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宋家老猫
蒋介石回国后，一贯对蔼龄又怕又恨的戴笠和“二陈”，竭力向蒋介石证明，这场政变阴谋的幕后支持者，就是宋家老猫宋蔼龄。
——题记
五十九
1943年11月1日，重庆中央礼堂彩旗飘扬，高级轿车一辆接一辆驶来，许多市民驻足观看，悄悄议论：今天这里又上演什么好戏?
今天这里确有一出好戏。
国民党军政要员聚集一堂，原来是举行一个不寻常的庆典：孔祥熙就任财政部长10周年纪念大会。
600多人为一个部长的任期举行这样的活动，虽不是空前绝后，却也是稀奇古怪的事情。孔祥熙想不了那么多，他穿戴一新，喜气洋洋，被簇拥到前排正中的位置上，蔼龄也作为特邀嘉宾，被献上了一大束鲜花。
庆典开始，一阵鞭炮，一番奏乐，蒋介石首先登台为孔祥熙颁布颂词，他操着浙江官话，抑扬顿挫地念出了一段妙文：
度支之任，经治国用，遭时艰虞，厥责弥重。
未战之先，为战之血，革法圜法，实惟至计。
文战之时，肆应益劳，排除万难，黾免夕朝。
冉二十载，鬓发已苍，继是戮力，为国龙光。
下关民力，上计邦储，自强不息，日居月诸。
蒋介石登台示范，各路大员不甘落后，一个个相继上台为孔祥熙评功摆好。因耳光风波被蒋孔合谋夺了财政部长的宋子文，虽然一直憋着火，但大庭广众之下，也不能无动于衷。不就是演戏嘛，你演我也演，戏散了台下看，关公不见得再是红脸，秦桧不一定仍是大奸。于是宋子文念念有词：
“本人以往一度也曾担任财政部工作(他没说后来怎么不担任了)，深知抗战财政，有一般人想象不到的困难，因为平时财政办理不善，其失败仅是负财政责任者个人；战时财政办理不当，那就不是个人的失败或政府的失败，而是全民族国家的灭亡。因此在抗战六七年当中，孔兼部长担当艰巨，为国家辛勤奋斗，卒能克服一切困难，使抗战经济能平稳发展，不但军事需要不虞匮乏，就是经济建设也能齐头并进。这种成就，实在是对国家民族的伟大贡献，为历史上显著功绩。”
宋子文讲完，参谋总长兼军政部长何应钦也急忙迈步登台，向孔祥熙致贺，他的发言调子又比宋子文高了八度：
“抗战迄今已达六年多，战争开始时，敌人根据我国当时经济与武力情况，估量我们最多只能支持一年半载，不料后来在财政方面意外坚强。财政部在孔兼部长策划下，对长期抗战之所需，均能供应无缺，不虞匮乏，而使我们的军事形势稳定下来。现代战争为消耗战，经济较武力尤为重要。战争所需之粮秣弹药，无一不赖财政维持，战争之胜负，全视财政有无办法。中国抗战能转弱为强，转败为胜，表面看来是前方将士浴血牺牲的结果，殊不知财政实为重要因素。目前敌人在我国，深陷泥潭的陆军有100多万，被牵制的空军有1/5，这庞大数字的敌军，随时在被消灭中。这种功绩，就是因为在财政上有办法，能强力支持军事的结果，也是孔兼部长苦心孤诣大力维持的功勋。现在前方将士，士饱马腾，军粮无缺，均为孔兼部长所赐。我谨代表全国陆海空军将士，向孔兼部长致以十二万分的谢意!”
蔼龄冷冷听着，像这种胡吹乱捧，好像中国的抗战都是孔祥熙的功劳，这话要搁在平时有人说了，蒋介石这样小肚鸡肠的人听了不把他的舌头割去才怪，但今天老蒋就坐在这里，而且带头这样说，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还很难说。反正，哼，黄鼠狼给鸡拜年，绝不是什么好事，小心着就是了。看看孔祥熙，却一幅喜气洋洋的景象，听得像喝了蜜似的。
发言的人一个接一个，一个比一个调门高，把孔祥熙说得简直就是中国抗战的中流砥柱，有点石成金本领的神仙，能无中生有的赵公元帅，好像中国只要有个孔祥熙，就会有用不完的钱，军队就能转败为胜，经济建设就能不断发展。
孔祥熙最后走上台，对大家的赞颂连连称谢，他说：“刚才领袖和各位所言，实在是对祥熙的谬奖，愧不敢当。其实祥熙在任期之内所做，也不过就是十件大事。哪十件大事?
第一，废除苛捐杂税，以苏养民生；
第二，实行关税改革，整理内外债，以树立国信；
第三，建立国家金融机构，以奠定金融基础；
第四，实行法币制度，以统一币制；
第五，创办直接税，以开拓税源；
第六，施行主计制度，以执行预决算；
第七，推行公库制度，以稽核收支；
第八，改正国家的财政收支系统，以期达到平衡预计之目的；
第九，举办田赋征实，以调节军粮民食；
第十，举办专卖事业，以创造国家资本，调节社会供应。”
孔祥熙在这些方面确实做了不少工作，取得一些成效，但这么列下来，毕竟功劳显得太大，于是孔祥熙就谦虚起来，又说：
“这些成就的取得，也并非都是个人的劳绩，上赖国父(指孙中山)遗教与领袖(指蒋介石)指导，下赖民众拥护和同仁辛劳，以及同盟国家，尤其是美国在财政经济上的帮助。”
孔祥熙接着讲他理财的三大诀窍说：
“一是政重于财。办财政的人，病在看重于财，而忘了政，因管钱最怕闹穷，所以往往在财字上多用心，而忽略了政，殊不知政没有办好，财便愈闹愈穷”
“二是民重于官。对漏税逃赋的无知商民，处罚不妨从轻；而对中饱舞弊的官吏，处罚应当从重。一切税源的启发蕴积，只要藏富于民都不妨酌量宽大；一切征收对象，最好是有钱者多出钱，然后推于普通人民。善执政者，驭吏严，驭民宽，足为理财者所取法。”
“三是事重于人。每用一人，应先看其对这事内容是否明白，办理这事的技能是否精熟。只要其人对事务能担负得起，操守足于伏众，不管是仇是亲，识与不识，都应在可用之列。”
孔祥熙这几条讲得真好，台下为此掌声雷动，足见老孔对管理财政的真谛确是非常了解的。这是孔祥熙才华的一次大展示，连蔼龄听得都觉出了水平，嘴角浮起了微笑。只是一片叫好声中，又响起了叽叽咕咕的议论声：说得比唱得好，屙得比尿得高!原来什么都知道，就是不照着做啊!
孔祥熙最后检讨十年收获说：“本人十年前到部的第一天，就怀着两个愿望：第一个愿望，是以财政补助国家政策之统一；第二个愿望，是要以财政促进民生主义之实现。从十年情形来看，第一个愿望已稍可自慰，第二个愿望却未能实现。”
孔祥熙的财政未能给普通百姓带来什么好处，这一点他是很清楚的，所以他还算有自知之明，在这上面没有乱吹。
孔祥熙讲完，蒋介石带头鼓掌，纪念会达到了高潮，台下的大员们纷纷上台给孔祥熙献贺礼，鲜花、字画、宝玩，孔祥熙抱都抱不过来。戴笠的贺礼尤其奇特，是一盘丈把长、一人高的特制算盘，横梁上一行烫金大字，鲜亮夺目：“民国铁算盘，理财第一人。”
回到家里，孔祥熙还沉浸在兴奋中，不停地来回踱步，不时地搓动双手。蔼龄问：“高兴吗?”孔祥熙笑呵呵地说：“十年辛苦总算没有白费，我的成绩大家还是理解的，啊，是不是?这里有夫人的功劳啊，对，我应该向你致谢才对，怎么谢你呢?”
蔼龄冷冷地说；“你这部长当到头了!有什么好东西留着谢自己吧。”
孔祥熙大惊：“此话怎讲?”
蔼龄说：“前有车，后有辙，你应该明白呀!”
孔祥熙拍着脑袋想了一阵，忽然说：“啊，你是说四年前让我交出行政院长大印时……”
蔼龄重重地点了点头。
孔祥熙于是想起了那一幕。
1939年9月11日，时任行政院长的孔祥熙六十大寿。在蒋介石带领下，国民党的五院首长、部会主管、封疆大吏、经济巨子、学界名流齐集重庆为孔祥熙祝寿，他们送来的礼物琳琅满目，难以数计。而尤其是蒋介石的祝寿词写得肉麻兮兮。老蒋的这篇《孔院长庸之亚兄先生六秩寿序》说：
“庸之先生以孔子之后，而服膺总理之教，深知笃行，终其身而不倦。抗战以来，任行政院长兼管财政部，艰难支柱，于兹两稔，忧劳况瘁，非寻常可堪。昔楚汉相持于荥阳京索间，萧何镇抚关中，主管军食，遂以破楚。今庸之亚兄先生继主政枢，总持大计，其所规划，不止一端，困心衡虑，有非前史所可比拟者。”
结果热热闹闹祝完寿，蒋介石就找孔祥熙，托言各方意见，要孔让出院长职位。孔祥熙刚收了人家贺礼，听了人家颂扬，怎么好就不为党国着想，不听取各方意见呢?只好乖乖辞去行政院长之职。
这一次，是否又是故伎重演?难道这一番纪念、一通赞扬就把部长又拿去吗?是蔼龄多虑了还是自己少虑了?孔祥熙一晚上大睁着眼，没有睡着。
六十
1943年12月，中、美、英在开罗举行三国首脑会议，宋美龄随蒋介石出席，达到了她政治生涯的顶峰，也是她遇到最严重危机的开始。
正是这个时候，蒋宋家族内部发生的严重分歧，正在幕后悄悄进行着最后的较量，人们通常所知道的，只是表面上的东西。
当初，美龄为排挤史迪威而到美国活动时，罗斯福总统避开了她，使她感到难堪。还有一件事情，更使她感到不快。
美龄在曼哈顿的时候，听说英国首相邱吉尔将到华盛顿去会见罗斯福。她立即给首相写了一封信，建议他在途经纽约时顺便来看看她，她说自己有一些重要的情况想跟首相交谈。邱吉尔对蒋介石、宋美龄从来就不那么重视，也不太关心中国战场的情况。战时的伦敦广播中有一个很长的广播连续剧，里面的主要人物是远东战场上的一个“捞钱将军”，英语捞钱将军的发音恰与中文里的介石将军相似，不知英国人是故意这样创作的，还是“纯属巧合”。反正是邱吉尔接到美龄的信后，反过来建议美龄到华盛顿去。他说，那样蒋夫人可以在他同总统共进午餐时到场，有什么话当着两国首脑的面一起交谈更好些。美龄认为这事实上是不可能的，白宫的主人是罗斯福，只有罗斯福邀请的人才能进入白宫，邱吉尔作为罗斯福的客人，怎么能不经主人同意又拉进去自己的客人?美龄看穿了邱吉尔的建议不过是个花招，她用相当傲慢的语气回绝了邱吉尔，令邱吉尔感到平生最大的难堪。
为使中、美、英三国共同组织力量战胜日本法西斯，以及决定战后对日本的处置，罗斯福提议三国首脑举行会谈，但他把美龄也拉进了这个会议，这使邱吉尔十分不满。
在尼罗河畔，礼宾官员安排三国首脑并排照相，目的是提高中国在反法西斯战争中的地位。这张照片上从左到右的排列顺序是蒋介石、罗斯福、邱吉尔、宋美龄。蒋介石身着紧身军装，高领上缀着一级陆军上将的三颗星，戴着白手套的手上握有饰着青天白日徽章的军帽。罗斯福以高超的技巧侧身面向委员长，好像在跟他进行着亲切的谈话。蒋介石面露微笑，好像他能自己听懂罗斯福的私下逗笑。美龄身着旗袍，外罩白色短外套，鞋上饰有白色蝴蝶结，她也想跟邱吉尔说点什么，但邱吉尔乘机报复，头转向镜头外的一个人说着俏皮话。
邱吉尔的轻蔑没能阻止蒋介石国际地位的提高，但国内一些级别低得多的人却几乎把蒋介石拉下马。
这一年最后的半个月里，战争期间晋升到指挥岗位上的一批年轻军官断定，要挽救中国，必须推翻蒋介石及其核心人物。这些年轻的将军同在华东训练国民党军队的美国准将廷伯曼商量，请求美国给予支持。美国表面上没有答应，但是美国战略情报局对这个阴谋很感兴趣，特别是多诺万刚刚同戴笠发生了那样不愉快的一幕。
政变的准备工作在悄悄进行着，他们选定了蒋介石出席开罗会议不在国内的时机，日期则定在西安事变的纪念日——那一次张学良、杨虎城捉蒋而没有倒蒋，他们则计划这一次倒蒋而不捉蒋，让他不能回国或者回国也是面临一个已被赶下台的事实。他在国内或国外都没什么要紧，只要他失去权力。假如他愿意苟活，那是他的耻辱——年轻人的想法确有新意。
嗅觉灵敏的戴笠通过他监视各路将领的军统特务系统捕捉到了这个信息。他并不需要什么直接的证据，只要有这个风声就可以下手抓人，“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已经是他们的老手段了，过去对付共产党是这样，在自己窝里斗也是如此。戴笠联合陈果夫、陈立夫兄弟，军统、中统两大特务系统一齐动手，一下子抓了600多名军官，并把其中最优秀、最有晋升希望的16名将军予以处决。
蒋介石回国后，一贯对蔼龄又怕又恨的戴笠和二陈，竭力向蒋介石证明，这场政变阴谋的幕后支持者，就是宋家老猫宋蔼龄。
正在失势的人最容易成为新一轮的攻击目标，也最容易被击中。蒋介石相信一直对当不上第一夫人耿耿于怀的宋蔼龄完全有这种动机，过去策划过暗杀和绑架的她有这种癖好和手段。况且这种行动仅仅是下级军官决没有这么大的胆量，必定有自己家族和政权内部的要人参加，正在失势的蔼龄很可能孤注一掷。蒋介石巧妙地征询了宋子文的意见，子文对十年前孔祥熙从自己手上夺走权力仍心存不满，对最近蔼龄的压制也恨在心头，他含糊其辞地做了回答，反而使蒋介石对美龄也加重了怀疑，因为美龄始终是受蔼龄左右的。宋家的人过去不受蔼龄操纵的，只有庆龄。现在子文摆脱出来，别的人仍然是蔼龄的左膀右臂，蒋介石终于下定决心，除掉这股多年来一直帮自己也控制自己的力量。不管怎样，权力还是由自己掌管比别人入伙更有利。
考虑到战争期间张扬政变阴谋容易让敌人钻空子，同时也要维护自己最有权威、最受拥戴的面子，蒋介石严令戴笠和二陈保守秘密，不准就此事向外界透露一个字，只命令蔼龄带上她的两个得力助手——孔祥熙和宋美龄离开中国。他知道政权内部的要人都有各自的对头，只要让他失去还手能力，他马上就会被撕扯得身败名裂，根本不需要自己亲自动手。
几十年来，蔼龄一直是在笑声中度过的。这年春天的一个深夜，她第一次悲戚戚地哭了，不知是为自己最后一搏的失败还是为自己蒙受的冤屈。
蔼龄知道，一个人的成功可以有几十几百次，但真正的失败只能有一次。在权力斗争中不需要第二次失败，也就是说根本没有机会第二次失败。
家族内部的撕咬和扭打可以用铁幕遮住，但是总不能没有一点迹象外露。在此期间，美国《纽约时报》记者布鲁克斯就发出报道，称重庆阴谋密布，“是一个充满忧虑、猜疑和诡计的女巫施术场”。
争斗的结局更不可能掩盖住。1944年4月，一位与国民党上层人物联系密切的美国官员写下了这样一份备忘录：
“目前，最明显的事实是，财政部长孔祥熙博士受到几乎所有派别的攻击。同他一道成为众矢之的的还有他的妻子和小姨子蒋夫人。”
备忘录还说：“孔夫人在国内政治斗争中似乎变得不那么活跃，夏天可能去国外度长假。”
这个美国人仅仅是根据自己的观察做出猜测，可他的猜测却准确得令事实无法躲避。
这场斗争的结果对四大家族的每个人都产生了重大影响。以往一直对蒋介石唯命是从的孔祥熙从此一蹶不振，在政界再无立足之地。陈家兄弟虽一时得志，但后来蒋介石在清算大陆失败之责时又反过来指责某些人对孔祥熙造谣中伤，致使他失去理财专家，导致经济混乱，使二陈背上了黑锅，也被迫退出政界。蒋介石本人则因为不断揭露的孔祥熙贪污黑幕，被看做是腐败政权的祸首，终于失去人心，被赶出了大陆。宋子文虽然暂时恢复了多年前被孔祥熙替代的职务，但宋氏家族的再次分裂已不能形成有效的力量，他孤掌难鸣，也在大陆失败时被蒋介石一脚踢开。至于这次立了大功的戴笠，则在两年后乘飞机从北平飞往南京时，莫名其妙地出现了飞机“失事”而丧身。实际上这场内部大决斗没有胜利者。美国作家斯特林·西格雷夫认为，蒋家王朝的垮台在宋家失势的内讧中已经注定了。
六十一
1944年6月，蔼龄带着小儿子孔令杰夫妇陪同美龄，出现在机场，她们原准备悄悄离开，不让外界知道，但消息灵通的几个中外记者还是追到了候机室。
“请问蒋夫人，此行是准备到美国访问吗?”
“请问夫人，有消息说您将长期离开中国，这消息是否确实?原因何在?”
宋美龄裹紧风衣，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记者们转而缠住宋蔼龄。
“请问孔夫人，你们为什么同时离开中国?中国正在进行艰苦的抗战，非常需要你们，此时离开，是否有不便说明的原因?”
记者刁钻的提问使蔼龄感到不能不开口了，因为不开口就等于默认记者的说法。
“我告诉你，蒋夫人这次出国是由于健康原因，她需要到国外进行治疗和休养。我作为大姐，在她生病的时候应该陪伴照顾她。虽然国内抗战非常需要我们与我们的军队和人民站在一起并肩战斗，但是治疗的时间表是按照医生的建议制定的。我问你，在你或你的家人患病的时候，你是否因为报馆每天要出报纸，而不去治疗呢?”
“说得好！我再问一句，蒋夫人以往治疗总是到美国去，那里科技发达，医术高明，为什么这次治疗不到美国去呢?”
蔼龄的机智和口才并没有随着失势而失掉，她反过来问：“谁说我们不是到美国去呢?”
“那么您肯定这次航行的目的地是美国了?”记者想把蔼龄置于对新闻界和广大读者撒谎的境地。
“我那样说了吗?”
“那么究竟是哪里?”
“这很简单，我们下飞机后你看一下机场的名字就清楚了。”
蔼龄甩开了苦笑的记者，陪美龄登上了飞机舷梯。
经过了漫长的空中飞行，蔼龄和美龄迎着灼气逼人的热带气浪，在南美洲的重要城市巴西利亚下了飞机。人在失势的时候，一直当作第二故乡的美国也不是好待的地方。
在瓜纳拉巴湾中心巴西政府供要人玩乐的布罗科约小岛上，这两位中国贵妇人住进了一座诺曼底式的大厦，她们过着隐居的生活，避免与爱找麻烦的记者相遇。
美龄确实在进行治疗。
蔼龄可没有整天守在美龄的病榻前，她有足够忙活的重要事情。
同巴西铁腕人物热图利奥·瓦加斯两次会见后，蔼龄已同他成了最要好的朋友，他们可以在一起品茗、打台球、随便说笑。蔼龄的交际能力是蒋介石的任何一届外交部长都望尘莫及的。
蔼龄送给瓦加斯的礼物中，有中国明清两朝有作为的皇帝用过的一些宝物，这不仅使瓦加斯对东方文明有了实际了解，更重要的是蔼龄的礼品暗示着瓦加斯也是至尊至威的中国皇帝式的统治者，这一层尤其令瓦加斯有相遇知音之感。为了显示他真正的权威，瓦加斯下令政府部门为蔼龄在巴西的一切活动提供方便。
蔼龄此行的目的已经非常明朗了。她在最高层的权力斗争中失败，孔祥熙的职务也将保不住。在国民党统治下，没有权力开路和庇护，庞大的家财不仅不能再增殖，迟早还会连老本也被吃掉。她必须趁斗争结局没有公开化之前，把国内的巨额财产转移出来。南美洲离中国遥远，联系不多，把财产转移到这里，相对比较安全。同时这里矿产丰富，发展前景看好，向这里投资能够取得丰厚的利润。蔼龄在巴西购买了大量企业股票，有石油、采矿、航运等产业，在圣保罗的银行里存进了巨额现金。
不能把所有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始终是蔼龄的理财准则。在巴西安顿一番后，她又飞到委内瑞拉首都加拉加斯、阿根廷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以及秘鲁、智利等南美洲各地，把巨款分散存进银行，购置了日后有利可图的财产。
和蔼龄、美龄同时离开中国的孔祥熙，倒是去了美国。他公开的使命，是到新罕布什尔州的布来屯森林，参加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会议。
他们三人这一去，在国内抗战正炽的紧要关头，竟是整整一年之久。
蒋介石心里明白，姐妹俩和孔祥熙这一离开，就等于缴了他们的械，他们前胸后背只能任人拳击脚踹了。
六十二
蒋介石严格控制着对孔祥熙攻击的分寸，政治态度和涉及与蒋介石的关系方面一丝不许露风，至于其他方面，那就由众人八仙过海，各显其能了。
蔼龄为孔祥熙制定了“边打边撤、步步为营、增灶减兵”的战略方案，免得撤退太快使全军覆没。孔祥熙在内外夹击下一步步从政坛隐退。
先是陈果夫、陈立夫兄弟，跳出来大叫“孔祥熙权力太大”，于是孔祥熙提出辞去行政院副院长、财政部长之职。蒋介石发表了一通对孔祥熙赞扬的官样文章，“照准”了其辞职“请求”，换上了以往一直梗着脖子跟自己斗、但在这场关键的争斗中没有参与阴谋的宋子文。
接着美国人对孔祥熙的种种指责不胫而走。以往这类消息是严格保密的，现在却成了借刀杀人者求之不得的宝贝。
“哎，你听说了吗?罗斯福总统的私人代表居里来重庆住了不长时间就发现了孔祥熙许多劣迹。有一次居里当众说：‘中国要人的女子有170多人在战争期间逃避兵役，在美国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他说的这里边最主要的就是孔祥熙和他手下红人徐堪的子女。”
“嗯，美国人早就看出老孔不是好东西。那次美国人想在中国物色一人担任燕京大学校长，孔祥熙办铭贤学校尝到了甜头，想这是既捞名声又得实惠的好差使，就托司徒雷登为自己活动，结果美国政府来电说，孔祥熙政声不好，一口回绝了他，闹了个疥蛤蟆过门槛——墩屁股擦脸，哈哈!”
“美国情报局早在美国公布过一份材料，1942年孔祥熙动用两亿美元的美国贷款，在上海向商人购买货物，结果你猜他购买的是谁的货?”
“谁的货?”
“他购买的是自己老婆的货!你想这还有好吗?那两亿美元公款不叫他黑掉一半才怪呢!”
“听说罗斯福早就向蒋委员长施加压力，要他撤掉孔祥熙的财政部长职务，可委员长一直不肯。这一次，孔祥熙的丑事都抖出来了，我看委员长非大义灭亲不可了，要不他也要受牵连了。”
“嗨，别信那个，老孔和宋家老猫对蒋委员长可是有大恩，你不拿出过硬的东西来，一般的事可别想让委员长下这个手。”
蒋介石这一手玩得确实高明，许多人根本想不到是蒋介石故意抛出了孔祥熙，还真以为老孔是经济上犯了事没法保了呢。
蒋介石当然清楚，对孔祥熙这样从南京政府一成立就任部长，以后一直是副院长、院长的大人物，仅搬出几件小事就让他下台，势必引起怀疑，还可能使他日后东山再起。非端出件大事搞得沸沸扬扬，让他彻底臭了才行。
像孔祥熙这样的人物，要端他的事当然有的是，但远的不行，那样人家会说早干什么去了，为什么现在才往外抖，要端就得端近的。蒋介石主意打定，就从孔祥熙私分美金公债开刀。一来这事数额巨大，必能激起公愤；二来涉及美国，可以把美国人对国民政府腐败的指责转移到一个人身上。
六十三
蒋介石决定端出的美金公债事件是这样的。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为了使中国能在大陆拖住日本，美国政府给了蒋介石国民政府5亿美元的贷款。孔祥熙同财政部和中央银行的助手们研究后，决定用3亿美元向美国购买黄金，1亿美元购买军火，1亿美元作为发行美金公债的储备。当时按官价汇率是法币20元兑换1美元，但开始这笔公债却没有人肯买，因为国民党发行的公债太多了，人们以为这次又是骗钱花招。后来风声透了出来，这次的公债确有美金准备，于是公债迅速成了最抢手的紧俏货。买到公债的人把它拿到黑市立即就可以以100元法币脱手。一看美金公债奇货可居，蔼龄立即问孔祥熙，还有多少公债没卖出去。孔祥熙估计售出的还不到一半，蔼龄说，好，公开销售就到此为止，剩下的我全要了。孔祥熙感到这样恐怕要惹麻烦，突然停止销售，民众可能闹事。蔼龄一指头点到老孔额上：“闹什么事?卖完了谁有办法?想要早干什么去了?”孔祥熙心领神会，指示国库局长吕咸和业务局长郭景琨等，要留部分公债慰劳办理公债的有功人员，要他们分头去办。于是第二天报纸上发出一则消息称：民众积极支持抗战，购买公债空前踊跃，全部公债可望周内售罄。第二天是星期五，报纸一出，各办事处来买公债的更是人山人海，办事人员得到指示，一是尽量少卖，二是延长办公时间。结果人挤得多，卖出的速度却很慢，一直持续到晚上5点钟，各办事处同时挂出牌子：“公债售完”，实际剩下还有整整一半——5000万美元的公债。
郭景琨等人把没卖出的公债押解回库后，只分给办事人员一个区区小数，局长级的人大约分得两成，其余的就全进了蔼龄的公司，跑到黑市场上兴风作浪了。仅这一次蔼龄就赚了近30亿法币。这件事当时就有人告发，蒋介石曾派人去查，事实确凿，但当时老蒋只把它当作一张底牌放了起来，没事就永远压着，有事么，那就抖出来，足以让老孔吃不了兜着走。
1945年初，国民党召开国民参政会，孔祥熙鲸吞美金公债事突然在会上传开，一时搞得沸沸扬扬。参政员们平时对孔祥熙、宋蔼龄的不择手段敛财就有一肚子意见，只是过去每次都被老蒋压住，这次他们感到抓到了把柄，立即写了提案，准备在会上讨论通过，将孔祥熙交政府严办。
参政会主席团成员王世杰出面为老孔解围，他说，案情性质尚属嫌疑，若政府调查与事实有出入，恐对提案人和大会信誉都有损，请自动撤销提案另行设法处理。
王世杰这一激，参政员们劲头反而更大了，许多人签名联署，而且拿出了确凿证据。
监察院长于右任也提出了对孔祥熙的弹劾案。
陈布雷把这事向蒋介石做了报告，本以为老蒋会像往常一样大动肝火，不想蒋介石听了，叹口气说：“这件事情，哎，很糟糕，庸之只好辞职了。所吞美券只好分期吐出。”
陈布雷一时还摸不着头脑，蒋介石停了一会儿又说：“嗯，只是此事一列入提案公开，将会对政府造成极坏影响，让美、英、苏等友邦认为我们是一个徇私舞弊的国度，将对我们抗战不予继续支持。这样吧，布雷先生，你找他们谈淡，说清这种利害关系，就将大会提案改成书面检举，直接送我办好了。”
经陈布雷做工作，虽未用大会提案方式，但这一改动惊动了更多的人，比作为提案掀起的波澜还大，不少人会上会下大喊大叫，要“除权相”，要“杀晁错以谢国人”，孔祥熙的名声更臭了。
有些人觉得还不够劲，开会时又提出了一个“质询”案，要孔祥熙亲自来大会上说说清楚。这样直接栽老孔的面子，老蒋怕物极必反，反而惹出其他是非来，就派人取走质询案。
但经过这样几番折腾，孔祥熙徇私舞弊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威信扫地，名声一落千丈，孔祥熙只好在辞去行政院院长和财政部长之后又相继“辞”去了中央银行总裁、中国农民银行董事长、四行总处副主席等职务。这样孔祥熙出国开会一年，共辞去了5个最重要的职务，只剩下了中国银行董事长、国府委员和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这几个有名无实的空头衔。孔祥熙再没有任何实力替蔼龄搞鬼捣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