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空间、族群、娱乐与政治

北京城的戏曲娱乐生活，是自元代以来作为都城经济发展、戏曲文化繁荣的继续。随着城市社会生活的多样化，追求闲暇娱乐的趋势日益表现出来。娱乐生活的开展必须有充分的闲暇；娱乐具有群体性，一般来说人们需要聚集在一起，才能充分表现情感，娱乐生活还有流动性，出于人们兴趣的需要，演出团体要经常流动，正是由于流动性，带来了娱乐的另一个特征——联系性。

娱乐生活的上述特点与分散、闭锁、稳定的传统农业社会生活是不融洽的，在崇祖尚古的社会，必然同传统发生矛盾，受到统治者的约束。宋以来伴随着文化娱乐的发展，为了维护正统意识形态宋明理学，历朝统治者对娱乐的控制也越来越严，清朝限制戏曲的政策，正是中国传统社会伦理政治的表现。伦理政治要求人民按照三纲五常要求自己，注重稳定的家庭生活，服从社会等级秩序，充当顺民。满族统治者特别注意防范汉人的反抗斗争，娱乐生活群体性、流动性的特点与稳定社会秩序是格格不入的。

满族统治者以保证传统生活方式的“国语骑射”为国策，认为汉族的戏曲娱乐属于“奢靡”之风，与满族传统和淳朴之风不一致，而要稳固地统治汉人，满族就必须保守国语骑射和旺盛的斗志，娱乐流动性、联系性的特征最易加强民族间的交流和融合，大众娱乐无疑是满族统治者上述想法的天敌，于是采取了很多限制戏曲娱乐的措施。

清廷在北京采取内城与外城区别对待的政策，禁止居住内城的满族以及汉族官员有戏曲娱乐活动，限制居住外城的汉族戏曲娱乐。不仅在北京利用空间区隔防止满族沾染汉族习气，而且还将违禁进行戏曲娱乐活动的满族人，下放到关外盛京改过，试图用不同的城市社会空间控制人的行为。具有讽刺意义的是，盛京的戏曲娱乐反而因此日趋兴盛。

统治阶级最是有闲阶级，追求娱乐、沉湎娱乐与有闲阶级最有联系。清代皇帝基本上都是嗜戏的，乾隆尤盛。据赵翼《檐曝杂记·庆典》说，除内廷演戏外，乾隆十六年（1751）皇太后六十大寿，举行大庆，“自西华门至西直门外之高梁桥，十余里中，各有分地，张灯结彩，结撰楼阁。……每数十步间一戏台，南腔北调，备四方之乐，倔童妙伎，歌扇舞衫，后部未歇，前部已迎，左顾方惊，右盼复眩，游者如入蓬莱仙岛，在琼楼玉宇中，听《霓裳曲》，观《羽衣舞》也”^〔55〕。这是何等奢侈的场面！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清王朝中期“歌舞升平”的景象，使君臣沉湎于娱乐而不能自拔。嘉庆以后，清廷限制京城戏曲娱乐的措施，形同虚设，咸丰年间，据说笔帖式庆阳在步军统领衙门办事，“做寿演戏，五营将备齐往庆贺，营汛为之一空”。^〔56〕旗人嗜戏可见一斑。

城市风尚有以宫中为转移的特性。居住在北京内城的旗人拱卫着紫禁城的皇室，清代的帝后喜欢戏曲娱乐，却限制甚至禁止满族贵族以及旗人的戏曲娱乐活动，违背风尚的形成规律，所以注定失败。恰恰是在清廷限制戏曲娱乐最严厉的京城，形成了中国的国剧——京戏，清宫演戏无疑有助于戏曲的发展与京剧的形成，而且不少满族人也因此成为京剧创作与演出的艺术家。

注释

〔1〕李斗：《扬州画舫录》卷5《新城北录下》，中华书局1960年版，第103页。

〔2〕丁汝芹：《徽文化·徽商·京剧形成》，《舞台艺术》2006年第6期，以下论述徽班等问题也多参考此文。

〔3〕昭槤：《啸亭杂录》卷8《魏长生》，中华书局，1980年，第238页。

〔4〕王晓传辑：《元明清三代禁毁小说戏曲史料》，作家出版社，1958年，第21页。

〔5〕王晓传辑：《元明清三代禁毁小说戏曲史料》，第42、51、66页。

〔6〕《清穆宗实录》卷286，同治九年七月上甲戌。

〔7〕《清穆宗实录》卷333，同治十一年五月上丙戌。

〔8〕《清德宗实录》卷133，光绪七年闰七月丁酉。

〔9〕崇彝：《道咸以来朝野杂记》，北京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93页。

〔10〕徐珂：《清稗类钞》第11册，5050页。

〔11〕徐珂：《清稗类钞》第11册，5043页。

〔12〕徐珂：《清稗类钞》第11册，5065～5066页。

〔13〕包世臣：《都剧赋序》；《清稗类钞》第11册，5043页。

〔14〕《清仁宗实录》卷38，嘉庆四年正月下丁丑。

〔15〕丁汝芹：《清代内廷演戏史话》，紫禁城出版社，1999年，第10～11页；满文档案见朱家溍、丁汝芹著《清代内廷演剧始末考》，中国书店，2007年，第12页。

〔16〕《掌故丛编》第2辑《圣祖谕旨二》。

〔17〕邓之诚：《清诗纪事初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第449页。

〔18〕吴振棫：《养吉斋丛录》，北京古籍出版社，1983年，第152页。

〔19〕此段据朱家溍、丁汝芹著《清代内廷演剧始末考》写成，中国书店，2007年，第16～17页。

〔20〕江苏省博物馆：《江苏省明清以来碑刻资料选集》，北京三联书店，1959年，第276～280页。

〔21〕《高宗纯皇帝御制诗四集》卷44《古今礼五十三首丁酉四·上阳白发人愍怨旷也》。

〔22〕周明泰：《清升平署存档事例摘抄》卷3。

〔23〕王芷章：《清升平署志略》，商务印书馆，1937年，第10页。

〔24〕顾禄：《清嘉录》，江苏古籍出版社，1986年，122页。

〔25〕吴振棫：《养吉斋丛录》第152页；吴长元：《宸垣识略》，北京古籍出版社，1983年，第348页。

〔26〕周明泰：《清升平署存档事例漫钞》卷3《外边学生病故》。

〔27〕昭槤：《啸亭杂录》卷1《杖杀优伶》，中华书局，1980年，第12页。

〔28〕朱家溍：《清代的戏曲服饰史料》，《故宫博物院院刊》1979年第4期。

〔29〕《大清律例按语》卷65，《刑律杂犯》。

〔30〕江苏省博物馆：《江苏省明清以来碑刻资料选集》，295～196页。

〔31〕《清仁宗实录》卷281，嘉庆十八年十二月癸丑条。

〔32〕《清仁宗实录》卷299，嘉庆十九年十一月庚寅。

〔33〕《大清律例按语》卷26，《刑律杂犯》。

〔34〕《清高宗圣训》卷264，乾隆四十五年十一月乙酉条。

〔35〕《清高宗圣训》卷26，雍正十三年十一月丁酉条。

〔36〕《清仁宗实录》卷38，嘉庆四年正月下丁丑。

〔37〕《清仁宗实录》卷77，嘉庆五年十二月壬子。

〔38〕《清文宗实录》卷51，咸丰二年正月上壬戌。

〔39〕《清穆宗实录》卷82，同治二年十月中甲申。

〔40〕《清德宗实录》卷49，光绪三年年三月戊午。

〔41〕《清仁宗实录》卷178，嘉庆十二年四月下丁酉。

〔42〕《清仁宗实录》卷269，嘉庆十八年五月壬午。

〔43〕《吏部处分则例》卷45《刑杂犯》。

〔44〕光绪《大清会典事例》卷829《刑部刑律杂犯》。

〔45〕延煦等编《台规》卷25。

〔46〕《台规》卷25。

〔47〕《清穆宗实录》卷271，同治八年十一月下甲申。

〔48〕《清世宗实录》卷31，雍正三年四月庚辰。

〔49〕《清高宗实录》卷77，乾隆三年九月下乙丑。

〔50〕《清仁宗实录》卷169，嘉庆十一年十月下乙未。

〔51〕《清仁宗实录》卷269，嘉庆十八年五月壬午。

〔52〕《清仁宗实录》卷271，嘉庆十八年七月壬午。

〔53〕《清宣宗实录》卷166，道光十年三月甲辰。

〔54〕《清穆宗实录》卷85，同治二年十一月中丙辰。

〔55〕赵翼：《檐曝杂记》卷1《庆典》，中华书局，1982年，第9～10页。

〔56〕《清文宗实录》卷230，咸丰七年六月下乙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