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藩镇割据局势的形成和“奉天之难”
藩镇割据是唐朝后期政治上的重大问题之一。这种局面的形成,原因是多方面的。开元十二年(724)以前实行府兵制度,当时多数军府分布在关内、河东、河南道,形成“居重驭轻”、“举关中以临四方”的“内重外轻”局面。后来均田制破坏,大批小农破产,府兵制度也随着瓦解。实施募兵制以后,节度使长期专兵,朝廷直接掌握的武装大大减缩,中央政府的实力显著衰弱,逐渐形成了外重内轻的形势。
安史之乱以后,宦官专政,政治腐败,朝廷对藩镇采取错误的政策和做法,客观上也有利于藩镇势力的发展。例如,魏博节度使田悦,开始时他“事朝廷恭顺”,然而由于朝廷的黜陟使洪经纶“不晓时务”,不懂策略,一听说田悦有部队7万人,就轻率下令解散4万,对被遣散的士兵又不作妥善安置。田悦表面上服从朝官命令,背后却玩弄阴谋,召集4万被遣散的士兵,煽动说:“汝曹久在军中,有父母妻子,今一旦为黜陟使所罢,将何资以衣食乎?”将士大哭。“(田)悦乃出家财以赐之,使各还部伍,于是军士皆德悦而怨朝廷”(《通鉴》卷二百二十六)。田悦采用这种办法,既扩大了士兵与朝廷的矛盾,又增加了割据者的势力。又如唐德宗开始准备讨伐河朔三镇时,决心很大,但等田悦、李正己等联兵反叛时,以德宗为首的最高统治集团却既没有制定作战计划,又不派遣统兵元帅。这一战争反映朝廷已腐败不堪,失掉了驾驭全国的能力,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节度使在经济上有独立自主权,他们不仅掌握本镇数州的税收,而且天宝以来,节度使一般都兼营田使,管辖本镇的屯田营田事务。如山南东道节度使来瑱,朝廷准备调他任淮西节度使,他上表说:“臣去秋种得麦,请待收麦毕,赴上。”借此理由拒绝朝廷的命令,可见山南东道肯定有屯田区。又如幽州节度使朱滔,使其部将刘怦“广垦田,节用度”。这些屯垦的土地收入都由节度使掌握。此外,节度使自己还有私田,如淄青节度使李师道,“多买田伊阙陆浑间,以舍山棚”〔3〕,而且利用“山棚”反对朝廷。魏博田承嗣、成德李宝臣、卢龙李怀仙、淄青李正己等,都是“户版不入于天府,税赋不入于朝廷”。他们本来都是安史的部将,后来又是朝廷直接任命的节度使,有不少人也控制本州的财权。如宣武节度使韩弘镇守汴州等地20余年,“四州征赋,皆为己有,未尝上供。”为了维护其集团的利益,他们拒绝中央政府的干预,甚至以武力反对中央政府。
清代砖雕《郭子仪上寿图》
藩镇所以能割据,还由于他们有一支强悍的武装,特别是他们都有“牙兵”。这些“牙兵”和节度使建立义父子的关系,待遇优厚,世代相袭,假借封建宗法关系,以维护主将的权势。如魏博节度使田承嗣有“牙兵”两千人,又称“外宅男”。武宁节度使的“牙兵”叫“银刀、雕旗、门枪”等。
在平息安史之乱的过程中,由于仆固怀恩父子“私欲树党,以固兵权”(《旧唐书·李怀仙传》),代宗不察,根据仆固怀恩的表请,授给安史降将节度使职务。首先河北诸镇形成割据。在平息安史之乱的过程中,唐朝的很多节度使的力量也大大加强,他们在内地各占一方,据地自专,不听从朝廷的调遣,也形成割据。
安史之乱以后藩镇割据的主要情况如下:
魏博镇:从田承嗣开始,占有魏、博(今山东聊城县)、贝(今河北清河县)、相、卫(今河南汲县)、磁(今河北滋县)、洛(今河北邯郸市东北)等州,镇治在魏州。
相卫镇:从薛嵩开始,传至其弟薛萼时,被田承嗣吞并。
镇冀镇:即成德镇,从李宝臣开始,割据恒(今河北正定)、定(今河北定县)、易(今河北易县)、深(今河北深县)、冀(今河北冀县)、赵(今河北赵县)等州,镇治在恒州。
卢龙镇:从李怀仙开始,割据幽、涿(今河北涿县)、莫(河北旧雄县)、瀛(今河北河间)、平(今河北卢龙)、蓟(今河北蓟县)、妫(今河北怀来)等州,镇治在幽州。
淄青镇:从侯希逸开始,割据淄(今山东淄川镇)、青(山东益都)等15州,包括今山东全境,传至李师道时,被朝廷平灭,分为三镇。
宣武镇:从李灵曜开始,所割据之地时有变动,大体在汴(今河南开封市)、宋(今河南商丘市)、亳(今安徽亳县)、颍(今安徽阜阳)等州。宪宗时其内部兵乱,朝廷另派节度使,归唐掌握。
淮西镇:从李希烈起,割据申(今河南信阳市)、光(今河南潢川)、蔡(今河南汝南)等州,后来到吴元济时,被朝廷平灭。
唐末藩镇割据图
在割据的藩镇当中,节度使的官职,或父子相传,或由部将拥立,不接受朝廷指派。有一部分节度使不仅独霸一方,不受皇帝约束,而且有时联兵攻打朝廷。其中最突出的事件就是“奉天之难”和“四王之乱”,这里只以“奉天之难”为重点,说明藩镇反抗朝廷的情况。
建中四年(783)正月,李希烈陷汝州,遣别将取尉氏,围郑州。朱滔、王武俊等遣使拥护他叛唐称帝。唐德宗命哥舒曜为东都汝州节度使,率凤翔、邠宁、泾原、奉天、好畤兵1万余人,讨伐李希烈,同时勅令东方各道出兵合击之。江西节度使曹王皋奉令占领蕲、黄二州。八月,李希烈率3万人围攻哥舒曜于襄城(今河南襄城),德宗调泾原兵解襄城之围。泾原兵过长安时,京兆尹王翃本应奉旨犒劳,但王翃毫不赏赐而且招待不周,将士特别气愤,说:“我们冒生命危险出征,到京城连顿好饭都吃不上,怎能到前线拼命呢?京城的琼林库装满金银财宝,何不自己动手去取呢?”节度使姚令言等部署泾原军披挂铠甲,扛起大旗,直奔京城。唐德宗立即派宦官出城,拿着锦缎,每人发给两匹。士兵更加愤怒,说:“我们进京不是为了两匹绢。”把宦官一箭射死,蜂拥冲进京城,直到宫城的丹凤门。德宗令禁军出来平乱,但没有想到京城招募使白志贞所募的禁军,多是吃空饷的,到了用兵之时,根本没人来,只好带着王贵妃、韦淑妃等人从宫城后门逃走。幸亏是王贵妃想着,把玉玺放在衣服里带出来。当时普王谊当先锋,太子殿后,郭曙、令狐建和大宦官窦文瑒、霍仙鸣率左右百余人随行,加上卫队共500余人,直奔奉天(今陕西乾县)。唐德宗出走以后,叛军打进宫城,进了含元殿,大掠府库。同时长安居民也乘势进宫,抢夺国库及皇室财物。叛军头子姚令言感到自己威信不高,把下台的大军阀朱泚弄出来作招牌,协助他夺取天下。这样一来,朱泚便当上叛军大头领。
唐德宗
唐德宗离开首都两天以后,文武百官才知道皇帝业已出走,于是也跟着来到奉天。金吾大将军珲瑊拜见皇帝反映京城情况,并向德宗建议说:“朱泚当了叛军头子,后患无穷,不可不备。”德宗立即任命珲瑊为行营都虞侯兼京畿渭北节度使,同时向天下各道节度使告急,令全国各道勤王。宰相卢杞很不满意地说:“朱泚忠贞不二,群臣莫及,为什么说他作乱呢?臣愿以百口之家保他不会谋反。”唐德宗最初也认为朱泚不会反唐,天天幻想朱泚迎自己回宫。不料朱泚已经阴谋篡位,光禄卿源休,还有李忠臣、张光晟、蒋镇、彭偃等,都支持朱泚当皇帝。在长安,只有司农卿段秀实不和他合作,与刘海宾、岐灵岳等合谋,准备诛杀朱泚。
有一天,朱泚召集姚令言、源休、段秀实等商讨登基问题。源休执笏入堂,俨然像大臣朝见天子。段秀实看了特别生气,跳起来,高声骂道:“狂贼,我恨不能把你碎尸万段,岂能和你一齐谋反。”夺了源休的笏板,把朱泚前额打得鲜血直流。段秀实也被乱刀砍死。
奉天距离京城很近,唐德宗怕挨打,总想搬到凤翔去。户部尚书肖复说:“凤翔将士,多系朱泚旧部。张镒到凤翔怕掌握不了,陛下决不要亲临险地。”德宗说:“我已打定主意到凤翔去,你既然劝我,特为你多留住一天。”这时从凤翔逃来的两个司马报告说:“节度使张镒被营将李楚琳杀害,李楚琳自称节度使,投降了朱泚。”
不久朱泚自称大秦皇帝,改年号“应天”,杀李唐宗室多人,并派使者告知朱滔说:“三秦之地,指日可下,黄河以北,委托兄弟收复,最后我们兄弟二人会师于东都。”朱滔得到这个消息以后,洋洋得意,并通知各道,借以炫耀自己。可见“奉天之难”是关中军阀与河北军阀互相勾结造成的。由于朱泚的叛变,不少割据的藩镇更加猖狂,襄城被攻陷,哥舒耀退保洛阳。
这时,也有些节度使支持德宗讨叛。龙武将军李观率卫兵千余人奔奉天勤王。唐德宗令他招兵,几天之间得5000人,布列通衢,旗鼓严整,奉天城因而逐渐稳定。泾原兵马使冯河清等,听说唐德宗被逐,大骂姚令言,并召集将士,涕泣宣言:“誓死保卫皇室”。还筹备甲兵器械一百余车,运到奉天。当时奉天正缺乏各种兵器,得了这些支援,更提高了反击的信心和决心,唐德宗立即提升冯河清为泾原节度使。
为了防御朱泚的突然袭击,唐德宗令邠宁留后韩游环、庆州刺史论惟明、监军翟文秀,率兵3000,把守奉天与长安间的要道——便桥。韩游环在途中探知叛将姚令言和张晟已经从京城出发准备围攻奉天,于是他引军归奉天,与珲瑊并肩战斗,保卫奉天城。
朱泚、姚令言的军队到达奉天城外,珲瑊与游环出战不利。珲瑊久经战阵,足智多谋,沉着应战。朱泚亲自督众攻城。左龙武大将军吕希倩开城迎战,中箭身亡,将军高重捷战死。但朱泚攻城都未能得逞。
唐德宗为了增强奉天的防卫力量,曾派了不少使者带着敕旨到各地去,令各地节度使火速派兵护驾。当时大将李晟接到敕旨,立即率4000人从定州(今河北定县)出发。十一月,李晟自蒲津(今陕西大荔县东)过河,到达东渭桥。李怀光带兵5万来援,到了蒲城(今陕西蒲城)。马燧派司马王权将兵5000屯中渭桥(今陕西咸阳东)。朱泚党徒只占一座长安城,屡次作战,又多失败。朱泚很着急,就下令猛攻奉天。他们特制一架云梯,高广数丈,上容500人,云梯下架着巨轮,前来攻城。珲瑊急令士兵暗凿地道,通出城外,储薪蓄火。龙武将军韩澄看城东北角最宽广,足容云梯,就急令搬运膏油松脂等引火之物,储积城上。朱泚指挥叛军加紧围攻城南。唐将韩游环认出这是声东击西的诡计,迅速加强了东北城角的防御力量。果然不出唐将所料,叛军的云梯正好搭在东北城角。唐军燃起火具,叛军不敢接近,暂时退走,等火灭以后,又来进攻,情况十分紧急。
在这样严重的形势下,大将珲瑊请求皇帝发给空白告身(委任状),组织敢死队。珲瑊也表示:万一奉天失守,就以死报国。凑巧,叛军云梯辗着地道,轮子陷在地里。地道里放出火来,一声巨响,浓烟冲天,叛军云梯化成灰烬。珲瑊立即向皇帝报告。唐德宗派太子督战,分兵成三队,从三个门出发追赶叛军,叛军大败。朱泚听说唐军来援,派兵阻击失败,就收兵赶回长安,奉天才算解围。
朱泚回到长安,并不认输,又和李怀光勾结,阴谋重新组织力量夺取奉天。兴元元年(784)二月,李怀光反,李怀仙派赵升鸾潜入奉天策反。由于形势的紧急,唐德宗令戴休颜等守奉天,他带领朝臣逃亡梁州(今陕西汉中)。
这年五月,唐军开始大反攻,珲瑊与李晟东西并进。珲瑊、韩游环、戴休颜等进攻咸阳(今陕西咸阳市),李晟与骆元光、尚可孤等,东略长安。有的将领主张先攻外城,李晟认为外城坊市狭隘,行动不便,叛军如果出伏兵格杀,扰害居民,不如先取宫城,腹心一溃,叛军就心灰意冷了。众将都认为这是上策。大将李晟引兵到光泰门外,督众筑垒。堡垒尚未修完,叛将李希倩、张庭芝率众来战。兵马使吴锐等出阵迎敌,双方鏖战,各不相让。大将李晟亲自率众前进,把叛军冲散,一直追进光泰门,因天色已晚,才不再追赶。第二天,李晟又出兵攻城。有人主张等待友军前来一同夹攻叛军,李晟很严肃地说道:“目前叛军大势已去,如果等友军到达以后再打,实际就等于给叛军以喘息的机会,将来进攻就更困难了。”这天晚间,尚可孤、骆元光率众到达,李晟叫他们休息一夜。第二天,李晟组织大反击,终于把叛军打出了长安。
另一路唐军,在珲瑊率领下,克复了咸阳。
朱泚从长安败走以后,奔往泾州(今甘肃泾川),沿途部众尽散,只剩骑兵数百人。当他走到彭原(今甘肃庆阳)时,被部下刺死。
兴元元年(784)七月,流亡十个月的唐德宗又回到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