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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氏三姊妹全传
1.3.21 第二十章 顶峰跌落
第二十章 顶峰跌落

随着青天白日旗在大陆的落地,蔼龄亲手扶持并积极效力的腐朽政权崩溃,她重返大陆同蒋介石斗法的舞台失去了。胸怀博大的中国共产党和人民政府始终向一切愿意回国的人敞开着大门,但是她没有回来。

——题记

六十四

抗日战争胜利的锣鼓,没有给蔼龄带来什么欢乐。

虽然迁回了南京故宅,却已物是人非,昔日车水马龙的旧居,已门可罗雀。

此时的蔼龄,感受到了在他们离国期间政界风浪的余波。她总觉得就这样退出历史舞台实在窝囊。经过一个时期的察言观色,她决定要孔祥熙再挣一挣,即使不能东山再起,起码要挽一挽面子。

蔼龄找到蒋介石,向他历数了自1927年支持他成立南京政府,拉回子文,向武汉政府釜底抽薪,与美龄一起为他拉拢美国,争取外援的功绩,历数了孔祥熙多年来唯蒋之命是从,特别是主管财政以来,为保证蒋介石的军费需求和积累官僚资本所作的努力,为蒋个人增殖财富所给予的特殊照顾,她对蒋介石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恶劣行径深表不满,她要蒋说清楚,为什么这样对待自己和孔祥熙。

蒋介石不想作任何解释,也不想改变主意。他静静听完,冷冷说道:“下面揭出那么多丑事,究竟是真是假?你们身为国家要人,应该替政府着想,只知一味贪财,多少能够满足?事到如今,老孔职也辞了,年岁也大了,我不会忘记你们的功劳,以后用适当方式,为老孔多说些好话,你们安度晚年吧。”

“谢谢!”蔼龄阴阴地说过,就告辞出来。她此行的目的并不指望蒋介石能够发什么善心,而是要探探这一年来他老蒋又有什么新花花点子。她达到了目的,看出了蒋介石对他们的仇恨并没有新的增加,只要不再对蒋的古怪行为干涉,基本可以相安无事。

蔼龄已经决定和孔祥熙出国定居,不在蒋介石眼皮底下惹烦。但是她算来算去,如果这样去,只怕还走不利索,难免又生枝节,溃退之时被人再追杀一阵出国也不安宁,于是为孔祥熙制定了一个以攻为守、佯进实退的方略。

孔祥熙听到蔼龄要他继续在政界活动,手摆得像拨浪鼓:“子文早说过给老蒋当部长和当一条狗没什么两样,我过去还不以为然,现在感到这家伙说得还真透。我早已心灰意冷,你就不要再耍弄我了。行政院长都辞了,还争别的什么玩意儿,岂不惹人笑话?”

“瞎!亏你还是什么博士,孔圣人的子孙,中国的文化权术一样没吃透!孙子兵法上说,善战者胜而不败,败而不亡,亡而不死。我们现在败也败了,亡也要亡(逃亡),只剩亡而不死了,这一条再做不到,就连命也没有了。”

孔祥熙这才算过账来,“还是夫人……”事情到这个地步,那高明二字到了口边也说不出来了。

蒋介石的伪国大会时,代表们注意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已连辞5个要职的孔祥熙,竟忽然相中了立法院这块风水宝地。他利用自己的山西祖籍大做文章,积极联络冯玉祥、阎锡山等北方出身的代表,对一些下层人士请吃饭、送礼品,和他们套近乎,摆出一副要竞选立法院院长或副院长的姿态。别看孔祥熙在台上时许多人说三道四,要除要杀的,现在真被拉下马了,不少人又感到老孔混到这个局面也太惨了点儿,毕竟为政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疲劳吧,一时他竟然颇受同情,竞选呼声很高。

立法院历来是CC系和政学系的后院。陈家兄弟和政学系首脑张群一看孔祥熙攻势不小,怕他真被选上来,那就不好动他了,急忙小会动员、私下串连,双文联手一致抵制,才使孔祥熙的活动没有奏效。

蔼龄为孔祥熙制定的这一套策略还真管用。孔祥熙虽然落选,但总算是显示了败而不亡,还有活动力量,令人不敢轻易攻讦。夫妇二人从容收拢清理财产,准备出国事宜。

不久忽然冒出一件蔼龄始料不及的事,使她大费脑筋。

蒋介石的政府离开重庆返回南京后,四川尹昌衡、刘存厚、田颂尧等60多人,联名给蒋介石写了一封呈文,要求派孔祥熙到四川任省长,“主持川政”。

这封呈文堪称天下第一奇文,文中说,据四川民意测验结果,四川人民一致渴望派庸公来川主政。说什么孔氏致力革命,劳绩卓著,而尤以抗战八年各方奔走不遗余力,全国的妇女小孩都人人皆知。要想让战后的四川交通便利,农业进步,工矿发达,救老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非孔祥熙不行。文中还引用古语“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建设四川,是“舍孔氏其谁?”以往四川主政之人,只知剜肉补疮,各种投资有名无实,以致失了人心,无人相信政府。说现在四川人盼孔祥熙,就像大旱之中盼降雨一样,只有孔祥熙来了,以往“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后治”的老例才能改观。孔庸之公一来,四川幸甚,中国幸甚!

刘存厚等人向蒋介石递上这封呈文的同时,还把一份副本送到了孔祥熙手上,恳求他救救四川人民。孔祥熙看了这纸呈文,顿时竟热血沸腾。参政多年,虽受过不少褒奖,但还没有一次像这张呈文说得这么肉麻兮兮,自己简直就是救世主一般,老孔一时高兴得就有些手舞足蹈。他想想这一年多没有职务处处受冷落的惨相,忆起以往门前车水马龙,走到哪里均受盛情接待的奢华,感到在中国还是当官最好。再想想过去看到的那些地方大员,一个个简直就是土皇帝,中央离他们十万八千里,哪里能事事管着,还不是为所欲为,作威作福,连中央要人也有许多不及之处。要不中国有老话叫“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呢。想到这里就有些动心,哼哼唧唧说了句半截话:“我孔某对四川有感情哩,果得人民信任,自是义不容辞,只是……委员长那里……啊,等等看吧。”刘存厚一听这话,立即一躬到地,“只要庸公有意,委员长那里,我们定会极力争取,您就听好消息吧。”

谁知刘存厚一走,蔼龄仔细看了呈文,向孔祥熙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蔼龄一句句剖析呈文,分析形势,她说:“瞧瞧,民意测验结果,咱国民政府何时搞过真正的民意测验?政府何时代表过民意?老蒋上台是民意吗?你老孔过去当部长当院长是民意吗?子文这次代你而任财政部长是民意吗?现在台上的这些人哪一个是民意,怎么到了这次要你到四川去就抬出了个民意?就是真有这个民意,也不如老蒋一个主意。你再别让人捧晕了头。中国真的除了你孔圣人没有人适合到四川主政吗?没有人愿意到四川吃这块肥肉吗?你看看这里对四川以往主管的攻击,就该知道不是没人,而是人太多了,这里面大有名堂,是争不过来,是耍弄手腕。你没看过《三国》吗?看过就该记得一段故事,叫死诸葛吓走活仲达。”

孔祥熙嘿嘿一笑,不就是渚葛亮死后,曹魏的大兵又来了,姜维没有办法,只好把诸葛亮的尸首放在小车上,推到阵前,司马懿一见,立即吓破了胆,连忙撤兵逃跑了嘛。

蔼龄瞟他一眼,“光知道故事不会用顶什么用?说穿了,刘存厚玩的这一套,不过是把你当诸葛亮的死尸用而已。蒋介石和四川军阀历来矛盾很深,四川军阀内部也是派系林立,现在抬出你来,不过是为了压制其他人,压那些不合他们意又没有正当理由来反对的人,绝不是真心欢迎你去;一旦你答应去,马上就会生出别的枝节。我们到这地步,千万不能干为别人火中取栗的傻事,是不是?”

一席话说得个孔祥熙后背发凉,喃喃说道:“这个,这个,俄还真没想到咯……”

孔祥熙为避免被动,主动请人给蒋介石捎话,自己无意担任新职,四川之地更不愿前往。蒋介石也很给“面子”,立即“照准”。孔祥熙的一方诸侯之梦也就烟消云散了。

六十五

离开祖国之前,蔼龄回首大半生的足迹,不禁百感交集。想自己5岁进入马克谛耶女校,何等聪明早慧;15岁入美国威斯里安女子学院留学,增长多少见识;回国之初,在父亲手下积极投身革命,经历了多少险滔恶浪;孙中山回国,在他手下担任秘书,处理军机,考察铁路,一起流亡日本,艰难险阻,却能理想的风帆高扬。可自从跟老蒋搭上手,虽然换来了老孔地位日见显赫,又积累了万贯家财,但策划于密室,立威于黑道,明争暗斗,费尽多少心机!求荣取辱,几度沉浮,历尽沧桑,泯灭了心性,麻木了同情,落的个天怒人怨,连父母之邦都无立足之地,到头来好不凄惨……

蔼龄又想到孔祥熙,当初是何等一个有志有为的青年,但自投身蒋介石麾下,装糊涂卖傻,逆来顺受,整个人都变了,外界都叫他“哈哈孔”,似乎就会哼哼哈哈。本来字为庸之,是孔夫子主张的中庸之道的“庸之”,多么文雅而富含哲理的名字,却又被丑化成“庸俗之人”的庸之,连蔼龄自己也觉脸上无光。蒋介石忘恩负义,心狠手辣,小肚鸡肠,玩弄权术,今日抬甲压乙,明日拉乙挤甲,使各派攻斗不已,可惜多少人还执迷不悟。就连兄弟子文也悟不透,受外人挑唆,与亲姐、姐夫视若寇仇……难道,宋孔家族就这样被一击而溃,风雨飘零了吗?

啊!不!孔祥熙走了,孔家还有二虎一凤!蒋介石总不能连子侄辈也枉加罪名。我这个宋家大姐走了,美龄暂时受些冷落,但蒋介石终究要靠美龄与美国保持联系。蒋介石没有美国的支持一天也无法维持,而在美国人的眼里,美龄的形象才代表中国,美国人只接受这个除了脸型其他方面完全同他们一样的中国人。美国支持中国其实是支持美龄,蒋介石最终不能不靠美龄。假如有一天美龄接了老蒋的班,那天下还是在宋家手里。只是目前有个蒋经国,虎视眈眈。要设法让自己的后辈全力扶助美龄,那样,将来之天下,姓什么还很难说……

想到这里,蔼龄忽然一扫悲凄哀怨,两眼又闪出火焰般的光。她把孔令侃、孔令俊、孔令杰召集到一起,留下了三条锦囊妙计,要他们如此这般这般……

一切安排停当,蔼龄与孔祥熙一起再次重返太谷。

祭扫先人之墓,是出国前不可或缺的科目。但是他们并不曾预料这一去之后,蒋介石在大陆兵败如山倒,两年后也屁滚尿流地逃往台湾,祖先陵墓所在之桑梓,竟只能在梦中相见了。

蔼龄眼前又浮现出第一次到太谷时的情景——秋风萧瑟,遍地枯叶中,突然响起的喜庆的唢呐和鼓钹,16人抬的大花轿,每到一处欢迎的酒宴,太谷城里的鞭炮,围观看热闹的乡亲,孔家长辈怜惜的眼神话语,淳朴乡风中的补办婚礼……而这一次,春和景明,绿草茵茵,却没有一丝的喜庆气氛,官僚乡绅们打着客气而敷衍的哈哈,邻里乡亲冷漠地远远注视,没有人上前招呼,没有人指指划划——蔼龄心里明白,对地方官僚,他们是塌台人物,没有任何巴结奉迎的价值;对普通百姓,他们依然是“党政大员”(孔祥熙还是国府委员、中央执行委员),简直如同动物界里非禽非兽的蝙蝠,两个阶层都不把他们看做同类,受此无言的冷落自是理所当然……蔼龄想来,真不如一直和祥熙留在太谷,作个山野村民,也许心里并没有如今沉重的失落。但时间不能倒流,人的一生只能有一次关键的选择,悔和怨都是没用的。

和32年前第一眼看到的太谷相比,蔼龄最明显的感觉,是黄土高原更贫瘠、更残破了,人们的衣衫更加破烂,脸上的菜色更重了,对此惨景,孔祥熙再不会说出“纽约不如太谷”的豪言也罢幽默也罢的话语了。对此情景,蔼龄也能理解人们没有以往的热情的深层缘由了,孔祥熙担任政府要职20年,光是财政部长(莫论院长、副院长)就是十几年,可给老百姓究竟带来了什么?把国家治理成这个样子,确实于心有愧啊。

临进家门时,迎面来了一人,蓬头垢面,上身穿件破对襟褂子,下身却极不相宜地依旧捂着一条呲牙咧嘴的挽腰棉裤。蔼龄心里一激灵,刚想厌恶地背过头去,却一下认出了这就是当年闹洞房时想往自己身上压的二赖子。二赖子显然已认出了他们,可他早已没有当年的活泼和激情,更没有那种不知高下的淳朴和友善。二赖子定定地剜了他们一眼,表情木然地靠墙站住,给他们让路。蔼龄忽然生出一种同情,她想给二赖子打个招呼。她堆出笑来,故意大声地说:“哎,这不是二赖……啊,这不是二弟吗?走,到家里坐坐吧!”

“我?到你们家坐?”二赖子下意识地摸摸满是窟窿的大棉裤,眼睛先是闪出一丝羞惭,紧接着又露出一种敌意,攥住拳头别过了身去。

蔼龄停着脚步,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动作。

“先回家吧。”孔祥熙轻蔑中夹着醋意,拉了蔼龄一把。

六十六

孔祥熙在父母墓前摆了时鲜水果和酒水点心,孔家老坟里的每座墓前都供了丰盛的祭品。蔼龄和孔祥熙并排站在一大堆兄弟子侄的最前面,孔祥熙甩了两下袖子,一群人呼啦跪倒,孔祥熙点着了香烛纸马,随即一股小旋风裹着纸灰在坟前升起,身后的小孙子欢快地叫起来:“老爷爷来拿钱了,老爷爷来拿钱喽!”

所有的人中只有蔼龄没有跪,她把腰弯得很低。

多年来,她在人前一直保持着夫唱妇随的形象,惟有在这种涉及信仰的仪式中是例外。

离开老家的前一天,孔祥熙把蔼龄带到了太谷城西5里远的程家庄。进了井儿院,他第一次动情地给她讲了自己的身世和少年贫困生活的真相,指给了蔼龄自己出生的西厢房土炕。

蔼龄吃惊了。

“你不是一直讲生于山西首富之家吗?怎么老院会是这种样子?幼年怎么至于去捡煤渣?”

“蔼龄,我对你隐瞒了幼年家贫的历史,一生也从未给任何人吐露过家庭情景的真相。我这样做,开始是为了面子,以便借此抬高身价。后来担任政府要职,就更要这样讲了,目的是为了证明现在的财产大部分是祖传的,并非在官职上舞弊所得。第一条我成功了,第二条却没有奏效,到头来还是给我加了个贪污的臭名……”

“怪不得有人说你表面平庸,实则老谋深算赛过千年狐狸。你这一套,居然连我都骗了一辈子……”

“平庸也罢,狡猾也罢,到头来还不是让你那贤妹夫给坑了……”

“跟他的账还要慢慢算!”蔼龄咬牙切齿地说。

“完了,我们输完了,我67岁了,来日无多,没有机会了!”孔祥熙重重地叹了口气。

“没出息!姜子牙八十遇文王,还开创周朝八百年基业呢!”

“虽有贤相,恨无明君啊!”

“哼!”蔼龄气咻咻地走出了井儿院。

回城路上,只见田野里绿草盖住了黄土,田埂上开满了白色粉红色小花,路旁小树抽出了嫩绿的新枝,一片春和景明气象。蔼龄又想起终身难忘的太谷第一眼印象,对孔祥熙说:

“看见这绿树红花,我忽然想起一句古诗: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不知怎样改一下才符合眼前的情景?”

“噢,”心事重重的孔祥熙望一眼西下的夕阳,“我想起的古诗只有一句,‘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愁愁愁!不说出口来行不行?”其实,蔼龄的心里更烦闷。

六十七

离开太谷,蔼龄和祥熙一起来到北平,拜会昔日的朋友,官场上对这位失去行政院副院长、财政部长实权,而只有国府委员、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官衔大人物的接待,是客气中透着冷漠,礼貌中藏着轻视。倒是那些官位不高又没有受过孔祥熙什么好处的几位旧交,显得情真意挚,热情非常。孔祥熙得势时,很少想到他们,对他们偶尔提出的一两个小小要求,很不在意。面对此情,孔祥熙曾愤愤不平地第一次骂了娘。蔼龄瞪圆眼睛,呵斥老孔:“有什么不平的?富在深山有远亲,贫居闹市无人问,这是咱中国人几千年的传统了,有什么可抱怨的?要骂应该骂你自己,你自己在这方面做得如何?”孔祥熙又一次发出了一番高论:“我骂所有的人,骂那些得过我好处而今疏远、冷淡我的人,也骂那些没得过我好处而今对我热情的人,他们这是挖苦我、讥讽我,他们越对我好我越难受!也骂我自己,过去真是瞎了眼,好人没好待,待好的没好人!要再给我一次机会,哼,看我不……”

“再给你十次机会你也还这德性。台上的孔祥熙和台下的孔祥熙压根儿不是一个人,里里外外都不是!”

“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不光你孔祥熙,连你遇到的这些人,在你得意失意时都不是一个人。”

“怎么会这样呢?”孔祥熙不想争辩了,他感到了疑惑。

“这就是中国人!中国人虽不是全都是连你在内的这三种人,可这三种人确实都是中国人。要想不生这闷气,除非你以后不与中国人打交道。”

“对!不与中国人打交道!走,咱们上青岛,那儿有外国人等着我呢。”

青岛,当年孔祥熙步入政界的发祥之地。旧地重游,感慨良多。孔祥熙不由自主地到了当年鲁案公署的衙门,回忆了那段时间不长却印象极深的坐办生涯。想起潘益民当初相面给自己带来的虎气和动力,孔祥熙不禁又热乎乎的。但很快他又犯了疑,潘的相术的确很高明很灵验,自己确实达到了那时连想也不敢想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但他没说自己最终结局如何,目前这一段经历究竟是一生中的一“劫”呢,还是自己最后的命运?出国定居是将老死异国呢,还是一条东山再起的终南捷径?孔祥熙疑疑惑惑,可惜潘益民不在身边,不能问个明白。再一想,就是在身边,他会说真话吗?他真的能预测人生未来吉凶祸福吗?

孔祥熙把这种想法说给蔼龄。蔼龄倒是干巴脆:“相面那一套,还不都是察言观色,连蒙带唬。孔圣人都不相信的事,你还那么认真。”

“可潘益民说得还真对呢!”

“说得对,是因为你本来有这种条件,加上一激励,你更有了动力,成功的希望就大了。假如,你听了有那种可能,躺倒等着,还有这么灵吗?我是从来不相信命运,只相信奋进、竞争!只要拼命去争,许多情况就会出现意想不到的结果。”

孔祥熙默然了。他有一句话无法说出:拼争有时有好结果,有时,比如现在,唉,还不如……

比较起来,同美国太平洋舰队司令柯克上将的谈话倒使孔祥熙获得一些安慰。因为这场谈话事关他们到美国后居留生活的一系列根本问题,蔼龄为这次会见做了精心安排。她不是像对待瓦加斯那样送他一些古董文物,外加一些廉价的吹捧,而是提供了一些美国军方感兴趣的东西。比如关于未来中国可能发生的变化,她让柯克将军能够有所预料,能够处于比美国同行更有利的位置,知道各种力量的真正底数,特别是宋家和孔家能够发挥的作用。她努力使柯克上将相信,宋家和孔家仍然是对中国以后发展趋势有操作力的势力,是保证美国在华利益的可靠伙伴。

在青岛海滨的洋房别墅里,柯克将军盛情款待了蔼龄夫妇,进行了坦率的交谈。蔼龄的努力没有白费,柯克将军明确保证他们在美国居留时将受到友好对待。

蔼龄在上海万国公墓拜谒了父亲、母亲的陵寝,她没有把这一仪式搞得像孔祥熙那样隆重、那样伤感,她始终坚定地认为还会回来,还有在中国发挥作用的机会。明年是敬爱的查理父亲逝世30周年忌辰,那时情况可能会有所好转,她准备到时把兄弟姐妹们都召集起来,搞一个像样的仪式,借以把家人重新聚合在一起……

在上海虹桥机场临上飞机前,蔼龄接到了大妹庆龄的电报,庆龄祝她旅途顺利,到美国后生活愉快,也希望她能认清形势,适当的时候重返国内。当飞机舷窗外片片白云掠过的时候,蔼龄心头忽然泛起一阵懊悔和沉重,她感到这大半生自己最对不起的人,是像这白云一样纯洁无私、光明磊落且一母同胞的庆龄妹妹……

秋天,孔祥熙接到蔼龄的电报,说她身染重病。孔祥熙以这封电报为由,匆匆离开中国,踏上了美国的土地。

蔼龄的确病了。

在人民解放军彻底摧毁蒋家王朝的最后岁月,孔祥熙已从国民党政治舞台上消失了。在四大家族中,他是惟一没有被人民列入战犯名单的一个。

随着青天白日旗在大陆的落地,蔼龄亲手扶持并积极效力的腐朽政权崩溃,她重返大陆同蒋介石斗法的舞台失去了。

胸怀博大的中国共产党和人民政府始终向一切愿意回国的人敞开着大门,但是她没有回来。

多年来一直坚定地坚持孙中山先生革命理想,同背叛孙中山三民主义和三大政策的蒋介石毫无畏惧地进行斗争,为人民解放事业做出杰出贡献的宋庆龄受到人民的尊敬和爱戴,在新成立的人民政府中担任了重要的领导职务。庆龄不计前嫌,向蔼龄、子文发出深情的呼唤,但是他们由于种种原因,一直飘零海外,直至葬身异国。

蔼龄这番出国,与15岁时到美留学时的感受截然不同,那时的她每天都看到新的太阳升起。而这一次,看到的却总是日暮西山的景象。黄昏的离愁像影子一样追逼着她,密西西比河河水日夜滔滔,流不尽她去国怀乡之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