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乾隆身世

乾隆皇帝爱新觉罗·弘历在雍正朝为宝亲王，是雍正帝的第四子。他精通汉文化，喜欢巡游，到处题字，落得乾隆遗风的名声。但后人盛传乾隆皇帝是海宁陈家的儿子，其身世因此成为疑案。

1925年，上海出版的许啸天《清宫十三朝演义》第三十回后半部讲的是“换娇儿气死陈阁老”的故事，说康熙朝陈世倌为大学士，和当时皇四子雍亲王胤禛关系密切。雍亲王年纪不小了，却没有一个儿子。而王妃钮钴禄氏也想生一个儿子，恰巧陈阁老的太太和她同时受孕。两人见面，常常说着笑话：咱俩倘然各生一个男孩儿，便不必说；倘然养下一男一女，便给他配成夫妻。不久陈太太生下了一个儿子，隔不上三天，王妃生了一个女儿，但对外只说生了男孩。满月后，王妃和陈太太商量，要把这小孩子抱进王府去，给王爷和姬妾们见见。陈太太心中虽不愿意，但碍着王妃的面子，也只得答应下来。乳母带孩子去王府，一去就是一天。晚上乳母带小孩回到家里，陈太太见小孩睡熟了，忙抱去轻轻的放在床上。打开那小箱子一看，不觉吃了一惊！里面有圆眼似大的珍珠十二粒，金刚石六粒，琥珀猫儿眼白玉戒指珠钏和宝石环，都是极贵重的大内宝物。最奇怪的有一枝玻璃翠的簪子和羊脂白玉簪子，珠子翡翠宝石的耳环，也有二三十副。这封见面礼物，少说也上百万银子。陈太太接着抱孩子，竟大惊失色，急忙请世倌进去！陈阁老一脚踏进房门，只见他夫人满面淌着泪，拍着手嚷道：“我好好的一个哥儿，到王府里去了一趟，怎么变成姐儿了？”陈世倌听了，心中便已明白，忙摇着手说：“莫声张。”陈世倌即对他夫人说道：“这明明是王妃养了一个公主，只因她一向瞒着王爷说养了一个小王爷，如今把俺孩子带进宫去，趁此便换了一个。俺们如今非但不能向王妃去要回来，并且也不能声张，俺们若声张出来，非但俺孩子的性命不保，便是俺一家人的性命都要不保了。好太太，千万莫再提起了，俺们命中有子终是有子的。你既养过一个哥儿，也许能养第二个哥儿呢！”陈夫人听他丈夫再三劝诫，便也明白了。从此以后，他们合家上下绝口不谈此事。到了第二个满月，王妃才把孩子抱出来给雍王爷见面。雍亲王看孩子长得白净肥胖，又是妃子钮钴禄氏所生的，便十分宠爱，府中人都称他四王子。这时陈世倌深怕换了的事体败露出来，拖累自己，便一再上书，求皇帝放他归还田里。该书第四十一回还以“念父母乾隆下江南”为题，讲了乾隆帝南巡到海宁的故事。

看过金庸武侠小说《书剑恩仇录》的人知道，该书就是围绕乾隆帝身世的线索展开。金庸是海宁人，讲述了他所听到的故事，还在书中杜撰了陈世倌的三公子，即乾隆帝的亲弟弟陈家洛。家洛在于万亭去世后继任红花会总舵主，致力于恢复汉家天下；热恋陈家洛的香香公主，为了帮助家洛而牺牲爱情、身侍乾隆，不幸失败自刎，葬身“香冢”。金庸在小说的后记中声明，陈家洛这个人物是他的杜撰，历史学家孟森做过考据，认为乾隆是海宁陈家之子的传说靠不住。

有清一代，海宁陈家科名最盛，名相迭出，宠荣无比。人们猜测与皇室或有某种关系。孟森《海宁陈家》一文表明，海宁陈氏的先世为北方渤海高氏，后南迁到江南地区。陈家的真正发达在万历年间，陈元成一支与传闻中的“海宁陈家”关系最大。陈元成之孙陈诜官至刑部尚书。陈诜之子陈世倌在雍正朝已历任巡抚，乾隆中期陈世倌的侄子陈用敷官至巡抚。就是说海宁陈家仕宦始盛于明朝末年，全盛于康熙和雍正，乾隆帝即位之前陈氏为相者多已谢世，陈世倌尚存，却并未得到乾隆皇帝的格外关照。陈世倌乾隆六年（1741）升任内阁大学士，但不久即因起草谕旨出错被革职。陈氏科举之盛不足作为乾隆出自海宁陈家并眷顾陈家的根据。

孟森指出，世传乾隆帝出自海宁陈家，所依据的是乾隆帝六次南巡中四次到海宁，都住在陈家的“安澜园”；陈家有清帝御赐的两块名曰“爱日堂”和“春晖堂”的堂匾，“爱日”、“春晖”用的都是人子事父母的语意。这些似乎都事出有因，说明陈家与乾隆帝有特殊关系。晚清上自缙绅，下迄妇孺莫不知海宁陈家有子为帝之说。汉人乐道此事有暗移满清国祚之目的。

乾隆帝从第三次南巡开始，连续四次都到了海宁，主要目的是视察耗费巨大的钱塘江海塘工程。海宁一带的大堤一旦被冲毁，临近的苏州、杭州、嘉兴、湖州，这些全国最富庶的地区都将会被海水淹没。从乾隆二十五年开始，海潮北趋，海宁一带潮信告急。乾隆帝认为“海塘为越中第一保障”，在乾隆二十七年第三次南巡之时，亲临海宁勘察。在乾隆帝的督责下，海宁一带修建起了耗资巨大的鱼鳞石塘。乾隆帝前往海宁非探望亲生父母，而是要阅视和筹划海塘工程。陈氏是康、雍、乾三朝宰辅，其隅园占地有百亩之广，风景宜人，还可以听到海潮的声音。乾隆皇帝喜欢陈氏隅园，四度驻跸。他初幸隅园便赐名为“安澜园”，表达的便是使海水永安其澜的愿望。

孟森还指出：民间又传说，海宁陈家换来的女儿长大后嫁给了江苏常熟大姓、大学士蒋廷锡的儿子蒋溥，所住的那栋楼被世人称为“公主楼”。然而他询问常熟人，当地人并不知道。孟先生还亲问蒋家后人，也说不知道。故认定这件事情不足为凭。

孟文提到，当时海宁人冯柳堂考订其乡邦逸事，务欲证明高宗为陈氏子，并撰有《乾隆与海宁陈阁老》一册。孟先生说其证据与他所举，详略不同，并断其为诬，而冯氏则信以为实，“益知帝出乎陈之为无稽野语，可以告知当世，释一疑团矣”。

我想补充的是，清代康熙时期海宁陈家已经受到清帝的重视。据康熙四十六年五月二十一日贵州巡抚陈诜谢恩奏折说：

臣乡屡沐皇上蠲租、免赋、宥罪、广额，恩纶叠沛，臣民瞻依圣驾。臣男翰林院编修陈世倌蒙恩随驾，奉旨特命前行归到家中，得见臣妻查氏，母子相隔十有一年，初见几不相识。臣妻患癤卧病，感激圣恩，继之以泣。四月初八日于湖上行宫传臣男世倌至南书房内侍，传谕臣男以臣妻查氏好善，特赐乳金御书心经宝塔一座，命臣男赍捧归。^〔36〕

可知康熙帝第六次南巡时翰林院编修陈世倌随驾，到达杭州后获准回海宁老家探望母亲，还让他给其母亲带去皇帝的礼物——乳金御书心经宝塔一座，由于是在佛诞日浴佛节皇帝斋素亲写的金书，所以格外珍贵。陈世倌立即差人至黔告诉担任贵州巡抚的父亲陈诜，于是陈诜向皇帝上折谢恩。这就说明海宁陈家在康熙时代已经受到皇家礼遇，此后陈世倌在雍正朝官至山东巡抚，乾隆初年担任大学士。乾隆帝南巡到海宁视察海塘工程，同时眷顾三朝陈家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千秋绝艳图

注释

〔1〕北京大学1935年版。

〔2〕王钟翰：《“清宫四大奇事”是怎么回事》，《王钟翰清史论集》第二辑，中华书局2004年版。

〔3〕《清圣祖实录》卷132，康熙二十六年十二月乙巳朔。

〔4〕张煌言：《建夷宫词》，《张苍水集》第二辑，上海古籍出版社，1955年，第70页。

〔5〕蒋良骐：《东华录》卷6，中华书局1980年点校本，第102页。

〔6〕《清圣祖实录》卷132，康熙二十六年十二月壬申。

〔7〕王先生的上述研究成果，出自王钟翰《清心集》，新世界出版社2002年版，第133～136页。

〔8〕王钟翰：《释马法》，《清史新考》，辽宁出版社1997年版。

〔9〕可参阅陈垣：《顺治皇帝出家》，《陈垣史学论著选》，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

〔10〕按：阿其那是允禩自改名，塞思黑为允禟被改名。长期以来人们认为阿其那、塞思黑分别是猪、狗之意。近年来沈原、王钟翰提出新解，认为阿其那意为夹冰鱼，因允禩“以鱼为名，自喻为俎上之鱼”，即承认自己在储位之争中失败，成为一条死鱼。塞思黑在《清文总汇》中释为迂俗可厌之人，比较符合雍正帝贬斥其的“痴肥臃肿、娇柔妄作、粗率狂谬”的相貌。参见王钟翰：《三释阿其那与塞思黑》，《清史余考》第238～243页。

〔11〕《清圣祖实录》卷234，康熙四十七年九月丁丑。

〔12〕孟森：《明清史论著集刊》下，中华书局，1959年，第519页。

〔13〕《燕京学报》第38期，1950年6月。

〔14〕《近代史研究所集刊》第5、6、8期。

〔15〕《清史论丛》第四辑，中华书局，1982年。

〔16〕学苑出版社，2001年。

〔17〕中译《康熙朝储位斗争纪实》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年。

〔18〕《故宫博物院院刊》1981年第3期。

〔19〕香港三联书店，1981年。

〔20〕香港商务印书馆，2000年。

〔21〕《河北大学学报》1983年第2期。

〔22〕《清史研究集》第四辑，四川人民出版社，1986年。

〔23〕张羽新：《康熙因宠爱乾隆而传位于雍正考》，《故宫博物院院刊》1992年第1期。

〔24〕《大陆杂志》第49卷第2期。

〔25〕参见冯尔康：《雍正继位之谜》，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10页。

〔26〕同上，第62页。

〔27〕《社会科学辑刊》1987年第1期。

〔28〕《揭开雍正皇帝隐秘的面纱》上海书店出版社2002年。

〔29〕同〔25〕，第101页。

〔30〕同〔25〕，第106页。

〔31〕陈熙远：《皇帝的最后一道命令——清代遗诏制作、皇权继承与历史书写》，《台大历史学报》第33期，2004年6月。

〔32〕《历史档案》1981年第4期。

〔33〕《南开学报》1982年第1期。

〔34〕《大陆杂志》67卷6期。

〔35〕《清史研究》2007年第4期。

〔36〕《康熙朝汉文朱批奏折》第1册，第232号“贵州巡抚陈诜奏谢赏赐乳金御书心经宝塔折”，第635～63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