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朝皇帝的南巡尊明活动

明清之际的江南是中国经济与文化最发达的地区，清朝初年因反对薙发易衣冠，爆发了声势浩大的反清斗争。江南士大夫普遍存在着故国之思，对清朝统治心存不满。康熙皇帝为了治理黄河与了解江南的吏治民情，维护清朝的统治，分别于二十三年、二十八年、三十八年、四十二年、四十四年、四十六年六次南巡。值得注意的是，南巡中重要的活动之一是到南京的明孝陵祭祀明太祖。对明太祖的尊崇，在于承认明朝统治的合法性，以争取汉族士大夫的人心，认同清朝的统治。

早在顺治二年（1645）七月，摄政王多尔衮即曾致书清军统帅多铎，要求保护明太祖陵，以安抚江南人民。规定：洪武陵设守陵太监四名，人丁四十名，仍给地二百垧，以供祭祀。

康熙二十二年（1683）收复台湾，标志着中国进一步统一。翌年康熙皇帝即举行南巡，可见他对江南的重视。此举在政治上的象征意义，在于表明清朝完全有效地统治着中国，康熙帝要通过南巡彻底征服江南士大夫的人心。康熙帝南巡返回途中安排祭祀明太祖陵，是首次南巡中的一场重头戏。二十三年十一月初六，康熙皇帝至江宁（今江苏南京），第二天遣内阁学士席尔达祭明太祖陵。虽然已遣官致祭，但康熙皇帝认为既抵江宁，距陵非远，应亲为拜奠，于是同日又谒明太祖陵。首次南巡留下了致祭明太祖陵的典礼事例，即遣官致祭后皇上亲诣奠酒。康熙皇帝过明故宫，慨然久之，写下《御制过金陵论》。从明太祖因天时而得天下，到宫阙化为废墟，康熙皇帝悟出天时与南京虎踞龙蟠的地利并不足恃，要维持国家的长治久安，帝王当勤政不怠。初八，康熙皇帝要求地方政府维护明孝陵。他在与江南江西总督、江苏巡抚谈话中，充分肯定了明太祖统一中国的历史功绩，要求地方官保护陵区，认真祭祀，表达了对于明太祖这位“古帝王”的尊崇。通过上述活动，可以博得江南的士大夫对清政权的好感。

康熙皇帝在以后的五次南巡中继续致祭明太祖陵。二十八年（1689）第二次南巡时，康熙至大门前，下辇步行。进前殿，行三跪九叩头礼。至陵前跪，奠酒三爵，行三叩头礼毕，赐守陵人一百两而还。^〔6〕时隔十年，三十八年（1699）第三次南巡，康熙皇帝对大学士等人说：“明代洪武乃创业之君，朕两次南巡俱举祀典，亲往奠醊，今朕临幸当再亲祭。”大学士等奏：“皇上两次南巡业蒙亲往奠醊，今应遣大臣致奠。”康熙帝说：“洪武乃英武伟烈之主，非寻常帝王可比。”于是派兵部尚书席尔达致祭行礼，他亲自往奠。^〔7〕四月壬子日（十三日），康熙帝至明太祖陵奠爵，阅视陵寝。他看到明太祖陵损坏严重，要求寻找明宗室后裔看管陵墓，专司职守。甲寅日（十五日），康熙帝命修明太祖陵，并悬挂御书“治隆唐宋”匾额。^〔8〕

康熙四十二年（1703）第四次南巡，二月壬寅日（二十七日）康熙帝遣大学士马齐祭明太祖陵。康熙四十四年（1705）第五次南巡，四月丙戌日（二十三日）遣户部尚书徐潮祭明太祖陵，并对领侍卫内大臣等人说，回銮时诣明太祖陵行礼。大学士马齐认为已经遣官致祭明太祖陵，请求停亲诣行礼。康熙皇帝回答：“洪武素称贤主，前者巡幸未获躬赴陵前，今当亲诣行礼。”^〔9〕庚寅日（二十七日），康熙帝自江宁府启行至明太祖陵，导引官引向中门。康熙帝命自东角门入，并说：“此非尔等导引有失，特朕之敬心耳。”既入，率诸皇子及大臣侍卫等行礼。^〔10〕

康熙四十六年（1707）最后一次南巡，三月庚申日（初七）遣大学士马齐祭明太祖陵。辛酉日（初八）对大学士等说，明日亲谒明太祖陵。大学士等以此前巡幸江南，“明太祖陵或遣官致祭或遣皇子致祭，亦有皇上亲行灌奠之时。又重新庙貌，专人看守，自古加厚前朝未见如此者。今皇上又欲往谒，臣等以为太过。况此行已遣大臣致祭，天气骤热，不必亲劳圣躬往谒。”康熙皇帝回答：“天气骤热，何足计耶，朕必亲往。”^〔11〕次日，康熙帝“诣明太祖陵，乘步辇由东石桥至大门下辇，由东门升殿，行礼毕回行宫。”^〔12〕康熙帝不从正门而由东门升殿，表示对明太祖的尊重。

康熙皇帝格外尊重明太祖，是与清朝继承明朝正统的观念连在一起的。康熙五十六年（1717）康熙帝心神忧瘁，头晕频发，感到身体健康糟糕，于是在乾清宫东暖阁召诸皇子及满汉大学士、学士、九卿、詹事、科道等入，宣布长篇谕旨，讲述“从来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以敬天法祖为首务”的道理，要求臣下遵守，实为提前写就的遗诏。其中认为清朝与汉高祖、明太祖一样，应天顺人，为天下真主，成为中国的正统，则显示出肯定明太祖以证明清朝“得天下之正”的想法。康熙帝的这篇谕旨后来果然成为遗诏。因此，康熙皇帝尊崇明太祖的措施，也就成为后世子孙一直遵守的家法。

前面提到，康熙二十八年（1689）第二次南巡时康熙帝曾下令寻找明宗室后裔看管陵墓，专司职守。晚年康熙皇帝再次要求寻找明太祖的直系子孙，世袭官职，以示尊崇，这一遗旨由雍正皇帝完成。寻找到的所谓明太祖第十三子代简王之后的代王与侄文元后人，不过是八旗中的汉军而已，也属于广义的满族。清朝在顺、康年间严厉查拿明宗室之后，搞此表面文章，真是一场政治游戏，只具有尊崇明太祖的象征意义。

雍正皇帝没有南巡，不过他也表示像其父一样，尊崇明太祖。由于发生曾静策动岳飞后裔岳钟琪造反一案，清朝发现曾静的反清思想，是受到浙江人吕留良解释《春秋》大义在于“华夷之辨大于君臣之伦”的影响。直到雍正年间，一些人对于明朝还有故国之思，民间动辄以朱三太子为名造反，并不认同清朝统治中国是得天下之正的说法。所以清朝统治者厚待明太祖，实在是为了换取汉族的好感，使其认同清朝统治。当时雍正皇帝将其谕旨“通行颁布天下各府州县远乡僻壤，俾读书士子及乡曲小民共知之”，^〔13〕向天下之人辩解。

后来雍正帝在所著《大义觉迷录》中，论述了清朝得天下的政治合法性。雍正帝提出清朝得天命，故能一统天下：“夫我朝既仰承天命，为中外臣民之主，则所以蒙抚绥爱育者，何得以华夷而有更殊视？而中外臣民，既共奉我朝以为君，则所以归诚效顺，尽臣民之道者，尤不得以华夷而有异心。此揆之天道，验之人理，海隅日出之乡，普天率土之众，莫不知大一统之在我朝。”又说满洲如同籍贯，不能将之自外于中国，“在逆贼等之意，徒谓本朝以满洲之君，入为中国之主，妄生此疆彼界之私，遂故为讪谤诋讥之说耳。不知本朝之为满洲，犹中国之有籍贯。舜为东夷之人，文王为西夷之人，曾何损于圣德乎？”还批评华夷之辨是以往南北朝时的偏见，当今华夷一家，已经不分中外，“盖从来华夷之说，乃在晋宋六朝偏安之时，彼此地丑德齐，莫能相尚，是以北人诋南为岛夷，南人指北为索虏，在当日之人，不务修德行仁，而徒事口舌相讥，已为至卑至陋之见。今逆贼等于天下一统，华夷一家之时，而妄判中外，谬生忿戾，岂非逆天悖理，无父无君，蜂蚁不若之异类乎？”雍正帝的中心思想是君臣之伦大于华夷之辨。

乾隆皇帝效法祖父，也南巡江浙六次，同样拜谒明太祖陵。乾隆十六年（1751）首次南巡，事先礼部请旨：跸路所经禹陵、明太祖陵应否亲诣或遣官行礼，乾隆皇帝明确表示：“朕亲诣行礼。”^〔14〕礼部又请旨：“亲祭禹陵、明太祖陵，请照十三年东巡亲祭少昊金天氏陵，行二跪六叩礼。”乾隆皇帝提出：“行三跪九叩礼。”^〔15〕乾隆十六年三月二十五日，乾隆帝果然祭明太祖陵，行三跪九叩礼，并御书扁曰“开基定制”。在对待明太祖陵的问题上，乾隆帝比起康熙帝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从《清高宗实录》还可以获知以后历次南巡致祭明太祖陵的情形。如乾隆二十二年（1757）第二次南巡，三月十七日，遣官祭明太祖陵，十九日，乾隆帝诣明太祖陵奠酒。乾隆二十七年（1762）第三次南巡，三月十七日，遣官祭明太祖陵。乾隆三十年（1765）第四次南巡，闰二月二十六日，遣官祭明太祖陵，二十七日，亲诣明太祖陵奠酒。乾隆四十五年（1780）第五次南巡，三月二十五日，遣官祭明太祖，二十七日，亲至明太祖陵奠酒。乾隆四十九年（1784）第六次南巡，闰三月初七，遣官祭明太祖陵，并颁布谕旨与礼部讨论诣明太祖陵仪注，进一步尊崇明太祖：“谕曰：礼部奏诣明太祖陵仪注，三奠酒，每奠行一叩礼等语。前代陵寝于经过时亲诣拈香，自应较本朝陵寝仪节有别。然朕加隆前代，礼数从优。”^〔16〕初九日，乾隆帝诣明太祖陵行礼。乾隆五十年高宗解释自己致祭明太祖陵时说：“明太祖为一代开创之主，是以朕南巡时躬诣孝陵致祭，用彰隆礼胜朝之意。”^〔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