出来,比平时更少发怒,更少骄傲;于是,由于减轻了肉体的重担,精神甚至可以上升到分享天恩的境地。在圣餐方面也是一样,他们说,虽然他们并不轻视圣餐,但这仅仅是因为圣餐是伴随着仪式进行的,本身并无所谓好坏,除非附加以某种精神性的东西。因为基督之死就是这样被代表的,而这种方式凡人应该了解为色欲的驯服、消灭以及仿佛是色欲的埋葬;这样他们才可以上升到一个生命的新阶段,与上帝合而为一,与大家合而为一。一个虔诚的人是这样做的,而这也正是他所想的。另一方面,群众则相信圣餐礼不过就是尽量挤到圣坛面前去,聆听嘈杂的说教,观看全部仪式的细节。当然不仅在圣餐礼中,我这不过是举一个例子罢了,其实在一个虔诚的人的全部生活中,他都要诚恳地摒弃一切与肉体有关的东西,向往着永恒的、不可见的精神性的对象。

(爱拉斯谟:《愚神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