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口之家

上引居延汉简所见西汉末年在居延戍边的孙时一家，是一夫一妻一妹一女，四口人；张彭祖家，是一夫一妻二子一女一媳，六口人，儿子虽然已经成家，但只有十九岁，儿媳更只有十五岁，可能还不能独立生活，所以尚未分家。我们再来看看居延汉简中所见其他家庭的情况。

1.居延西道里公乘徐宗的家庭与财产。简24是徐宗家庭财产的简要登记，其背面在“三燧长居延西道里公乘徐宗年五十”之后，写着“三燧长，伏地再拜，足下毋恙”等字，明显属于习字内容，所以，可以相信，其正面所录，应当是徐宗自己申报的家庭与财产情况，但应当是草稿，或者就是习字文。其文为：

三燧长居延西道里公乘徐宗年五十徐宗年五十

妻妻 宅一区直三千 妻妻一人

子男一人，田五十亩直五千男子一人子男二人

男同产二人用牛二直五千子女

二人

女同产二人男同产

二人

女同产

二人^[317]

这份文书，基本上属于草稿或习字性质，所以使用起来要特别小心，它是否真实反映了徐宗的家庭、财产情况，以及其中所述宅、田、牛的价格，都要谨慎对待。^[318]简牍中分别书写了两次的“男同产二人”、“女同产二人”，均应当是指他的两个儿子和女儿，“同产”是一种法律上的用语，这里不应当解释为徐宗的“同产”，即他的兄弟姐妹。“子男一人”和“男子一人”，也应当是试写的，当以“子男二人”为是。这样，我们就可大致确定，徐宗的家庭，应当有一妻、二子、二女，共六口人。有的学者将男、女同产二人看作为徐宗的兄弟姐妹，认为这是一个有十口人的大家庭。徐宗年已五十，他的兄弟姐妹也应当早已成年，均未结婚，并与哥哥住在一起，无论如何都是不可想象的。而且，他们家只在一区住宅，五十亩地，兄弟姐妹都住在一起，也是不可想象的。

2.燧卒周贤与另一个佚名戍卒的家庭。简27·3与27·4都是戍卒家属廪名籍，即申请廪食的名籍。简27·4：

妻大女止氏年廿六用谷二石一斗六升大

制虏燧卒周贤子使女捐之年八用谷一石六斗大

子使男并年七用谷二石一斗六升大凡

用谷六石

因为这是用来申请口粮的文书，周贤又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戍卒，可以相信，他的家庭都要依靠他为生，而他又没有能力虚报家庭人口，所以，这里记录的他的家庭情况，应当是可信的。那么，这就是一个四口之家：一夫、一妻、一子、一女，子女都未成年，属于小男、小女（十四岁以下），但已能从事简单劳动，所以简文上记作“使女”、“使男”（六岁以上）。这里特别可注意的是八岁的女儿捐之（或者本来是“娟子”）的廪食标准是一石六斗六升，而七岁的儿子并的廪食标准则是二石一斗六升，和他们的妈妈一样。

简27·3已残，不知戍卒的姓名。其文是：

妻大女止□年廿一用谷二石一斗六升大

弟使男陵年十二用谷二石一斗六升大

凡用谷四石三斗三升少^[319]

这个佚名的戍卒，带着自己十二岁的弟弟来戍边；妻子廿一岁，没有孩子。是一个三口之家。

3.燧卒张孝的家庭。简55·25也是戍卒家属廪名籍，其上一编号的简是“万岁部建平五年五月吏卒廪名籍”，推测此简的时代也大致相近，即在西汉末之建平年间。

制虏燧卒张孝

妻大女弟年卅四用谷二石一斗六升大

子未使女解事年六用谷一石一斗六升大

凡用谷三石三斗三升少^[320]

张孝与妻子只有一个女儿（虽然他的妻子已经三十四岁了，他也应当差不多岁数），六岁，是“未使女”，“解事”应当是她的名字。也许，他们在故乡还应当有别的孩子，但在居延的，只有三口人。

4.佚名戍卒的家庭。简103·24是一支断简，很难判断其性质，但其所记内容，也应当是一个戍卒的家庭情况。

妻大女□新年廿七

子小男大□年十一

子小男汪年四^[321]

这个佚名戍卒的妻子叫□新，二十七岁，有两个儿子，都是小男。从妻子与两个孩子的年龄上看，应当不会还有别的孩子。所以这应当是一个四口之家。

5.燧卒张霸、伍尊的家庭。简133·20是发放廪食的名籍，即发放廪食后的记录或报告。

弟大男辅年十九

第四燧卒张霸弟使男勋年七见署用谷七石八升大

妻大女年十九^[322]

张霸年龄估计应在二十岁或稍大些，带着自己的妻子和两个弟弟来居延充当戍卒，大弟弟已成年，应未成家；小弟弟只有七岁。他们自己还没有孩子。这个四口之家，非常年轻，处于不稳定的状况中。同一燧的伍尊只带着妻子一人，“妻大女女足年十五，见署用谷二石九升少”（55·20）。^[323]伍尊自己也应当很年轻，妻子只有十五岁，尚未有孩子，是一个两口之家。

6.燧卒富风的家庭。简161·1是戍卒家属廪食名籍。

妻大女君以年廿八用谷二石一斗六升大

执胡燧卒富风 子使女始年七用谷一石六斗六升大

子未使女□年三用谷一石一斗六升大

凡用谷五石^[324]

戍卒富风和妻子有两个女儿，是四口之家。

7.戍卒虞护的家庭。简194·20是廪食发放名籍。

妻大女胥年十五

第四燧卒虞护弟使女自如年十二见署用谷四石

子未使女真省年五八斗一升少^[325]

虞护也应当很年轻，他的妻子胥只有十五岁（即使“五”字有误，也不足二十岁），两人却已有一个五岁的女儿（名字叫“真省”），他们还带着虞护十二岁的妹妹（名叫“自如”），组成一个四口之家。

8.戍卒徐谊、孙青肩、宁盖邑、王并、李护宗等人的家庭。简203之3、4、7、12、13、19、23、32都应当属于戍卒廪食名籍，有的是申请用的，有的是发放用的。兹一并抄录于下^[326]：

简203·3：

妻大女眇年卅五

第五燧卒徐谊子使女待年九见署用谷五石

子未使男有年三三斗一升少

徐谊妻子已经三十五岁，他的年龄也应当相差不多。他们有两个未成年的子女，可以领受廪食。以其年龄推测，可能还有别的孩子，没有来居延，或者未列入领取廪食的名籍。换言之，这个家庭最少有四口人，但可能还有别的成员。

简203·4：

妻大女佳年十八用谷二石一斗六升大

这当是一支残简，但仍可推知应是一支家属廪食名籍简，所缺者应为戍卒姓名。这个戍卒的妻子只有十八岁，应当还没有孩子，所以是一个年轻的两口之家。

简203·7：

武成燧卒孙青肩

妻大女年卅四用谷二石一斗六升大

子使女于年十用谷一石六斗六升大

子未使女女足年六用谷一石一斗六升大凡用谷五石

孙青肩名下可申请廪食的有妻子和两个女儿，他们也可能还有别的孩子，未列入廪食名籍，所以也是一个至少四口的家庭。

简203·12：

第六燧卒宁盖邑

父大男偃年五十二

母大女请卿年卌九·见署用谷七石一斗八升大

妻大女女足年廿一

宁盖邑的妻子二十一岁，他的年纪也应当是二十多岁，似乎还没有孩子。他们的父母亲在他的名下领取廪食，却未必住在一起。这个四口之家有些特殊。

简203·13：

妻大女严年十七用谷二石一斗六升大

俱起燧卒王并子未使女毋知年二用谷一石一斗六升大

·凡用谷三石三斗三升少

王并的妻子只有十七岁，他们有一个两岁的女儿，不当会有别的孩子，所以这是一个典型的三口之家。

简203·19：

李护宗妻大女女足年廿九用谷二石一斗六升大

子使男望年七用谷二石一斗六升大

·凡用谷四石三斗三升少

李护宗的妻子二十九岁，他们有一个七岁的儿子，可以一起申请廪食，似乎不会有其他成年的孩子，所以也基本可以断定是一个三口之家。

简203·23：

妻大女待年廿七

子未使男偃年三省茭用谷五石三斗一升少

子小男霸年二

这应当属于廪食发放名籍，“省茭”可能是“见署”之误写或误释。这一个佚名戍卒的家庭，也应当是有四口人。

简203·32：

妻大女君至年廿八用谷二石一斗六升大

弟大女待年廿三用谷二石一斗六升大

子使男相年十用谷二石一斗六升大

戍卒姓名亦残缺。这个戍卒带着二十三岁的妹妹来戍边，有些特殊。他们只有一个儿子，十岁，似乎没有更小的孩子了。这是一个四口之家。

9.戍卒张放的家庭。简231·25也是申请廪食的戍卒家属名籍。

制虏燧卒张放妻大女自予年廿三用谷二石一斗六升大

子未使男野年二用谷一石六斗六升大

^[327]

张放的妻子二十三岁，一个孩子两岁，似乎没有别的孩子。所以，这也应当是一个三口之家。

10.戍卒丁仁的家庭。简254·11也是戍卒家属廪食名籍。

母大女存年六十七用谷二石一斗六升大

俱起燧卒丁仁弟大女恶女年十八用谷二石一斗六升大

弟使女肩年十三用谷一石六斗六升大

·凡用谷六石^[328]

丁仁的母亲已经六十七岁，他有两个妹妹，一个十八岁、一个十三岁，她们都在丁仁的名下申请廪食，而丁仁至少应有二十岁上下，却未见娶妻生子，这里有些奇怪。至少，这不是一个正常的家庭。同样的情形，还见于简286·5：

父大男贤年六十二用谷三石

弟大男宣年廿二用谷三石

子使女阿年十三用谷一石六斗六升大凡用谷七石六斗六升大^[329]

这个佚名戍卒已有一个十三岁的女儿，他则应当在三十岁上下，而他的父亲和早已成年的弟弟也在他的名下申请廪食，却未见妻子。这个材料，可能也并不反映他的家庭情况。

我不厌其烦地抄录这些零散的材料（居延新简中也有一些类似的材料，不具录），是想把汉代那些具体的、活生生的人，展现在我们面前。不管这些材料在多大程度上反映了真实的情形，我们总是看到了一些普通戍卒的姓名，他们的妻子、儿女、兄弟姐妹和父母亲。虽然大多数是廪食名籍里的记载，未必反映他们家庭的真实情况，但我们仍然可以得出一些印象：戍卒的家庭大多很年轻，往往拥有三四口人，即一夫一妻以及一至两个孩子，很少有三个以上的子女（即使有，也未列入廪食名籍）；也有的家庭，包括了未成年的弟弟妹妹，同样构成三口至五六口的家庭。而这些家庭的平均规模，大概不足五口，虽然主要是年轻的戍卒家庭，但与汉时普通家庭的规模也比较相当。^[330]

[317]谢桂华、李均明、朱国炤编：《居延汉简释文合校》，第34—35页。

[318]永田英正：《居延汉简研究》，张学锋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417—436页。

[319]谢桂华、李均明、朱国炤编：《居延汉简释文合校》，第41页。

[320]《居延汉简释文合校》，第98页。

[321]《居延汉简释文合校》，第171页。

[322]《居延汉简释文合校》，第223页。

[323]《居延汉简释文合校》，第97页。

[324]《居延汉简释文合校》，第265页。

[325]《居延汉简释文合校》，第309页。

[326]《居延汉简释文合校》，第315—317页。

[327]《居延汉简释文合校》，第376页。

[328]《居延汉简释文合校》，第421页。

[329]《居延汉简释文合校》，第482页。

[330]关于汉代普通家庭的规模，前人已有很好的研究，普遍认为平均家庭人口不足五口。请参阅葛剑雄《西汉人口地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45—47页；葛剑雄：《中国人口史》第一卷《导论、先秦至南北朝时期》，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360—362页；于琨奇：《战国秦汉小农经济研究》，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年，第26—32页。于琨奇先生对居延简户口资料的使用，有一些不够严谨的地方，比如说张彭祖的家庭成员有“一妻、二子、一女、一辅妻”，即把张彭祖长子张辅的妻子当作了“一辅妻”，请予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