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牛李党争
牛李党争是唐朝后期的重大历史事件,从唐宪宗直到唐宣宗时期,前后延续半个世纪之久。牛李两党为什么发生这样长期的斗争?双方的主要分歧究竟是什么?过去有的学者说:牛党重进士科,代表中小地主利益,而李党重门第,反对进士科,代表士族地主;双方斗争的焦点是对进士科的态度;发生分歧的原因就是由于牛李两党出身于不同的阶层。事实并不是这样。首先,牛李两党任何一方都不是由单一的阶层组成的。例如李党,除了几个人出身于士族地主以外,其中陈夷行、李让夷、李商隐、王茂元、刘轲等,都是庶族地主,根本不是士族出身。牛僧儒集团中,虽然有几个庶族地主,但也包括很多士族地主在内。例如李宗闵、李珏、杨嗣复、杨汉公、杨虞卿、杜悰、杜牧等都是士族地主出身。可见,牛李任何一党,都是由士族与庶族混合组成的,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另一方面,无论牛、李哪个集团成员中,都有一些人是进士及第。例如李党的陈夷行、李绅、李回、李让夷、李商隐、刘轲等,都是进士及第。当然,李德裕确实批评过进士科的浮华,但他反对的主要是进士科考试中的流弊。文宗时李德裕曾建议“进士试议论,不试诗赋”,因为善于吟诗作赋的人不一定能经邦济世。他认为呼主考官为“座主”、自称“门生”是一种朋比勾结的恶习。李德裕执政时,取消了进士及第后的曲江大会。他这样做,既可以限制“座主”与“门生”之间互相勾结,又能克服春宴花费万钱的弊端,使中小地主避免由于贫穷无力举办宴会而“苦于成名”的困难。李德裕的这些改革无疑是正确的。
从上述情况看来,牛李两党分歧的根源,并不是由于士庶两个阶层间的对立,他们斗争的焦点,也不是赞成或反对进士科的问题,实际是两个集团的政治态度存在严重分歧。
安史之乱以后,除了阶级矛盾以外,政治上的主要矛盾就是中央集权和地方割据的斗争,也就是藩镇割据问题。这关系着唐朝每一个阶级、阶层和政治集团的根本利益。对待这样一个关系全局的大问题,各种人都会有自己的态度,牛李两党当然不会例外。牛僧儒等人对待割据的藩镇,向来持姑息养奸息事宁人的态度,而李党却一贯主张坚决平定叛乱,争取国家重新统一。例如唐宪宗元和年间,是中央政府打击藩镇最有成效的年代,当时主要是李党执政。元和二年(807),李吉甫开始当宰相,剑南西川节度使刘叛变,大搞独立王国。唐宪宗主张讨伐,而有的大臣则认为“蜀险固难取”,不如承认其割据局面。只有李吉甫“密赞其谋”,献计献策。唐宪宗立即派高崇文等平定了刘的叛乱。接着,镇海节度使李錡擅立“留后”,拒不执行朝廷的命令。李吉甫多次给唐宪宗出谋划策讨伐李錡,也取得胜利,李吉甫因功封为赵国公。为了防止藩镇势力的扩大,李吉甫在一年多时间里,调换了36镇节度使,占总数70%以上,这是抑制藩镇的一个强有力的措施。
元和九年(814),淮西节度使吴少阳死,其子吴元济请袭父职,李吉甫主张“宜因时而取之”。这一建议正符合唐宪宗的想法,于是宪宗正式下诏讨伐淮西叛乱。可惜未等正式开战,李吉甫在这年十月便去世了。由于李吉甫执政时期坚决打击藩镇,所以后来牛党攻击他“用兵征发之弊,由吉甫而生”(《旧唐书》卷一百七十二《肖俛传》)。裴度执政以后,继续打击淮西的吴元济,并取得了彻底胜利。
唐武宗时期,李德裕执政,坚决打击割据的刘稹,终于消灭了他,收复了五州三十县。
牛僧儒、李宗闵和李党相反,他们反对朝廷平叛。元和三年,宰相李吉甫积极平叛时,牛僧儒、李宗闵利用制科考试之机,攻击李吉甫“炽于武功”(《樊川文集》卷七《牛公墓志并序》),实际就是反对朝廷打击割据的节度使。元和十二年,裴度积极组织讨伐淮西叛乱,牛党李逢吉“虑其成功,密沮之”。另一牛党成员令狐楚,也反对讨伐吴元济。至于牛僧儒,更是统一战争的反对派。如唐文宗太和五年(831),幽州杨志诚逐其帅李载义,皇帝问计于宰相牛僧儒,他回答说:“范阳从安史以来,就不属朝廷所有,穆宗时平定刘总,朝廷耗费八十多万缗,实际没得尺帛斗粟的好处。现在杨志诚夺了李载义的权,和当年李载义当节度使的情况相似,朝廷不必干涉,承认其合法,利用他抵抗契丹,何必劳师动众去讨伐呢?”从这段话可以看出,牛僧儒是坚决反对朝廷讨伐反叛藩镇的。
其次,李党重视政治改革,牛僧儒主张维持现状。元和年间,李吉甫认为,从秦到隋共十三朝,而设官最多者莫过于唐。因此他建议省并州县,裁汰冗员。宪宗采纳了他的建议,于元和六年(811),精简京官1769名,外官808名。武宗会昌年间,李吉甫之子李德裕执政时,也精减冗官1000千余名。事实非常明显,精减机构,节省开支,在一定程度上能减轻人民的负担,当然是一项进步措施。对于这一措施,牛党却坚决反对,大中年间牛党成员白敏中执政,立即把会昌年间“所减州县官复增三百八十三员”。
第三,李党反对佛教,会昌年间在全国范围内展开灭佛运动,收效甚大。而牛党相反,大中元年(847),废除对佛教的禁令,结果“僧尼之弊皆复其旧”(《通鉴》卷二百四十八)。
第四,李党坚决维护边区安全,反对吐蕃奴隶主的侵扰,而牛党却苟且偷安,胆小如鼠,执行民族投降主义政策。
以上是牛李两党的政治分歧所在。两党斗争从宪宗朝开始。第一次斗争是在元和三年(808),当时李吉甫(李德裕之父)执政。在制科考试当中,牛僧儒、李宗闵、皇甫湜在文中批评时政,涉及平藩、限制宦官等问题。这年担任考官的是杨于陵、韦贯之,考试揭晓后,牛僧儒、李宗闵被擢为上第。宰相李吉甫“恶其直言,哭诉于上”,唐宪宗支持李吉甫,下诏贬杨于陵为岭南节度使,韦贯之为果州刺史,牛僧儒、李宗闵长期“不调”。
第二次斗争是在穆宗长庆元年(821),当时牛党骨干李宗闵任中书舍人,礼部侍郎钱徽和右补阙〔9〕杨汝士主持科举。这时李党成员翰林学士李绅和西川节度使段文昌,都请钱徽照顾自己的亲属。放榜以后,李绅和段文昌推荐之举人名落孙山。于是段文昌向穆宗上诉,揭发钱徽等科场舞弊,“所取进士皆子弟无艺,以关节得之。”唐穆宗征求翰林学士李德裕、李绅意见,李德裕支持了段文昌的上诉。因此穆宗决定复试,复试结果,把已经及第的进士淘汰了十余人之多(大约一半左右)。穆宗对这次科举有关人员,分别给以惩处。中书舍人李宗闵被贬为剑州(今四川剑阁梓潼等县地)刺史,钱徽贬为江州(今江西九江一带)刺史。司马光说:“自是德裕、宗闵各分朋党,更相倾轧,垂四十年。”
第三次斗争在长庆三年(823),牛党骨干李逢吉执政。当时“牛僧儒、李德裕皆有入相之望”,但李逢吉却提拔牛僧儒为宰相,而把李德裕驱出首都,任浙西观察使,从此“八年不调”。由是“牛李之怨愈深”(《通鉴》卷二百四十二)。
第四次斗争是在武宗时期,李德裕入朝执政,当时牛僧儒任山南东道节度使。会昌元年(841)八月,襄州(今湖北襄阳)水灾,李德裕将这个地区罹灾的罪责全推到牛僧儒身上,撤销了他的职务,调他当太子太师。与此同时,牛党骨干李宗闵任太子宾客〔10〕分司东都。会昌三年,贬李宗闵为湖州(今浙江吴兴、德兴、吉安、长兴等县)刺史,让他离开东都。
牛僧儒和李宗闵虽然被贬,但李德裕并不甘心,还要彻底打击他们。会昌四年(844)十月,李德裕围攻叛乱分子刘稹,并取得了重大胜利。李德裕借机揭发牛僧儒、李宗闵和昭义镇叛乱分子互相勾结,唐武宗大怒,立即贬牛僧儒为太子少副,李宗闵为漳州(今福建漳浦)刺史。过了几天,再贬牛僧儒为汀州(今福建长汀)长史〔11〕,李宗闵为漳州长史。十一月,三贬牛僧儒为循州(今广东惠州市东)长史,把李宗闵流放封州。在不到60天之中,连续贬了3次,在唐朝历史上是罕见的。
第五次斗争是在宣宗时期。大中元年(847),牛党骨干白敏中执政,又对李德裕打击报复。首先使其党李咸罗织李德裕的罪名,第二年正月,贬李德裕为潮州司马。九月,把李德裕逐出大陆,再贬为崖州(今海南岛琼山县东)司户。两年以后,李德裕死于崖州。李党的薛元赏贬为忠州刺史,薛元龟贬为崖州司户。李绅虽然已死,牛党也不放过他,“追夺其三任告身(委任状)”。中书舍人崔嘏贬端州刺史。此外被贬的李党或李党的支持者,还有李回、石雄、郑亚、丁柔立等。
另一方面,牛党的白敏中执政以来,对过去被李党贬谪的牛党人员,则积极设法营救,或改善其待遇,或复其官职。会昌六年(846)八月,首先提拔循州司马牛僧儒为衡州长史,第二年,调僧儒回东都,任太子少师。其次,撤销李宗闵流刑处分,暂调任郴州(今湖南永兴)司马,未到任便死于封州。大中元年(847),调潮州长史杨嗣复为吏部尚书。第二年,调李珏为户部尚书。这样看来,从大中年间白敏中执政以后,李党及其支持者都被逐出首都,或贬到边州,或遭流放,几乎无一幸免。而牛党人员不仅得到升迁,而且当了中央高级官员。
牛党上台以后,不仅打击李党,而且从根本上改变李党的政策。司马光写道:“是时君相务反会昌之政,故僧、尼之弊皆复其旧。”“会昌四年所减州县官复增三百八十三员”(《通鉴》卷二百四十八)。由此可见,牛李两党不仅互相倾轧,而且具有不同的政治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