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财界称雄
吴秘书醉了一天才醒来。他悔恨交加,一算时间,人家肯定早把库里的东西搬个一干二净,转移别处去了,二次再去定是空库一座,弄不好反被人家倒打一耙。再说自家也没有那个脸,这一趟招摇,这一番叮嘱,羞得他差一点举枪自毙。他再不敢逞能与这个蔼龄女人作对了。
——题记
五十四
慰问伤员、领导“工合”等一系列活动随着新闻媒介的广泛宣传,蔼龄在公众面前树立起了良好的形象。她被认为是具有领袖气质的女强人,富有同情心的善良女性,仗义疏财的大富婆。
然而,在这一切的后面,她一刻也没有忘记大发国难财。
国民党迁都重庆之初,蔼龄就算准了重庆将被日本军队围困,以后无论是战略物资还是生活必需品,都将严重缺乏。她利用孔祥熙的权力,把百货、药品等大批商品抢运到重庆,囤积起来。单等价格暴涨之后,再稳赚它几十倍的利润。
蔼龄在经商方面的算度,历来是万无一失的。
随着日军的疯狂推进,他们控制了中国的所有海港。国民党政府需要的一切物资,既不能通过水陆运进四川,当地又不能生产,仅靠为数不多的几十架运输机从空中补充,犹如杯水车薪,重庆的物资供应很快出现危机。
市面物价在猛涨,蔼龄丝毫不为所动,她囤积的东西一件不能抛出。
物资供应不足,人心浮动,一股借机生事的暗流在涌动。
对蒋介石铁杆忠心的戴笠把情况做了报告,并且指出当时的重庆并非没有东西,而是一些大户为牟取高额利润囤积居奇所致。
蒋介石听取了陈布雷的意见,立即从两个方面采取措施。一是指示新闻界大力报道中国赴缅甸远征军的作战消息,宣传中国军队很快可以消灭从缅甸向云南进攻的日军。作战一旦取得胜利,滇缅线就会重新打通,国外支援的物资将可以在仰光卸货,然后借道云南运抵重庆,物资紧张的状况将会很快改变。这是一场宣传战,也是一场心理战,一方面可以鼓舞人心、稳定人心,一方面对那些囤积货物者也是一种暗示:一旦有了新的补给,物价必定大跌,现在是抛货获利的最佳时机。二是发布命令,要求所有商行、公司的货物必须立即进行销售,继续囤积者将被查封接管。
一些小商号在蒋介石的两手面前,既沉不住气也顶不住,他们把为数不多的货物很快抛了出来。但是这些把戏唬不了蔼龄。
她有最准确可靠的军事经济情报来源,她知道事情的一切真相。
看到报纸上报道远征军作战胜利的消息,她只把嘴角微微一撇。因为她心里清楚,目前中国远征军遇到了日军的猛烈反扑,第一阶段作战已成败局,一部分军队退回了云南,一部分则跟随美国史迪威将军,翻过高黎贡山撤到了印度。打通滇缅线在近期之内还是美丽的童话。小商号抛光货物之后,她赚大钱的把握更大了。不到黎明前黑暗的最高价时,她决不把货物脱手。
半个月后,戴笠又站到了蒋介石面前:“委座,有一个大户在暗中跟您作对,她的货不出手,一批大户都不肯行动。今天上午一群持币待购的人砸了一家商店,这样下去,如果再有敌对势力插手,这陪都的安全……”
“娘希匹!都是这些豪门误国。他们为了多赚几个臭钱,要搞乱我的大后方。你给我把他们的库封了。政府全部压价收购!叫他们一个钱也多赚不了!”蒋介石气得咬牙切齿。
“委座,这是我查明的贩家仓库的地址和存货数量。这事么,要尽量让社会震动小一些才好,所以,目前么,还是由……”戴笠说话总是只说半句,剩下的让蒋介石去作判断和决定,以满足老蒋的虚荣心,让他觉得总是自己高明和英明。
“好吧!”蒋介石明白其中的奥秘。
半个小时后,重庆市长贺耀祖被召到了蒋介石的办公室。蒋、贺两人关门秘谈,这事必须严格保密,尤其要防着美龄,不能让她把消息透露给大姐。
蒋介石把戴笠的情报交给贺耀祖,命令由重庆市政府出面执行查封任务。为确保顺利完成,老蒋当场写了手谕,如遇抗拒,可以采取任何行动。
贺耀祖连夜召开会议,调兵遣将分头执行,但别处的人都派下去了,惟有蔼龄的仓库无人肯去。贺耀祖一连点了几人,他们不是推说手头另有紧急事情,就是当场装病,气得贺耀祖大骂一通还是无人肯去。这时有人推荐市府秘书吴浩宇,说此人胆大心细,足智多谋,不怕豪强,是杆硬叉,对付宋蔼龄非他不行。
吴浩宇被找来了,没用贺耀祖费什么口舌,吴浩宇当即拍了胸脯:“莫说孔夫人,就是孔祥熙本人在场我也得完成使命。他就是万人之上总还在一人之下吧?有委员长的手谕在,什么人我都敢查!我一个芝麻官怕她作什么?只要她要不了我的命,我不怕她日后给我小鞋穿,大不了回家种红薯!先查了她再说!”
贺耀祖听他说得悲壮,连忙安慰说:“她怎么敢要你的命?你多带军警,如果动手就先把她打死,委员长的手渝说得明白,出了事决不要你负责!”
吴浩宇话硬但并不蛮干,他再次派人前往暗察,证明蔼龄的货物确实存在西郊的仓库,里面有呢绒、布匹、百货、西药等,价值达4千万元之巨。然后他才持了手谕,带了军警,直奔宋蔼龄的西郊仓库。
管库的周经理事先没听到一点风声,他在门口的接待室见了蒋介石的手谕,一阵短暂的慌乱之后,很快镇静下来,他对吴浩宇满面赔着笑说:“既是委员长有令,那就执行吧,不过毕竟事关重大,容我向老板禀报一声,马上交割如何?”吴浩宇听周经理这样说,不便为难人家,点头同意。
周经理走后不长时间,有人请吴秘书到亭子间接电话。
吴浩宇一进亭子,门被立即关上。电话中传来周经理的声音:“吴秘书,我请示过了,你身边人多,说话不便,所以电话禀报。老板要我对您热情接待,并愿意送60万元给您作茶资,只要你宽限一两天时间,这条件可以吧?”
吴浩宇一听,一把推开亭子间木门,当着众人哈哈一阵大笑说:“周经理,老板的厚爱我非常感谢,不过送钱的话,60万元少了点,如果能送4000万元,我愿意收下,今后不仅我不来,我还会不让任何人来给你添麻烦!”
周经理急了:“送4000万?那不等于都交出去了吗?”
吴浩宇义正词严:“那就别在电话中搞这鬼名堂,你马上出来我们当面谈,否则我就下令强制执行了!”
周经理出来了,好像并没有发生什么尴尬事,反而笑容可掬:“哎呀吴秘书,刚才一打电话我才听出你的乡音,不用问,定是山东莱阳人吧?”
吴浩字面色冷峻,只点点头算作回答。经理热情地过来就拉手:“这就对了!我也是莱阳人,大西南遇上老家人,难得难得!”接着就命人摆酒宴。吴浩宇一甩手:“兄弟今天公务在身,恕不奉陪,咱们还是先办公事,乡情以后再叙。”
周经理并不嗦:“好说好说!唉,咱都是替人家干事,各有难处,你完不成任务回去交不了差,这我理解。不过今天的事我看好办,既有委员长的手谕,你又这样清正廉明,谅谁也抗不过,我们老板也没招。但有一条,你今天得给我个面子,他乡遇故知,人生一大喜,咱山东人最讲豪爽,最重义气,咱痛痛快快,只喝三杯,只要你认下我这个老乡,立马就点货交钥匙,总可以吧?”
吴浩宇开始还心存戒备,后来听周经理家乡话说得地道,只当情真,又自持酒量甚大,饮三杯也误不了事,便答应说:“君子一言!这三杯酒我可以喝,不过喝完了要再生枝节,可别怪我这老乡翻脸不认人!”说罢一挥手,令带来的军警各就各位,把住各处仓库大门,随时准备行动。
周经理连说;“好,痛快!是咱山东人的脾气!多一杯不让你喝,喝完多一句话你处置我!”
两人交杯换盏,“叭”地一碰,仰头就喝。
谁知刚饮两杯,吴浩宇就觉得天旋地转,他一警觉,想揭穿周经理的把戏,却已经身不由己,一下出溜到了桌子底下,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吴浩宇醒过来时,才发觉已躺在了自己家的床上。
原来,当时蔼龄接到周经理的报告,也不由吃惊。这样的有关经济活动的消息过去总能由孔祥熙获得,瞒过老孔也还有美龄通报。这次二人事先丝毫未透,看来是专冲自己来的。孔二小姐听说来人是一个什么重庆市府秘书,陡生恶意,她一拍腰间手枪,向蔼龄说:“这么一个小人物,怕他什么?咱们干脆——宰了他,看以后还有什么人敢来太岁头上动土!”蔼龄瞪她一眼:“不许惹祸!”她眼珠一转,说:“那样即使招不来大麻烦,但却成全了他一个美名。应该这样,既让他事情办不成,抓不住我们把柄,还坏了他名声,让以后的人再不敢出头逞这种能。”孔二小姐撇撇嘴:“事到临头,哪去想那样的办法?”蔼龄说:“好了,你老实待着,听我安排。”于是如此这般,向周经理交待了这个鬼神不测的连环计——先送茶资,此计是假,吴既前来,必不吃这个,但目的是让吴放松戒备,以为宋蔼龄也不过如此,再没有什么高招。然后再“称同乡,饮三杯”,酒中下好蒙汗药,这叫做任他精似鬼,喝了老娘洗脚水。
这第二计可真算准了吴的弱点,让他放松之后稳吞钩。果然,吴浩宇一倒,带来的小兵小警,群龙无首,谁敢逞头做主?但事情并不就此拉倒,蔼龄又派人用一乘轿子,招摇过市地把吴秘书送回家中,并且叮嘱吴夫人,待吴秘书醒来后劝劝他,以后出门办事不可贪杯,免得误了公事。
吴秘书醉了一天才醒来。他悔恨交加,一算时间,不用说,人家肯定早把库里的东西搬个一干二净,转移别处去了,二次再去定是空库一座,弄不好反被人家倒打一耙。再说自家也没有那个脸,这一趟招摇,这一番叮嘱,羞得他差一点举枪自毙。从此他再不敢逞能与这个女人作对了。
五十五
在日寇大举进攻面前,蒋介石一退再退,到了巴山蜀水的重庆,才算喘过一口气来。可是天津、青岛、上海、广州各海口都落入日军之手,国外援助的战略物资运不进来,抗战难以支持。为了打破封锁,国民党政府开辟了从越南的海防市经镇南关到桂林的公路,新修了海防到昆明的滇越铁路,又打通了缅甸到云南的滇缅公路。这样,国外运进的物资在海防和仰光港口卸货,再通过这几条陆路运进。几条陆路成了后方补给的大动脉。由于它们战略地位如此重要,蒋介石特批成立了西南运输处,统一对其进行严格控制。
这下可苦了孔家。要做买卖赚钱,可运不进来货怎么办?开始孔令侃采取瞒天过海的手法,把自家的许多东西混入行政院、财政部或中央银行的货物中,蒙混过关。但这样毕竟碍手碍脚,一来难保绝对安全,二来不能大干。孔令侃冥思苦想,终于有了主意。他在由孔家一手控制的中央信托局,也成立一个运输科,购买了一大批卡车,打着替中央银行运输钞票,为行政院运输特种物资的旗号,跑起来就名正言顺、畅通无阻了。
孔令侃委派他的亲信林世良为运输科主任,只向他一人负责。林世良原是中央银行事务科主任,没多少油水,自当了这个运输科主任,经常来往于香港、海防、仰光和昆明之间,公私事务一手包办,肥得浑身冒油。他感激孔令侃,为保住这个肥缺,死心塌地为孔令侃效劳。这样孔家生活上用的冰箱、沙发、烟酒、罐头、卫生纸,甚至喂狗的饼干,可以源源不断地运回;私人公司经营的西药、布匹、百货也可以运进,就是走私的毒品也可以夹带进来,还可以为别的公司包运货物。由于打着公家的旗号,捐税杂支一律不交,就是正常的运输费用,也全算在了公家账上,孔令侃这财可就发大了。
一天,孔令侃喜气洋洋回到家里,晚宴过后拿出几样东西请全家欣赏。先是一袭象牙凉席,洁白晶莹,圆润生光,细细的牙蔑,编织得十分精巧,用手触摸,柔软、润滑、温凉。孔令侃笑嘻嘻地介绍,这是过去皇帝才能享用的贡品,铺在床上干不燥、湿不潮,冬温夏凉。在闷热潮湿难挡的重庆,有了它,夏季就好过多了。接着他又拿出两只盒子,单看这雕镂镶嵌得华贵典雅的盒子,也可以猜出里面的东西价值连城。果然,打开来,两只夜明珠光彩夺目。孔令侃把珠子放在一只黑漆盘中,随手一拨,即叫关了灯。一片黑暗之中,只见两只宝珠滴溜溜旋转滚动,各自放出一尺大的两团光华,把全家人看得惊喜不已。蔼龄和令俊各拿一只,捧在手上把玩,看那喜爱劲,恨不得一口吞下肚去。直到令侃又拿出一样宝贝,二人才恋恋不舍地把宝珠放回盒中。刚刚取出的宝贝,引起一阵比夜明珠更大的骚动。只见一挂精致的金项链,下头坠着一颗硕大的绛色鸡心石,上面镶着红、蓝、绿、黄四颗玲珑剔透的大宝石,宝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让人似乎置身于迷幻的天堂。更奇的是鸡心石竟然散发出缕缕异香,沁人心脾,使人感到脑清气爽,好像鸡心石里面是镂空的,填充了名贵香料。二小姐兴奋地戴到脖子上,到镜子跟前扭来扭去欣赏个没完。孔令侃走到跟前,轻轻从令俊脖子上摘下来,放回盒中,兴致勃勃地说:“滇缅线现在被称为‘黄金通道’,一点儿不差。离了它,政府不能维持,商人不能赚钱。外面有人指责我们发国难财,可确实国难好发财!要不是日军封锁,什么东西能像现在这样紧俏,能卖上这么好的价钱!有我们中信运输科这支车队,真是‘车轮一转,财源不断;喇叭一响,黄金万两’啊!”
孔令侃笑了一下又说:“象牙凉席共有三领,父母、小妹和我各一件;两颗宝珠我先放入保险柜,让它作为我们聚宝盆的母珠,愿它引来更多的兄弟姐妹;至于这只金链宝石香壶,我想献给母亲。对了,它的香气可不同于那些外国香水,它是一种神秘的东西,戴上它,可以驱瘴避邪,百病不生。就让它作为我今年献给母亲的圣诞礼物吧!”
蔼龄脸上笑得像朵花:“还是我儿有孝心!”接过来轻轻戴上,抚弄了一阵,又缓缓摘下说:“我老了,戴这么漂亮的东西干什么。你还是自己留着,等找个好人家女儿,完了婚姻,给她戴吧!”
早对宝石项链馋涎欲滴的二小姐,见哥哥把它送给母亲,心中不免泛起一阵失望和不满。现在见母亲不要,一步窜到跟前,眼中冒出两股欲望的火焰,说:“妈不要我要!看他整天尽跟什么女人鬼混,给了他,不定哪天送给个什么破烂货呢!”
蔼龄听着不入耳,刚想说话,孔令侃早羞恼了,他知道令俊又在提自己与盛频臣妻子的事,立即反唇相讥:“你也有资格说我?哼!这样的东西,你也该交个正经的男朋友,让他弄来送给你。哪里好从我这当哥的手上抢!”
兄妹两个一个非要,一个不给,眼看要动手争抢,蔼龄喊:“别闹了!还是给我吧。瞧你们两个臭嘴说的好话!”
令侃本是要送给母亲,现在母亲要去,他倒无所谓,却是孔二小姐志在必得,没有成功,大为不满。左思右想,有了主意:既然运输科是个肥缺,何不把它抓到自己手里?
几天后,趁家人都在,孔二小姐说话了:“外面传说林世良在那里花天酒地,财务上问题不小,这个人应该换掉。总不能他在那里发财,我们家替他背黑锅!”孔令侃一听就知道她的用心,坚决反对。孔令俊拿出一叠照片递到孔祥熙手上说:“看吧,林世良总有一天要出事,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孔祥熙翻检照片,有林世良搂着女人吃花酒的,有他在牌桌上狂赌的,还有一张是走进一家外国银行的背影。令俊说:“林世良在外国银行私人存款不少,他究竟私吞了多少,谁能说得清?”
孔令侃看到照片,也有些吃惊,看来小妹要插手运输科的主意已打了好久了。但他坚持说:“大账我心里是有谱的,林世良在那边奔走辛苦,总得给他点好处。再说那几条线上路途险恶,换个人根本玩不转。我看问题没有那么严重。”
孔二小姐说:“哼,只怕他在那里一统天下,连你也摸不清底细。如果到时他卷款一逃,看你还有什么咒念!这个人一定得换!”
“用人不疑!你怎么能凭白怀疑人家会逃!”兄妹两个都激动起来,眼看又要爆发一场唇枪舌剑,惯于和稀泥的孔祥熙这才摆摆手说:“这样吧,再给林世良配个副手,协助一下也好。”
孔二小姐一番活动,使中信理事会正式任命了自己的亲信干将汪建方为运输科副主任。汪建方立即带领一班人赶到昆明,走马上任。他带着孔二小姐的重托,也要来这里大捞一把。
哪知孔令侃把底细透给了林世良,告诉他增派副手另有原因,自己对他依旧是百分之百地信任,不必多虑,继续放手干好。林世良心中有了数,便不把汪建方放在眼里。他大权独揽,只分给汪建方一些费心费力的活儿干,有好处的事根本不许他沾边。汪建方要插手一些事务,底下的人一律以“奉主任指示”顶住。汪建方势单力薄,折腾了半年,既完不成孔二小姐交待的任务,自己也捞不着油水,于是搜集了林世良一些徇私舞弊的事实,寻机与林世良大吵一通,离开了昆明。
汪建方跑回重庆,添油加醋向孔二小姐汇报一通,说林世良专横跋扈,称王称霸,拿自己这个副主任不当人看,还经常指桑骂槐,对二小姐多有嘲讪诽谤之辞。孔二小姐听了微微一笑,问他还有什么,汪建方又把林世良贪污舞弊、生活腐化的一些事端了出来。
孔二小姐沉吟半晌,这才对汪建方说:“你这回劳而无功,都怪我掉以轻心了。林世良如此猖狂,看来他什么都清楚。他背后有人,单凭你说的这些,现在搬不掉他。你再到昆明,要改弦易辙:设法跟林世良改善关系,多接近他。有了有力的把柄,我们再——”孔令俊说到这里,把手猛力往下一砍。又向汪建方说:“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明白吗?”
汪建方自然心领神会。他返回昆明,马上置办酒席,当众向林世良赔礼道歉,态度极为卑顺。林世良肚里笑得咯咯响。当初汪建方愤而离去时,他向孔令侃要求干脆拿掉汪建方,免得碍手碍脚。谁知孔大公子不允,说不能搞得太僵,如果二小姐真要发起怒来,必然生出变故,那就不好办了,说得林世良有些脊背发凉。现在见汪建方主动认输,心中不免得意,认为孔令侃是揪着头发上船——小心过渡(度)了。二小姐一个姑娘家,能有什么锦囊妙计?仗着家里势力,头顶头、耍个横,欺负一下光棍还可以,这玩心计、弯弯绕的事,她怎么兜得转?汪建方越卑顺,林世良越发存心要挤对他。恰在这时,太平洋战争爆发,局势更显紧张,中国在境外的大批军需和特种物资必须抢运回来。货物多而运力不足的矛盾更加突出,国民党政府严令不得运送私商货物,违者严惩不贷。
这时,私人开设的大成公司的章经理找到汪建方,要求帮忙把他们存放在仰光的一批货物运回国内。汪建方仔细询问,得知主要货物是车胎、五金,价值约1600万元。汪建方算计又算计,虽然此时帮其运回可得大笔运费,但主要收入得归运输科,自己的好处并不多。后来他想起一个好主意,那就是让孔二小姐原价吃进这批货,再运回卖掉。他估计形势紧张,这些货物在国内将更加紧俏。那样孔二小姐会赚到一大笔,不枉二小姐费尽心机将自己安插在这里的一片苦心,自己也可以露露脸。汪建方跟章经理一谈,却遭到婉言拒绝。章经理当然不傻,国内的行情他比汪建方更清楚,这批货物的行情已经看涨,运回立即脱手,利润已有一倍多。章经理愿意多出运费,另外再给汪建方100万元好处费。虽然这对汪建方诱惑力极大,怎奈他已向二小姐作了汇报,二小姐务求必成,他不敢改口。章经理一来舍不得这块肥肉,二来对孔二小姐恃强硬买的行为不满,坚决不让。二人话不投机,汪建方露出狰狞面目;“卖给二小姐你还可以收回本钱,如果在你手里,就休想运回。日本鬼子很快就会攻占仰光,留着你的宝贝慰劳大日本皇军去吧!”
汪建方见章经理悻悻而去,便派出坐探,打听动静,准备在适当的时候再来要挟。
出乎汪建方意料,章经理并没有被困住。不几天坐探回报,这批货已在仰光装车,不日即可运回。章经理走了什么门路,在军情如此紧急的情况下,找到人给他运货呢?
原来章经理与孔令仪的丈夫陈继思有交情。章经理向陈继思求援,陈继思不了解情况,发给林世良一份电报,要林世良包运。林世良倒是明知汪建方要为孔二小姐硬吃这批货,但他自以为有孔令侃撑腰,有陈继思相托,要栽汪建方的面子,就痛痛快快答应下来了。
汪建方打听清楚是动用中信运输科的车辆运货,大喜过望,这比章经理把货卖给孔二小姐还要好上百倍,这一回可算抓住了有力的把柄,可以把林世良彻底扳倒了。
孔二小姐听到报告,自然是恨得咬牙切齿,她恨章经理不识抬举,恨林世良狗胆包天,怎么来出这口恶气?她踌躇半天,知道向孔令侃交涉决不会有结果。最后狠心一下,干脆来个毒的,不仅要借此拿掉林世良,还要让孔令侃也吃点苦头,让他今后做事客气点。她指示汪建方去向军统局告密,借助政府法令来达到目的。
军统局接到报告,自是喜出望外,管他谁咬谁,反正是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立即作了布置。
这天,被大篷布罩得严严实实的上百辆卡车,在林世良率领下,越过国境,浩浩荡荡向云南省驶来。
在畹町桥头的军事检查站,车队遇到例行的盘查。林世良跳下车,一身傲气。
警察问:“哪儿的车辆?”
林答:“中央信托局运输科。”
“车上运的什么?”
“行政院特种物资。”
“我们要进行检查。”
“不行!事涉国家机密,任何人不得查看。我们有特别通行证。”
警察看过证件,又说:“蒋委员长亲笔签署的滇缅线运行物资管制条例你是否知道?如有夹带的违禁物品请主动报关,可以从轻处理。”
林世良斩钉截铁地回答:“没有,一件也没有!”
警察依然语气和缓:“那好,请在保证书上签字。”
林世良心中吃惊,以往可没这一说呀,莫非……转念一想,或许是局势吃紧,刚刚决定的办法,犹豫反会露出马脚,事到如今只能硬闯了。于是故作镇静,提笔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警察收起保证书,面露微笑:“林先生,对不起的很,耽误你时间了,请上车。再见!”
林世良悬着的心掉到肚里,原来是一场虚惊。刚才要沉不住气就露馅了,他潇洒地一挥手:“不客气,都是公务嘛!好,再见!”
进入云南,公路尽在群山之中蜿蜒盘旋。公路一侧是新辟的山崖,一侧是望不见底的深渊。坐在车上,就如在一个青面獠牙、血盆大口的恶魔手上,胆小的人会吓晕过去,胆大的也是浑身冷汗。坡陡路窄,弯多车多,车队吭哧吭哧地缓慢推进,第二天才到咽喉要道的澜沧江大桥。
警察放下了菱形拒马,照例进行盘查。林世良有了第一天的经验,胆子更壮了,他出示特别通行证,毫不犹豫地在保证书上再次签名。
这一次,警察收起保证书,脸色陡变:“对不起,林先生!奉上峰命令,从今天起,所有货车必须经检查才能放行!”
林世良情知中计。如果昨天警察要强行检查,退一步就到了国外,谁也奈何不了自己,可现在却如网中之鱼进退不得了。他把心一横,决定硬干。
林世良一声唿哨,押车的武装人员立即包围了检查站。汽车已经发动,有人搬开了拒马,林世良要强行闯关!
“不许动!放下武器!”随着一阵喊声,埋伏在公路两侧的大批警察冲了上来,将车队和押运人员团团包围。一名警官来到林世良面前:“林主任,切勿见怪,这儿有戴局长的手令,兄弟也是奉命行事啊!”
林世良看到杀人不眨眼的戴笠的名字,眼前一黑软瘫下去。
警察打开篷布,对所有车辆进行检查,没有一车是政府规定抢运的东西,全是章经理的那批货。跟车的章经理完全傻了。他这才醒悟到自己犯了商业情报保密不严的大忌。既然把底透给了汪建方,就得接受人家的条件,打掉门牙肚里吞。这一下遭了暗算,赔老本不说,弄不好命都难保。当警察查问货主时,他哪里还敢出头。林世良知道拉扯出章经理也不能给自己减罪,不如干脆全担起来,就谎称货是自己的。警察当即给林世良戴上手铐,押回昆明。
军统局怕孔家出面干涉,连夜起草一份报告,说林世良假公济私,阻挠军运,以至滇缅线号令不行,无法控制,报告了蒋介石。蒋介石十分恼火,当即批示严加查办。林世良随即被带上飞机,押往重庆。
林世良被关进土桥监狱,军法处突击审讯。有些人早就对孔家大发横财不满,于是威逼利诱,想使林世良招出孔大公子。林世良渐渐清醒,回顾以往几次出事,自己包揽罪责,孔家都极力营救,度过难关后,自己更受器重,升官发财,好处不小。于是故伎重演,凡被查实无法抵赖的罪行,如包运私货、走私夹带、侵吞公款,一律应承,绝不攀扯孔大公子,军法处再三审讯,均无进展。
孔令侃得知林世良的表现,不惜借孔祥熙的权势和手中钱财双管齐下,四处活动。军法总监何成浚掂量再三,准备以滥用职权罪判处林世良有期徒刑10年。孔令侃嫌判得太重,继续活动以图减轻。监狱方面受了孔家的好处,对林世良格外优待,不仅不限制他自由活动,还允许高级饭店把酒席送进监狱,供林世良享受。甚至允许林世良的女友留下过夜。林世良优哉游哉,过得很舒服。他估计用不了多久,孔令侃就能把他弄出来。
谁知由于孔令侃的活动,审判拖延了半年,到结案之时,林世良包运的那批货物价格一涨再涨,已经值到了6000万元。军统局有人对案件深入钻研,发现如能将这批货物充公,按颁布的缉私条例规定,就可得1/10即600万元的奖金。600万元可是一个令人惊喜的数字,军统局内许多人都为这个数字所鼓舞、所激动,挖空心思要把这笔巨款拿到手。但是要没收这批货物,只有在林世良被判死刑的情况下才能实现,林世良如判有期徒刑,则货物不能没收。军统局内许多人活跃起来,极力搜寻林世良的罪状,务求将其推上断头台。
孔令侃听到消息,一下子慌了手脚。林世良如果面临死刑,必然不肯再代人受过,就会狗急跳墙,把自己供出来。他立即布置对林世良封锁消息,使他继续保持即将被救出的幻想。他又找到孔令俊,向她大发脾气,指责她做事太绝,不顾后果,如今不仅林世良小命不保,自己也可能大祸临头。
孔二小姐听孔令侃跳手舞脚吼够了,才阴狠地说:“活该!我做事绝?你们要不绝,当初也不至于把汪建方逼得那么惨!我不顾后果?你们要稍微顾点后果,也不至于自己捞了干的,连汤也不让别人喝!”
孔令侃见二小姐怀恨如此之深,知道再叫嚷也没用,只好检讨自己的不是,求她想法解救。孔二小姐撇撇嘴说:“谁不知道你的本事大,怎么还来求我?如果当初姓林的对我有一点儿顾念,有一点儿恭敬,我也不会出这么损的招栽他!说实话吧,现在我也有的是办法救他,要是我出面,别说军统为600万元要开杀戒,就是6000万元、60000万元,也休想碰姓林的一根毫毛。可他姓林的当初只知道你的腿粗,眼角都不朝我瞅一下。所以这事我决不办!我一定要让你手下那些狐假虎威的王八羔子知道我的手段,以后再也别从门缝里瞧人!”
孔令侃看再哀求也没用,赌气就走。孔二小姐又喊住他:“哎,我说,你只管保你自己就行,要是再为姓林的狗命折腾,我就连你扎出去!”孔令侃无可奈何,只好千方百计给林世良稳神儿、灌迷魂汤。军统局的外勤们纷纷写回报告,揭露林世良贪污、贩毒以及在香港、海防、仰光包占妓女、挥金如土的斑斑劣迹。局本部特别精选了最容易激怒蒋介石的几条罪行,进行加工演绎,送到了侍从室。蒋介石看后果然大怒,在原判决书上批了“立予枪决”。
戴笠亲到土桥监狱,告诉林世良将处死刑,暗示只要供出后台,还有活命机会。可怜林世良早被孔令侃灌迷了,把这当成又一场“考验”,不肯吐口,结果被拉出来立即枪决。经过新闻舆论的宣传,林世良案件被列为抗战时期国统区最轰动的案件之一。
林世良执迷不悟,一命呜呼;孔令侃兔死狐悲;孔令俊却幸灾乐祸。孔令侃说:“姜子牙做过一首诗:‘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犹皆可,最毒妇人心。’这回我算领教了。”
孔令俊说:“如果体会不深,下次还可以再领教领教。”
孔令侃说:“得得得,这一次我就服你了。你是真行!。”
孔令俊说:“服不服在你。是不是真行还可以走着瞧!”